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去哪裏?”奚雀珂問。
蘇野卻命令:“睡一覺。”
他的決定一向不容人反駁。奚雀珂于是縮在座椅上,接着之前的話輕輕說:“所以我很感謝你給我的一切,可你總是對這樣的感謝感到不滿意。你好像覺得我在賭氣,在和你疏遠。可是對我來說,現在擁有的就如同恩惠。”
不是錢,不是寵愛,不是那些浮淺的東西。是他知道她到底想要什麽,于是在她最走投無路時讓她進了星火娛樂,給了她一條路,讓她知道該如何向前走。
蘇野沒再說話,漫不經心地開着車,向她不知道終點的方向。
夜色隔着車前窗變幻莫測,最後趨于單調。
漸漸看累了,奚雀珂慢慢閉上眼,在飛馳的跑車上淺淺睡去。
醒來時是早上四點半。乍破的天光迎面灑入車廂,在面龐上落下一層薄薄的溫暖。遠處是隐匿在黎明蒼藍色中的海天一線,波瀾壯闊。
蘇野在身邊抽煙。
這次他沒緊閉車窗,也就沒悶得滿車煙熏缭繞。駕駛室車窗完全降下去,他往那邊斜切着,一只胳膊搭在窗沿,指間夾着半截煙。眼睛微微眯着,看着前方遙遠的海天盡頭,海風拂面而來,他的黑發随之微微拂動。
奚雀珂動了動,身上毯子立即往下滑,她伸手将它撈住。
蘇野看她。
她眼裏還帶着層朦胧水霧,睡意未退幹淨:“……海?”
“臨濱市。”他答。
他連夜将車開到了臨濱市。
奚雀珂沒問他晚上睡沒睡覺,沒問他為什麽要開車帶她來臨濱市……他拍拍她左手手背,率先下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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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好毯子,奚雀珂也下車了。
她站在車邊發呆,而他從另一側繞過來,牽起她的手。
她怔了一下。
他帶着她沿海邊走。
北方十月的第一天裏,海邊的清晨難得有股隐隐的暖意。沒有北城雨雪後的陰冷,天地間是一種全然一新的面貌。
只是時間尚早,黎明的第一縷光亮都還沒出現,一切被浸泡在一片深重的灰藍與陰沉中。空氣明明純淨,卻好像怎麽也看不遠。
腳下是雪白色的石板路,周圍空無一人。左側是浪花拍岸與海流暗湧的聲音,微妙又深沉。風從那裏來,帶着腥鹹與濕氣。
兩人不說話,慢慢往前走。
奚雀珂握着那只骨感修長,卻也觸感溫潤的手,好像走在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濃霧中,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好像過去的黑暗從來都沒有降臨過,現在的網上也沒有任何關于她的蜚短流長。未來一片清明,令人踏實,不必對于注定的大起大落而心事重重。
心情從昨夜的陰霾變得完全空洞,最後回歸一種平靜。
不知走了多久,天慢慢亮了。
不覺中,周圍的深藍色已然變成了一片清澈的光。
路上漸漸有了行人,右邊開闊的廣場上有晨練的老人。一切依舊是那麽安靜,但每個人面龐上都映着一層暖色的光。
奚雀珂下意識看向海,水天一色已經變成了雲蒸霞蔚的彩,是朝霞。
又走了幾步,看見了遠處的燈塔,和近在眼前的桃花。
“十月會有桃花麽?”她看向蘇野,眼裏有了些光亮,打破了一路以來的寂靜。
桃花開在一座巨大的別院裏,院子極富格調且氣派。這樣一座獨立的海邊別墅,昭示着什麽不言而喻。
蘇野帶她站在院門外,沒回話。右手還将她牽着,左手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嘴角噙着一抹笑。
等人的工夫,他看她,但依舊不說桃花的事,只說——“雀雀,你真可愛。”
奚雀珂抿抿唇,沒理他的調侃,微揚起頭。
粉色的霧就在頭頂絢爛着,是真真正正、盛放中的桃花,可以聞到淡淡的香氣。
後來她自己查了查,才知道有倒春陽這種說法。
沒多久,院門從裏開了,管家似的人彬彬有禮一鞠躬:“少爺。”
蘇野将車鑰匙遞他手裏,告訴他車停的位置,帶奚雀珂走進院中。
吃了早飯,兩人上頂層卧室。
室內一張雪白的床,床頭一面巨大的環形落地窗,遼闊的海洋近在咫尺。只是現在沒心情欣賞這些,晚上沒睡好,奚雀珂洗漱後就倒在床上,如一攤軟泥。
沒多久,蘇野從浴室出來,在她身邊躺下,身邊的位置也就随之輕陷下去些。
她沉沉閉着眼,感覺到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
醒來是在傍晚。
不知道蘇野什麽時候醒的,反正她剛動了動,就被他壓到身下。
她趴着,雙手攥着枕頭邊,看着落地窗外的海面。晚霞同朝霞一般壯麗,帶着一點暗沉的迷醉。海浪連綿不絕,波光粼粼,溫柔又缱绻。
進去後,他第一次這麽慢,不知道該說是溫柔還是拖沓。弄得她實在受不了,最後臉埋在枕頭裏求他利落點。
他嗤笑一聲,扶住她纖細的腰,真的就不客氣起來。
她手指愈發用力,随着他的動作起起伏伏。枕頭上也有他的味道,凜冽而讓人沉淪。
一直折騰到天黑,蘇野按着她的手,壓在她背上吻她側頸上的痣,另一只手還在她身上流連着,低低地在她耳邊說:“雀雀,下個月的《Charm》給你拍。”
吃過晚飯,院中幽靜,幾盞夜燈散發出橘紅的光亮。
蘇野坐在幾米外的桌邊,面對着夜晚幽森的海,風不斷拂過他側臉。
他在和已然到訪了十幾分鐘的客人說話。表面談笑風生,實際做着生意場上的買賣。
奚雀珂在兩人斜後方幾米外的一盞燈下蕩秋千,頭頂是夜晚的桃花。
覺得有些累了的時候,那邊的談話還未結束。她拿起放在旁邊小桌上的手機,随意刷了刷,忽然在微博上看到一條已然飙升至第二的熱搜——#敖子桐出軌秦芳意#。
後者是一個小有名氣的三線女星。
點開來,以此為契點,許多敖子桐香豔生活的照片被爆出。大多是在迷亂的夜場中,他左擁右抱,面上赤紅,醉态使得那種貪婪的笑容顯得格外淫.亂,說是不堪入目也不為過。這些都是之前網上所不曾流出的。
更有人言之鑿鑿地長篇大論,配有幾張模糊的聊天記錄,陳述他各種私生活中令人作嘔的細節,于是“物化女性”、“不尊重女性”的标簽牢牢地貼到他額頭上……網友紛紛勸凡是和他有過深入接觸的女性都去做做身體檢查。
又有圈內消息指出,敖子桐旗下某公司可能存在偷稅行為,正在接受調查,不久後或會有确切消息。
同時因為這些醜聞,敖家那些股份已然開始有動蕩趨勢。
又有人爆料,恰逢國慶,敖子桐已經被家裏關禁閉了,正在進行思想教育“回爐重造”。
但也有人說,這是敖家對他的保護。
……
突如其來的爆炸性新聞一條接着一條,微博上簡直不能再熱鬧。無數網絡賬號開始大肆讨伐,或幸災樂禍,昨日還風生水起、國內首屈一指的富家公子轉眼就成了人人不恥的過街老鼠。
衆人震驚之餘又沸騰不已——
[活該!出軌的渣男!早就覺得他不是什麽好東西了!!他女朋友真的很優秀,真不知道他到處沾惹這種十八線小明星圖什麽……所以這就是現在某些女人愛舔的貨色?]
[其實這些公子哥的私生活可想而知,只是一直沒錘而已……現在可算熱鬧了。哪家媒體這麽大膽呀,我們大名鼎鼎的敖少都敢碰?/狗頭]
[不過我們敖大公子是不是要去吃牢飯了?他老婆們該哭死了吧?現在換一個老公或許還不遲?/狗頭+1]
[真是坑爹的貨色,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敖家現在再生一個還來得及嗎?心疼敖東。]——他爸是國內百富榜上有名有姓的人。
[敖子桐竟然是這樣的人??北城那些富二代的圈子果然亂……]
……
沒幾分鐘,奚雀珂收到一條短信。雖然陌生號碼,但來自哪裏可想而知——[死婊.子,你是不是瘋了???]
她愣了一下。
短信依舊在轟炸——
[牛逼啊,奚雀珂,你他媽到底攀上誰了啊?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死,你信嗎?!]
[兩分鐘,我現在只有兩分鐘時間和你聯系,讓你背後那個人撤熱搜!!!!]
……
兩分鐘剩最後一秒時,敖子桐發來最後一條似是很凄慘的——[草!!]
滞了一下,奚雀珂緩緩放下手機,看向不遠處的蘇野。
他白色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兩枚,還坐在那裏同身邊人說笑。半仰在椅子上,指間夾着根煙。煙霧袅袅地在他面前升起,與燈光交織,勾勒出他的側臉。
……
後來,奚雀珂問一個人:“你有沒有沿着海邊的石板路走過,從黎明走到天亮。一開始什麽也看不見,好像也看不到盡頭。但一只手牽着你,帶着你一直走,一直走。後來看清了路人,小孩在嬉笑打鬧,老人在微風中晨練,一切都迎着朝霞;看見了燈塔,還看見了開在十月的桃花。”
那人問:“十月怎麽會開桃花?”
“可是我看見了。”
一個月前。
八月末的北城,處處裹着一層浮躁。
當敖子桐在某群聊中炫耀一場高端車展的邀請函時,安宣扒拉着手指頭數了數,自己已經整整兩個月沒見到蘇野了。
假意關心地問了幾句,她得知這場車展很私密,只有持有邀請函的人才有資格入場。而能拿到邀請函的,基本都是北城頂流圈裏的那些富家公子。
如此故弄玄虛,以至于她在關心重點前忍不住先吐槽:[這車展展的都是什麽車呀?是看不起我們這些小門小戶、覺得我們買不起嘛?]
一小貓哭泣的表情發出去。
還不待敖子桐答,徐仙懿打趣:[算了吧宣宣!你家要是小門小戶,那我們這些人可沒法活了。]
敖子桐告訴她:[你又對車不感興趣,計較什麽?就我認識的這圈人裏,能拿到邀請函的都沒幾個,我都害怕去了沒意思。]
安宣又發了個小貓嘆氣的表情,開始關心重點:[蘇野去不去呀?]
敖子桐:[??]
徐仙懿和一衆安宣的小姐妹立即打趣——
[宣宣想他了呗!]
[我們宣宣整整一個暑假都沒見到蘇野,估計快得相思病了~]
[欸敖子桐,你能不能帶上安宣呀?贈你個女伴,不要白不要嘛!]
……
這群聊是安宣和一衆小姐妹的。
敖子桐是位花花公子,也是個交際達人,哪裏都能插上一腳。安宣這群人一是覺得他好玩,二是知道他身份地位擺在那兒,但最主要是,他是唯一能連接上安宣和蘇野的橋梁。
敖子桐:[你要去?@安宣]
安宣又發個小貓賣萌的表情:[可以嘛?]
[不過你還沒說蘇野去不去呢。]
[他呀……]這個敖子桐也說不準。
其實他不太喜歡蘇野,他們那一不大的圈子其實也挺泾渭分明的。有他們這種成日裏游手好閑的纨绔公子,夜夜笙歌紙醉金迷,仗着家世揮霍無度;也有蘇野那樣恣肆絕塵的“別人家的孩子”,骨子裏刻着禁欲,生來就會錢滾錢。
但說蘇野是正派類型又不像。他長得好,打扮得比他們還矜貴。微長的黑發梳中分,俨然一股少年氣,微微狹長的眼裏滿是漠然,又似是透着股狠。分明不像個善茬,卻不和他們厮混。
和他有接觸的女人少,因為他從不放下身段勾搭,她們也就夠不到。但凡是和他有點交集的女人基本都喜歡他,還要死要活的,比如安宣。這種現象是日日流連于胭脂香羅軟紅堆、時時筋疲力竭卻并不怎麽快樂的敖子桐所難以理解的。
[但他确實挺喜歡車,據說他有整整一地下車庫的跑車。]敖子桐說。
群裏一陣驚呼:[怪不得我們幫宣宣打聽了那麽久都沒消息!他那麽多輛車換着開,随便開一輛誰認得出來啊……大佬的世界我們果然不懂。/攤手]
那是以前的事,安宣想打聽蘇野的車,看能不能在見不上面時捕捉到他的行蹤。
[好了好了,跑題了。]
安宣發:[@敖子桐,敖大少爺,能不能帶上我呀?你不會已經有別的女伴了吧?]
他緋聞可真不少,泡明星時還能上個微博熱搜。
一聲“敖大少爺”,敖子桐虛榮心立即起了:[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來搞定吧。]
群裏霎時熱鬧起來,安宣的姐妹們齊齊圍着敖子桐吹彩虹屁,個個都是人精,只在私聊裏向安宣慶賀,慶賀她終于得到了一個與蘇野私下見面的機會。
……
于是在那個車展上,安宣如願以償地見到了蘇野,但也見到了一個同他一般遺世絕塵的女人。
她穿着黑色的長裙,站在高高的臺子上,平靜地看着虛無的前方。滿座貴人都像塵埃,也包括那個被襯托得極其渺小的自己。
那是一種她第一次體會到的,當本身拉開到一定差距後,無論家世、背景,等等等等,都會變得黯然失色的無力感。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是一段回憶,從開學前一天開始,講雀雀和蘇老板的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