第27章 (1)
陳冉不去主動搜索,關注沈宜修的消息,但是這并不妨礙對方的一舉一動通過各種媒體、平臺,人們的口耳相傳到達他這裏,想躲也躲不開。
沈宜修致力于多個慈善公益項目,傾力支持自閉症兒童治療研究,為反對家庭暴力,校園暴力的社會公益組織宣傳,募款;
沈宜修發起“北鬥星·夢計劃”,為北漂尋夢的歌手、演員、畫家提供系列支持;
沈宜修設立基金會,針對抑郁症研究及患者、患者家屬互助提供專項幫助;
沈宜修微博上偶爾會轉發點禪意十足,陳冉完全看不懂的佛家經典語錄,偶爾會跑到某個仙山古剎拜訪了某某大師、高僧;
而最近炒得熱火朝天的消息,就是他的新電影已經開機,沈宜修隐退多年,複出自導自演,題材涉及同性,恐無望過審,大陸上映堪憂……
這天陳冉在家百無聊賴地看電視,按着遙控器換臺,悴不及防就看見了那張他熟悉到骨子裏的英俊面容。
陳冉下意識放下遙控器,既然躲也躲不開,不如就看看養養眼吧。
沈宜修正在上一個訪談節目,為即将上映的新電影做宣傳。
“……沈導,這次的新片從風格到形式都和以前有很大不同,您自己怎麽定義這部新作呢?”女主持滿面親切笑容。
“這是一部愛情文藝片吧,”沈宜修優雅淡定地坐在沙發上,臉上呈現出一種平和自然的慵懶:“準确點說,是一部奇幻動作愛情輕喜劇。”
陳冉覺得電視上的沈宜修沒什麽變化,但是一般鏡頭裏的人都會顯得胖一些,他沒變化,那就是瘦了吧。
“那其實很多您的粉絲、觀衆,包括我在內,都有一個疑問,一部奇幻愛情喜劇,不涉及現實問題,為什麽您一定堅持用同性-愛去表達呢?如果從商業上來考量,這其實是非常冒險的……”
“所以我覺得自己足夠幸運,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團隊,可以完成自己想要的作品。現在可能是年紀大了,覺得拍電影,演電影,初心都是自我表達,我有這個能力,為什麽不拍一部給自己看的電影呢?”
這番話其實是非常自我和任性的,這意思翻譯過來就是,老子有錢,自己拍電影逗自己玩,你們愛看看,不看滾。
陳冉不由得嘴角上揚,這很沈宜修。
女主持略微有些尴尬,她好像沒怎麽走腦子地反問了一句:“為什麽要拍一部給自己看的電影呢?”
沈宜修略顯憐惜地看了一眼年輕的主持人,眼底透出一點落寞的笑意:“可能每個人都會有遺憾吧,有些遺憾發生了還可以彌補,有些人失去了還可以找回來,可是總有些事有些人,我們即便心痛後悔,卻無能為力,不是不想去挽回,只是覺得也許就此放開,對方才會真正過得好吧……”
“我不知道別人如果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麽做,而我彌補遺憾的方式,除了自己做夢,就只能通過拍個電影,去演裏面的一個角色,來實現了。”沈宜修随意靠在沙發坐墊上,深邃英俊的面孔被一種淡淡的憂郁和溫情渲染出罕見的柔和純真,就好像正在做着一個美麗的白日夢:“其實也不只是給我看,也希望給我生命裏最重要的那個人看,也希望給和我一樣有遺憾,或者現在沉浸在幸福之中卻不自知的朋友們看,希望他們能喜歡。”
“哦?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您這是要通過電影去告白嗎?”女主持人明顯有些興奮,眼睛閃閃發光,抓住這個機會可不打算輕易放過沈宜修。
沈宜修微勾唇角,輕輕一笑:“不是告白,我只是想讓他知道,我很想他。”他沒有理會主持人打算繼續刨根問底的訴求,而是在她開口之前,就直接換了另一個話題:“至于你說的商業考量,這部電影要是不賺錢,還有下一部,做完這個電影,我打算跟好萊塢合作拍一部超級英雄電影呢……”
……
陳冉沒有打算去看沈宜修的新電影,他想象不出來自己坐在黑暗的電影院裏,大熒幕上晃動着沈宜修的臉,那會是一種怎樣的體驗。而且這部叫《墜落前的一秒鐘》的電影無法在大陸影院公映,這也給了陳冉不去看這部電影另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
但是事與願違,他不想去看,耐不住沈大導演的死忠粉小蔡老師死拉活拽。
“小陳,這周末陪我去香港看沈宜修的新片啊。”小蔡老師提前很多天就已經開始例行公事般每天跟陳冉說一遍。
“我有事。不去。讓你男朋友跟你一起去。”陳冉每次都悶聲拒絕。
“同性題材,我男朋友一個筆直筆直的直男,我跟他一起看,不是要尴尬死。”
“那你找你的腐女小夥伴們一起去。”
“陳冉,求求你,你忍心我一個弱女子,深夜徘徊在香港不安分的街頭嗎?”小蔡可憐巴巴一副紅眼小白兔狀:“我請你吃咖喱魚蛋和雞蛋仔啊……”
陳冉默默嘆了口氣,最終點頭答應了,拒絕別人,尤其是拒絕女人這種技能點,多少錢,他真想來一打。
《墜落前的一秒鐘》這部沈宜修口中的奇幻動作愛情輕喜劇,劇情非常天馬行空,不走尋常路。
男主角S和男主角R,是一對模範情侶,伴侶多年相敬如賓如膠似漆柔情蜜意,電影前十幾分鐘,基本就是這一對在發糖虐狗,隔着熒幕,陳冉都能感覺到沈先生那深深的怨念,現實生活裏沒辦法,拍個電影把愛人寵上天。而且毫不意外的,陳冉發現電影裏演R的演員,跟自己有很多分神似。
然後情節急轉直下,R患上抑郁症跳樓自殺,S在最後一秒鐘跟着他跳出了七樓窗口,在空中抓住他抱在懷裏,然後,神奇的事情就發生了,這兩個人穿越了。
穿越到一個魔法世界,R還是個小男孩,6歲的時候被仇人追殺,被16歲的少年S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從此開始大哥帶着小弟一路插科打诨,升級打怪,熱血複仇之路,順便開啓大哥對小弟呵護備至,甜蜜養成模式,等R長大,兩人就順理成章沒羞沒臊的在一起了。
大仇得報,功成名就,S和R甜蜜溫馨地開始過小日子,某天晚上R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異世界,依然跟S在一起,依然甜蜜幸福,可惜後來自己得了抑郁症,他跳樓自殺,S抱着他一起跳了下來,在墜落前的一秒鐘,夢醒了。
電影最後是一個華麗如夢境般的長鏡頭,兩個人在空中緩緩下墜,四時風雨,萬千繁華,浮光掠影,在兩個人身邊一一掠過,最後所有一切融入一對相愛至深的戀人彼此深情對望的眼眸。
陳冉看着沈宜修的身體在空中旋轉下落,電影最後一幕,他透過時空,透過熒幕,含情脈脈的眼神望向電影院裏的每一個人,望向坐在黑暗裏神思恍惚的陳冉,露出一個美到驚心動魄,欲說還休,蒼涼而又溫情的笑容。
最後,靈動缥缈的音樂聲中,黑色背景上緩緩浮現出白色的小字:送給我最親愛的小孩。
陳冉靜靜坐在那裏,影院的燈亮起來,開始有人陸陸續續退場,觀衆們大部分說着粵語,或喜或怒或無所謂地點評着這部電影,陳冉在這些他聽不懂的聲音裏突然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扶着座椅扶手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全身都在微微發抖,就像長跑終于到了終點,筋疲力盡,卻也有如釋重負的輕松喜悅。
“你怎麽了?陳冉。”小蔡老師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事。”陳冉睜開眼睛,長舒了一口氣,甜甜一笑:“走吧。”
回去的路上,小蔡一直在評價這個電影,見陳冉不怎麽說話,又去翻豆瓣看影評,找共同語言。
“這片子很任性啊……你說是不是?陳冉……你看這篇影評也這麽說‘中年大叔沈宜修一場華麗又中二的意-淫?’……但還是挺好看的,最起碼中間那些打鬥、特效很酷炫,翻轉,複仇橋段也很燃啊……哎,陳冉你怎麽不說話?”
“嗯。是。”陳冉吃着咖喱魚蛋,随口敷衍道,他看着出租車窗外燈火璀璨的香港夜色,這裏的大街小巷永遠人頭攢動,煙火氣濃重,又浮躁又動人。
“你說他們到底是在哪一個世界呢?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哪一個才是虛幻的?最後結局到底是什麽啊?就這麽開放了?”小蔡不無郁悶地說,過了一會兒又替沈宜修發起愁來:“我看影評說這部戲其實投資很大的,現在評論兩極分化,大陸又不能上映,你說星宜會不會虧死了?”
“星宜不缺這點錢,別瞎操心了。”陳冉收回視線,笑着說:“擔心沈宜修虧錢,你多來幾次香港,把這電影多刷幾遍。”
小蔡嘿嘿笑了兩聲,又皺着眉頭說:“你說這到底是要表達什麽?還有那個最後的字幕,是要送給誰啊?唉,要是有人拍一部電影送給我,讓我去死都可以啊……聽說沈宜修真是同性戀,但各種媒體死扒都扒不出他的戀人是誰,稍微有點眉目,就全點到為止了……真神奇……”
陳冉不說話了,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着小蔡老師的喋喋不休。
但沈宜修想要表達什麽他是知道的,沈宜修拍了一部電影送給他,很明确地告訴他:我多希望你小時候我就在你身邊,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所有欺負你的人都去死,看着你長大,給你我能給你的一切,讓你一輩子幸福快樂,活着的時候珍惜你保護你,死的時候依然不離不棄。
可是電影終究只是電影而已,他們沒有機會回到他小時候,也沒有機會回到六年前相遇的時候,一切發生過的既成事實,無可挽回。陳冉狠下心來這麽想着,跟小蔡下了出租車,随手把咖喱魚蛋的盒子扔進垃圾桶裏。
可清醒的時候,他可以這麽想,睡着了以後,潛意識就像冰山,露出藏于水底的巨大部分,讓他的夢裏反複出現電影裏最後那個鏡頭。
夢中,沈宜修一次次從高處旋轉着墜落,有時候他們抱在一起,有時候他站在地面上看着,有時候他來得及接住下墜中的人,有時候卻拼命奔跑都來不及。陳冉一次次從夢中驚醒,心底隐約有些恐懼。
6、7月份是屬于鳳凰花和荔枝的季節,半空中火紅的鳳凰花連綿成片,地面上叫賣荔枝的聲音此起彼伏。這天晚上下了點雨,陳冉在家門口小地攤上挑荔枝,紅豔豔的荔枝帶着水汽,甜美誘人。
“這都是早上剛從南山上摘下來的,特別甜!您是要糯米糍還是桂味?”小販熱情招呼着。
“都來點吧。”陳冉随手撿了荔枝放進袋子裏,忽然想起來,六年前,沈宜修有一次從深圳出差回京,也是帶了一大袋子荔枝給他吃,還說那是他早上親自看着工人們從南山的百年老樹上摘下來的。
那時候他不到19歲,剛剛認識沈宜修不久,看見他還會臉紅。
陳冉有些失神地拎着荔枝,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旁邊的公用電話亭。
猶豫片刻,他還是撥了那個已經刻在記憶中的電話號碼,他只是突然想要聽聽沈宜修的聲音。
“冉冉?”鈴音大概響了三兩聲,沈宜修接了電話,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有些驚喜又無措地叫道。
“嗯。”陳冉輕聲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告訴他深圳的荔枝熟了嗎?怎麽那麽傻呢?
“最近在忙什麽?”停頓了好一會兒,陳冉不自在地問。
“在拍電影啊,就一直在籌備的超級英雄電影,你不是說過想看我炸外星人飛船嗎?”
陳冉:“……”真的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了。
“你……還好嗎?”沈宜修極力壓抑着聲音裏的喜悅和顫抖,陳冉都聽出來了。
“挺好的。”陳冉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有些艱難地說:“你呢?”
“我……不太好。”沈宜修沉默片刻,低沉又有磁性的嗓音像一陣溫暖的季風:“我很想你。”
陳冉幾乎瞬間就挂斷了電話,他害怕沈宜修會突然說:回來吧,好嗎?
他害怕自己一時沖動就答應了。
還好,沈宜修沒有說,他只是說:“你要照顧好自己。”
陳冉點點頭,也說了幾句好久不聯系的朋友都會說的家常問候,然後匆匆忙忙挂斷了電話。
電話亭外面,被雨水打濕的鳳凰花落了一地,像燃燒的火焰,也像瀝盡的心血,鋪天蓋地的紅。
……
幾天後,深圳下暴雨,陳冉沒有課,也出不了門,在家裏躺在沙發上,哼着歌百無聊賴地玩手機,突然,娛樂新聞就跳出來一條緊急突發消息:沈宜修在片場發生意外,高墜重傷,現已緊急送醫。XX娛樂将持續跟進事件進展……
陳冉盯着那條消息足足好幾秒鐘,呼吸心跳瞬間都停了,冰冷的恐懼毫不留情的緊緊抓住他的心髒,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翻了其他相關消息,然後撥了孫陽的電話的。
孫陽的電話根本打不通,一直在占線,林亦晖的也是,陳冉幾乎是憑着本能站起來,去換了衣服,收拾了背包準備出門。
就在他要下樓的時候,電話響了,陳冉的手一直在發抖,劃了幾下屏幕才接通。
“陳冉嗎?”那邊竟然是周芸的聲音,蒼老憔悴帶着哭音:“能不能拜托你回一趟北京?宜修他受傷了,正在從外地片場轉回北京醫院的路上,他想要見你。”
作者有話要說: 覺得結局好難寫,呃,最後一章可能明天可能後天可能周二,謝謝各位堅持到現在,鞠躬~
☆、大結局
陳冉恍惚地回應了幾聲,連電話都來不及挂斷,就從樓梯飛奔下樓。外面電閃雷鳴,暴雨如注,陳冉很快就全身濕透,站在馬路邊一眼望過去,一輛出租車也沒有。
陳冉轉身向着地鐵站方向飛奔過去,臉上雨水不斷滑落,腳下濺起無數白色水花,闖紅燈過馬路的時候,惹來一片急剎車聲,喇叭聲,司機的怒罵聲。
但這些陳冉都感覺不到了,所有的色彩,聲音和觸覺都變成可有可無的背景,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怎麽樣了?
終于到了機場,航班因為天氣原因,大面積延誤,陳冉很沒有風度地推開衆人,擠到櫃臺最前面,搶了一張前面延誤航班退出來的頭等艙機票。
等他終于過了安檢,坐在登機口,除了等待毫無辦法的時候,那種黑暗冰冷的焦慮和恐懼又無孔不入地占據了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讓他的每一寸肌膚都在驚恐戰栗,每一次呼吸都艱難無比。
他機械地一遍一遍刷新新聞,一遍一遍打孫陽的電話,終于在無數次占線和無人接聽後,電話通了。
“對不起……冉冉,我太忙了……我正打算打給你。”孫陽的聲音焦急暗啞,背景音一片雜亂。
“他怎麽樣了?”陳冉咬着手指關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拍一段動作戲的時候,摔了一下,肩膀,背上和腿都有骨折,主要是碰到頭了,顱內血腫,這邊醫療條件不太好,現在專機回北京手術,大概2個小時以後到……”
“他醒着嗎?能跟我說話嗎?”
“沒有……他醒着的時候,說想要見你,還……”孫陽頓了頓,聲音低了些:“留了遺囑。”
“你回來看看他吧,萬一……”孫陽沒再說下去。
“嗯。我在機場,我回去。”陳冉挂斷電話,才發現左手食指關節已經被自己咬破了,他看着血混着雨水流過手背,滴到衣服上,卻一點疼痛都感覺不到。
……
四個小時後,陳冉終于回到離開一年的北京,他下了飛機,狂奔到醫院,沈宜修正被醫生護士們推着進手術室。
“一休哥!”陳冉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壓抑一路的情緒終于崩潰,直接跪在醫院走廊裏哭了起來。
昏迷中的沈宜修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他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虛弱地睜開眼睛,眼神漸漸從渙散到聚焦,盯着陳冉滿是淚痕的臉,笑了一下,說:“冉冉?別怕,我死不了。”
你都回來了,我可舍不得死。
孫陽跑了過來,和護士一起把陳冉拉起來:“先別急,先讓他做手術。”孫陽抱着他的頭,輕輕搓了兩下他的背。
陳冉抱着孫陽哭了一會兒,才悶聲問:“到底是怎麽受的傷?”
孫陽嘆了口氣:“拍一段在下雨天山崖上跳躍打鬥的戲,替身做了幾次老板都不滿意,他覺得那些動作他自己都能做,就非要自己上。本來也沒事的,跟他對戲那個演員滑倒了,老板伸手去拉,結果被帶着一起摔下去了……那個小演員倒是傷得不重。”
陳冉點點頭,胡亂擦了一把臉,這才擡起頭,看見林亦晖,沈家父母,還有別的同事家人都緊張地守在手術室門口。
他不想過去,坐到角落裏去了。孫陽陪着他靜靜坐了一會兒,悶聲開口道:“老板剛受傷還清醒着的時候跟我說,如果他死了,他所有個人名下的財産都給你,來不及找律師,還特意讓我錄了音……”
陳冉靜靜聽着,什麽都沒說。
“他還讓我去他包裏找了點東西,讓我交給你。”孫陽說着,從自己包裏拿出來一個系着帶子的黑色天鵝絨小包,遞了過來。
陳冉打開,見裏面有兩串相思豆的手鏈,其中一串的繩子明顯新一些,上面的豆子也少了幾個;還有兩只裸圈的鉑金對戒,陳冉把那戒指拿在手上仔細看了看,大一點的那只內圈上刻着他的名字,另外一只小一點的裏面什麽都沒有。
陳冉緊緊捏着那兩只戒指,用力太大,以至于圓形的戒指都微微有些扁了,他也沒有察覺。
孫陽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說:“冉冉,你還是很在乎他的,是不是?折騰了這麽久,這次如果老板能平安好起來,你能不能就……”孫陽沒直接說出來,好像是怕他為難,他頓了頓繼續道:“我跟了老板很多年,他以前是個很自私的人,如果是在遇見你之前,我覺得他根本不會去救一個跟他搭戲的龍套小演員,他甚至連那些人的名字都懶得知道。但這次他就毫不猶豫地去救了,我總覺得他說不定當時想到的是你,那孩子也就17、8歲,就你那時候那麽大。可能老板自己都不願意承認,但我在他身邊能感覺到,他這些年,尤其是你離開的這一年,是有很多改變的……所以,你能不能原諒他?”
陳冉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點點頭,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氣,閉着眼睛靠在孫陽肩頭,輕輕抽泣起來。
他以為自己有勇氣獨自離開,他以為那樣卑微的愛意早已在多年徘徊不安中消耗殆盡,但事到臨頭,失去的恐懼和深埋在心底的想念還是會突出重圍,戰勝他自以為是的武裝,就像被突然擊碎了殼子的蝸牛,驟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只要他好好的,還有什麽是不能忘記,不能原諒的呢?
……
沈宜修醒過來的時候,陳冉正在他身邊打盹,小雞啄米一樣一下一下點着頭。
“冉冉。”沈宜修看了他一會兒,才微笑着叫了一聲。
“啊?”陳冉猛地驚醒,有點怔愣地看着他,過了好幾秒鐘,才緩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唇邊的口水,歡天喜地而又如釋重負地笑道:“你醒了!”
“你怎麽不去睡?看你都困成什麽樣了。”沈宜修溫柔寵溺含情脈脈地看着他。
“他們說你可能要醒了,我怕你睜開眼睛找不到我。”
沈宜修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留下微小短暫卻尖銳的刺痛,冉冉以前好像也說過這話,我怕我走太遠,你找不到我。
這一次再也不會了,沈宜修想,永遠都不會再讓你有理由離開我。
“冉冉,你一共離開我三次,這次回來,還會走嗎?”沈宜修看着陳冉的眼睛,向他伸出手。
嗯,三次。第一次他偷偷逃跑了,是沈宜修強迫他回來的;第二次他處心積慮鬧到分手,是沈宜修把他救回來的;第三次,他離開一年,是認清自己內心,跟往事握手言和,主動回來的。
陳冉握住沈宜修的手,笑得有點調皮:“這要看你表現。”
沈宜修一時百感交集,想要說點什麽。陳冉沒有給他這個醞釀感情,掏心掏肺賭咒發誓的機會,而是從口袋裏摸出了那對戒指中大的那一個,拉着他的手,把戒指慢慢套在了他的無名指上,随後陳冉擡起頭來,眼神如晚星一樣清亮:“這個還給你。”
沈宜修低頭撫摸了一下那個他去年就買了一直放在身邊的戒指,小的那個本來刻了名字的,後來陳冉走了,他就把裏面“沈宜修”三個字抹去了。這次出意外之後,他想着兩個戒指留給陳冉,他以後找到心上人,送給別人也挺好的。
沈宜修看着失而複得的戒指,喉頭哽咽:“你的那個呢?”
“讓人去刻字了。”陳冉說。
“刻什麽字?”沈宜修擡頭笑望着他。
“刻‘一休哥是個和尚’。”陳冉咧嘴一笑,露出貝殼般的牙齒,他在沈宜修因為做開顱手術而剃光了頭發的光頭上吻了一下:“我一個人的和尚。”
……
三個月後,沈宜修康複出院,陳冉陪着他搬回了丁香公寓。沈宜修一路上就很興奮,一直在催司機開快點,罕見地,十分沒耐心沒風度地抱怨為什麽到處都堵車。
“你着急什麽呀?”陳冉笑道:“不喜歡堵車,趕明買個直升機啊。”
沈宜修偏過頭,他的頭發已經長出來了,剃了個幹淨清爽的板寸,看着好像倒更年輕了,他湊到陳冉耳邊,又拿硬硬的頭發蹭了蹭陳冉的臉,低聲又邪惡地說:“我餓死了,要吃肉。和尚真不是好當的。”
确實這幾個月是苦了沈公子,之前陳冉不在身邊,他還能清心寡欲好好修行,陳冉回來以後,天天看着吃不着,後來身體好點了,也頂多就是摟摟抱抱,拉拉小手,親個小嘴,撐死了撸一發,結果越撩越上火,現在整個人從裏到外都快星火燎原了。
陳冉看着他雙眼直往外噴火的架勢,忍不住把身體往車門方向靠了靠,結果被沈宜修一把按在座位上,直接不管不顧親了上來。
司機一個走神,車差點沒追了前面警車的尾。
終于到了家,陳冉剛把東西放下,沈宜修就二話不說撲上來扯他衣服:“寶貝,我想死你了。”
陳冉拖着這個死沉死沉,住院不運動胖了十幾斤的中年男子往浴室走:“哥,你冷靜點,咱先洗個澡行嗎?”
結果還沒進浴室門,衣服已經被脫得一件都不剩了。
緊接着,浴室裏就傳來了嘩嘩的水聲,以及……
“哎,你能不能輕點……嗷……”
“嗯,對,就這樣……”
“啊……好緊,我喜歡……”
“我不行了,求放過……”
第二天,秋高氣爽,天朗氣清,陽光萬丈,歲月靜好。
陳冉醒來,眯着眼睛适應了一下照進來的陽光,他轉頭看了一眼身邊,沈宜修沒在。
還沒等他叫一聲,卧室門砰的被推開了,沈宜修探進來半個身子:“冉冉,你想吃西式早餐還是中式早餐?”
陳冉:“……”
沈宜修:“那就都做吧。”
陳冉趕緊跳下來,跟着進了廚房,讓一個大病初愈的人給他做早餐,這未免有點太不講究了。
吃飯的時候,沈宜修說,過幾天要去參加香港一個電影節,問他要不要一起去。
陳冉先是搖了搖頭,接着又忍不住好奇地問:“是你的電影拿獎了嗎?我聽說這些電影節都有黑幕的,其實獎項什麽的早就定好了是不是?”
沈宜修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可能能獲個‘最賠錢影片獎’,你知道我上一部電影,就《一秒鐘》那個,虧了多少錢嗎?連着虧了兩部,本來在拍的這個超級英雄電影又被迫暫定了,我覺得用不了過久,我就可以帶着你街頭賣藝了,到時候你唱歌,我就拿着破帽子在旁邊撿錢。”
陳冉想象了一下那絕妙的場景,大雪紛飛,他站在馬路旁邊唱《小白菜》,然後沈宜修蹲在地上紅着眼睛數錢……
簡直完美。
“真的不去?”沈宜修給他夾了一筷子炒蛋:“這麽好的機會,你不利用一下嗎?逼着你老公公開出櫃,以後全國人民都幫着你監督我。”
陳冉還沉浸在漫天紛飛的大雪中,笑得眼睛都快沒了:“不不不,你想出櫃,你怎麽不問問我願不願意?要是哪天,我膩歪了你這個老男人,想找個小鮮肉,可不想全國人民都知道。”
“你……”沈宜修氣得幹瞪眼,放下碗筷,愁眉苦臉地說:“不吃了。減肥。”
陳冉沒去現場,只在家裏看了電視直播。他知道沈宜修一番苦心,可能真的是想借着這個機會,出個櫃跟他表明心意,告訴他自己有多堅定。但是陳冉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堅定和信任這些東西,不是靠嘴上說出來的,他既然選擇了跟沈宜修重新開始,那就必須要相信對方,這次沒人逼他,他要自己往前走。
果然如沈宜修所說,《墜落前的一秒鐘》這部評論嚴重兩極分化,無法國內公映,票房慘淡,非常自我任性的電影只拿了一個最佳視覺效果的獎。但是評委會還是很夠意思的,可能也是想要借着沈老板傷愈出院這個話題,借勢營銷一下,又特別給沈宜修量身定做了一個“電影事業特別貢獻獎”,以表彰他多年以來,為華語電影事業所做出的傑出貢獻,還有他這一年多以來那個“北鬥星·夢計劃”為電影行業輸入了大批新鮮血液——優秀的年輕導演和演員。
沈宜修想了想自己給電影節那一大筆贊助費,然後就特別氣定神閑,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地上臺領了獎。
主持人:“沈總,您今天能來,我們特別開心。廣大觀衆和粉絲都非常關心您,您的身體都好了吧?”
沈宜修直接用粵語說:“謝謝大家關心,我很好。”
主持人:“沈總,您近年來一直熱心慈善和公益事業,包括這個‘北鬥星·夢計劃’也是衆多公益項目中的一個,特別扶持有夢想的年輕導演、演員、歌手和畫家,我們一直好奇您做這些慈善以及公益活動的初衷和目的是怎樣的呢?”
沈宜修微笑環顧全場,風度翩翩,光芒萬丈:“說實話,我以前也做慈善和公益,但那更多的是因為大家都去做,我沒認真想過為什麽要做這些。直到發生了一些事情,或者應該說,是我愛上了一個人。我以前一直覺得愛一個人,無非就是把他留在身邊,把你認為好的一切都給他,直到他讓我明白,你愛一個人,就是帶着對他的愛,去愛全世界。因為如果這個世界不夠好,你對你身邊的人不夠好,都有可能傷害到你愛的那個人。相反,如果這個世界越來越好,那不管他在哪裏,都會更幸福一點吧……”
電視屏幕前面的陳冉目瞪口呆。
被他接過來玩兩天的思思,一臉懵懂,指着電視上的沈宜修,扭過頭問他:“一休哥哥在說什麽?”
陳冉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幹笑了兩聲:“不用理他,他就是在電視上裝個逼。”
“什麽是裝逼?”思思眨着眼睛問。
“這個……”陳冉意識到不應該在純潔的小女孩面前這麽說話,很尴尬地說:“就是能一個字說明白的事非用一段話說,本來不說都能明白的事,非要說得人不明白。”
“那他剛才……不裝逼是什麽意思呢?”思思皺着小眉頭問道。
陳冉揪着思思小辮子玩了兩下,得意地一笑:“他說他愛我。”
……
第二年春天,某日春風和煦,草長莺飛,沈宜修說要帶陳冉去短途旅行,度個假。
陳冉頭天晚上被他折騰得筋疲力盡,在車上就睡着了,等到了地方,他睜開眼睛,覺得這地方怎麽那麽眼熟。
“這是……”陳冉下了車,四下看了看,想起來這是他跟沈宜修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度假酒店。
陳冉轉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沈宜修,不太明白他要幹什麽:“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沈宜修在他額頭吻了一下,含笑望着他的眼睛:“今天你是這裏的主人。”
陳冉懵懵懂懂地看着他,沈宜修說:“去吧。”
陳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轉身往酒店大門走去,他不太确定自己應該做什麽,猶豫了下,走進大堂左邊的餐廳,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
服務員過來問:“先生,請問您想要點什麽?”
陳冉說:“等一下吧,我在等人。”
服務員點頭,微笑轉身離開了。
陳冉拿起桌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略微緊張不安地望向進門的方向。
片刻之後,沈宜修走了進來。他輕松又優雅地走到陳冉桌子旁邊,在他幾步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