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萬事有我

天還未亮,洛婵覺得有些冷,因着地上都是灰塵,髒兮兮的,不敢坐下,便只好抱着膝蓋蹲在火堆旁,她悄悄看了旁邊的遲長青一眼,有心想要向他打聽自己父兄娘親的事情,卻又有些怕他。

在她第三次看過去的時候,遲長青終于有了反應,他盯着洛婵,道:“你看什麽?”

洛婵被抓了個正着,不免有幾分窘迫,她鼓起勇氣,拿柴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然後示意他看:請問你知道我爹和娘、兄長他們怎麽樣了嗎?

遲長青看了,沉默半晌,洛婵張大眸子,期待地看着他,遲長青才道:“不知道,我才回京師不久,消息并不靈通。”

洛婵頓時失望至極,她眼中的光都黯淡了一瞬,過了一會,她胡亂用柴枝掃平了那些字,又開始劃拉:你知道怎麽樣能打聽到他們的下落嗎?

遲長青淡淡道:“不知道。”

洛婵的臉色一點點蒼白下來,她輕輕咬住下唇,原本沒什麽血色的唇染上了些許淡紅,她繼續寫:我想去找人問一問。

遲長青往後微微一仰,靠在牆邊,抱着雙臂,沒什麽情緒地道:“你要問誰?”

洛婵一滞,遲長青看着她,道:“皇位之争,你父親洛稷與他的兩個兒子都站了雍王秦瑜,如今一朝事敗,秦躍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清除異己,他囚禁了秦瑜,派人弄斷了他的雙腿,他對自己的親兄長尚且如此,洛稷是雍王黨之首,你覺得他的下場會是如何?”

他每說一句,洛婵的臉色就白了一分,等聽完全部的話,簡直白得如同籠了一層霜雪似的,睜大的眸子裏滿是茫然和驚慌,惶惶然地看着他,像是聽不懂這些話。

遲長青劍眉輕皺了一下,不知為何,他心裏有幾分後悔,覺得不該把這些告訴她,眼看少女的眸中漸漸蓄起了水意,頓時大為頭痛,又要哭了。

遲長青輕咳一聲,斟酌着言辭,道:“不過事有萬一,具體情況我也并不清楚,雍王秦瑜這個人,他原該是你的未婚夫,你大約是了解他的。”

洛婵無措地搖了搖頭,什麽未婚夫?她不了解,她從前只與秦瑜見過幾面,認了個臉,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的,遲長青便耐着性子道:“雍王此人心思深,你父兄皆是他的黨羽,堪稱左膀右臂,以我看來,必不會這般輕易覆沒的。”

聽了這話,洛婵的臉色才好看了些,勉強打起了精神,在地上寫道:可我還是想知道他們的消息。

她頓了頓,又飛快地看了遲長青一眼,寫道:我可以想辦法去見劉伯伯,他與我父親是至交。

遲長青劍眉微挑:“戶部尚書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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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婵點點頭,遲長青毫不留情地潑冷水,道:“劉榮從前得罪過秦躍,眼下大約是自身難保了,你或許連他的面都見不着,再說了……”

遲長青微微眯了眯眼,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洛婵半張着嘴,茫然回視,遲長青随手撿起一根樹枝,将地上那些秀氣的小字都抹平了,才好整以暇地道:“我以十萬兵權并定遠大将軍一職換了你的性命,如今我被追殺,你與我是一條船上的人,你覺得你還能回得去京師麽?”

洛婵的臉色再次變得煞白無比,遲長青将樹枝抛開,告誡道:“乖乖跟着我,自會保你性命,若叫追兵追上了,咱們就只好共赴黃泉,作一對新婚鬼夫妻了。”

看着少女被這番話吓得一動也不敢動,遲長青這才站起身來,道:“一刻鐘後我們就走,此處不能久留,李奕會找過來的。”

他腳尖微微一動,勾起旁邊的柴枝抛入火堆中,驚起火星子無數,飄飄散散,很快就消失在了空氣中。

遲長青走出去了,洛婵抱着雙膝蹲在火堆旁,心中是十二萬分的惶然無措,父兄爹娘下落不明,前途渺茫,她卻什麽都做不了,眼裏一點點沁出了淚意,鼻端發酸,熱淚一顆顆滾落下來,打在衣襟上,哭得無聲無息。

月上中天,清輝淡淡,将樹影拖得長長的,遲長青解了馬兒的缰繩,聽見身後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他轉頭一看,正是洛婵,大約是才哭過一場,她的眸子紅紅,黛眉微蹙,宛如受了什麽欺負似的。

遲長青看着她:“走了?”

洛婵輕輕地點了一下頭,遲長青便翻身上馬,将手遞過來,洛婵還從沒牽過陌生男子的手,不免有幾分拘束,沒敢動,遲長青看她又發愣,劍眉皺了一下,索性一俯身,兩手緊緊扣住少女纖弱如柳的腰肢,輕而易舉地就将她整個抱了起來,放在身前的馬背上,策馬小跑起來。

洛婵吓了一跳,兩手卻無處安放,只好用力揪住自己的衣襟,渾身都僵硬起來,頭頂傳來青年的聲音:“抓住我的衣裳,掉下去了我不管。”

一聽這話,洛婵便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了,馬兒這麽高,掉下去恐怕要摔斷脖子,還是性命要緊,她立即聽話地把手挪到了遲長青的襟前,緊緊揪住,像一只可憐的小動物似的,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感覺到男人仿佛輕笑了一下,洛婵有些疑惑,擡起頭去看,卻見遲長青面上沒什麽表情,方才那聲笑大約是她的錯覺了。

……

遲長青一路策馬疾馳,沒有停歇,直至天明時分,洛婵坐在馬背上,苦不堪言,她以前不是沒有乘過馬,二兄有時候會偷偷帶着她坐,但那馬兒走得很慢,也并不颠簸,不像這匹馬兒,跑得飛快,路上風還大,洛婵被吹得整個人瑟瑟發抖,忍不住就往遲長青的懷裏靠了靠。

除此之外,更難以啓齒的是,她覺得屁股很疼,渾身上下都酸痛不已,宛如下一刻就要散架似的,但是她不敢與遲長青說,一路過來,氣氛很是沉默,遲長青大約是不想說話,洛婵又不能說話,兩人之間竟是半點溝通都沒有。

因是順着平坦的官道走的,路上倒還算順利,直到天明時候,遲長青才在一條河邊停了下來,準備飲馬,他先是将洛婵穩穩抱起放在地上,然後就眼睜睜地看着洛婵就這麽直直地噗通跌坐了下去。

遲長青:……

洛婵渾身上下都酸痛得要命,這會兒別說是站了,連坐着都費勁,更何況剛剛那一跌,她的屁股摔得更疼了,疼得她眼淚都要掉出來了,淚水在眼眶裏團團轉。

遲長青掃了一眼,這才發覺自己的疏忽,他平常跑馬慣了,有時候軍情緊急,一匹馬能跑一天一夜不帶停歇的,所以他自然忘了,女孩子家身嬌體弱,跟一花骨朵兒似的,哪裏能經得住這折騰?

他躍下馬的時候,洛婵還坐在地上,正試圖自己爬起來,神色羞窘無比,她覺得自己簡直太丢人了。

遲長青到了她面前,道:“疼麽?”

洛婵輕輕地點了點頭,遲長青便再次伸手扣住她的腰肢,輕輕松松地就将她提了起來,是真的提起來,像在抱一個小孩兒似的,洛婵想不明白,明明這個男人看起來也不強壯,甚至算得上清瘦颀長,為何手臂這麽有力?

遲長青抱着她,四下看了一圈,只見路旁有一塊平整的石頭,索性讓她坐上去,一邊道:“下回覺得疼了,就與我說一句。”

大約是意識到自己用詞不妥,他又改口道:“你扯一扯我的衣裳,我就知道了。”

洛婵又乖乖地點頭,輕輕呼出了一口氣,遲長青盯着她看了一眼,劍眉略微皺起,道:“你……”

洛婵不明所以地回視,少女眼神濕漉漉的,眸子黑白分明,讓人想起林中的小鹿,單純而無害,粉頰桃腮,精致漂亮得仿佛一尊玉人兒,遲長青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你的臉為何這麽紅?”

洛婵面露幾分茫然,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有點熱熱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只大手就放在了她的額上,涼絲絲的,遲長青的臉色有點不好,放下手,語氣帶着幾分責備道:“自己病了都不知道麽?”

洛婵愣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确實是不知道,只覺得腦袋暈乎乎的,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不适,大約是因為昨天夜裏在護城河裏游出來的緣故。

遲長青站起身來,看向前方,朝陽已經漸漸升起了,将遠處的雲層山巒都染上了一片金燦燦的顏色,仿佛灑落了一層薄薄的金粉似的,十分漂亮,翠色的山巒間有晨炊悠悠升起,如詩如畫一般。

洛婵病了,如今不宜再繼續趕路,若是加重了病情反倒不好,追兵想來一時半會也趕不上來,遲長青索性帶着她一同去了就近的鎮子上投宿,準備先修整好了再說。

在路上,遲長青告誡洛婵道:“不要理會陌生人,也不要——”

他的聲音頓住,忽然想起來洛婵是個小啞巴,也沒法與人說話,于是又住了口,只是道:“萬事有我。”

洛婵乖巧地點點頭,很是信賴的模樣,遲長青看着她,心裏莫名地冒出一句,怎麽這麽乖?

不是很容易就被人給拐騙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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