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夢魔

韓聿輕笑一聲,神情極為輕松。

“長明,你不必緊張,我怎麽舍得讓你更恨我。”

江明背脊猛然緊繃,仿佛想起了極為不好的事情般,手指死死扣着椅子的扶手,青筋畢露,克制着不讓漫天的恨意洩露出來,一字一字地擠出牙縫。

“你不配提起那件事。”

韓聿盯着他凝着寒冰的面容,臉上的笑意慢慢斂了起來,蹙眉淡聲道:“長明,你明知道當初我是為了救你,何必把所有過錯都歸咎到我身上?”

“我不需要你救!”

江明霍然起身,聲音尖銳,目光裏化作冰銳利劍,直直地向他刺去,恨不得斷其首,破其肉。

韓聿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空氣停滞了一剎,江明才極力壓制下心裏翻滾沖撞的劇烈情愫,捏緊拳頭盡力冷靜下來,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經是一片淡漠,隔着層層煙霧,将人推得很遠。

“我寧願随之死去,也好過餘生再看見你。”

誅心之言如強力硫酸澆在心上,滋滋作響,韓聿僵了一下,面色覆滿陰霾,眉目間的暴戾之氣一下子湧了出來,像極了那時在長樂宮裏長明侍奉的那個喜怒無常的高貴仙人,似笑非笑着說出輕飄飄的話,便能令人不寒而栗。

刻骨的記憶被觸及複蘇,潛藏在心底揮之不去的臣服與懼意瞬間便掌控了所有神經,江明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不自覺瑟縮了一下,神情流露出些許怯弱與驚懼。

韓聿一怔,被眼前的景象燙着般避開了眼,被激怒的情緒霎時煙消雲散,只餘下淡淡的心疼,與不易察覺的懊悔。

他開始後悔,當初曾如此肆無忌憚地傷害着那個溫順柔弱的宮人,那些或深或淺的傷痕如今都化成一道道或寬或窄的河流橫亘在他面前,使他無法渡到對岸擁抱懷念的溫度。

簡直是作繭自縛。

“你別怕。”

他聲音艱澀。

“我不會再傷害你了。”

江明抿緊唇,仍舊警惕地看着他,保持着疏遠的足夠安全的距離。

韓聿卻是不再看他,轉身便推門走了出去,居然帶着點狼狽的感覺。

屋子裏變得空蕩蕩的,身後的風無辜地吹揚起衣擺,一下一下拂在手背上,像不安生的劣童。江明手掌微微蜷起,再展開時裏面已經出現了一塊玉,赫然就是陳雨撿到的那塊。

他靜靜地注視着那塊玉,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眼裏溢出極輕的溫柔,又想要給予它無盡的寵溺,卻又怕輕微的觸碰使它破碎。

躊躇了一會後,他嘴裏喃喃地念着什麽,快速而冗長,如古老禁忌咒語,同時他咬破了左手的食指尖,将一滴血滴在玉石上面,鮮豔的血色毫無障礙地溶進溫潤瑩綠中,仿佛吸引着玉石裏的什麽,一絲絲薄薄的幽藍色漸漸從四周浮現,試探性地向血色游了過來,然後慢慢融合在一起,凝成琥珀一樣的金黃色。

江明露出些笑意,随手一揮,那抹金黃色便飛快地脫離玉石,化成一道光消失在牆上色彩斑斓的畫作裏。

而在金黃色離開的一瞬間,玉石便轟然碎成一堆粉末,随風消逝。

門開了,易次走了進來,輕聲問道:“成功了嗎?”

“恩。”

江明依舊專心致志地盯着那幅畫。

易次笑了笑,走到他旁邊,愉悅道:“很快就會收集齊了吧。”

江明微微一笑,神情松弛了些。

“很快了。”

易次側頭癡迷地看着他姣好的側臉,恍惚了一下,整個靈魂都被他的笑容浸得暖暖的,一如多年前的那驚鴻一面。

他忽然想到什麽,遲疑了一下,有些躊躇地開口道:“阿明,韓聿他……”

“不用管他。”

江明冷漠道。

易次蹙眉,似乎要确認什麽似的急促地追問道:“阿明,我知道你心裏還對他……”

“住口!”

江明像被揭開了結痂傷疤一樣勃然大怒,冷硬的眸不悅地盯着他,犀利而寒切。

易次整個人一僵,心卻沉了下去,眼神黯淡,靜默了幾秒後複而笑了起來,沖淡了劍拔弩張的僵持氣氛,若無其事地溫和道:“走吧,飯菜都要涼了。”

江明的目光在他身上頓了片刻後,輕輕垂下眸。

“恩。”

晚飯吃得表面平和,一如往常,易次在絮絮叨叨,江明專心吃着飯,偶爾回應他一下,韓聿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不過他的突然出現與消失也并沒有被兩人放在心上。

用完餐後,準備去洗碗的易次忽然叫住了回房的江明,他表情嚴肅了些,叮囑道:“阿明,近來魔界有不明的新魔物出現,躲到了人間為害,你要留心保護自己,我會盡快處理好他們的。”

江明心不在焉地随口應答着,腳步不停地走進了屋子裏。

易次望着他纖瘦的背影,神情有點黯然。

江明關上房門,手指在空中畫出一道符陣,符陣閃着淡淡的金色,慢慢如水波蕩漾開來,呈現出一面繁複的花紋,像是很多線雜亂無章地穿插排列着,此時除了一處映出微弱的幽藍,其餘毫無反應。

他失望地嘆了口氣,喃喃道:“別的還沒有出現麽……”

手指微彈,那符陣便陡然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

城市的天漸漸炎熱了起來,夏季迎來了最鼎盛的時期,學校放了寬裕的暑假,方奇雖然家境很好,學習卻學得極為吃力,期末考試的成績也是慘不忍睹。

沮喪之際,他便報名了暑期的數理化輔導班,決心要好好補習,令他高興的是,唯一的好朋友江明也報名了輔導班,如此兩人便能一起上下學了,和高中上課無異。

他生性腼腆內斂,和任何人說話都結結巴巴的,父母很不喜他這種懦弱的性格,再加上他們也忙于工作,無暇顧及他,因此方奇的生活一直都只有他自己,孤單而落寞。

幸運的是,高一時遇見了同桌江明,雖然江明也很少說話,存在感和自己一樣弱,不過對自己很有耐心,會溫和地聽他漲紅了臉費力地說完一整句話,也會陪自己一起回家,并且在江明的陪伴下,自己也似乎變得越來越開朗了。

他真的很珍惜江明這個朋友,曾經他偶爾也很疑惑,問江明為什麽對自己這麽好。

江明怔了一下後,臉色微變,眼裏迅疾地閃過複雜的情愫,似是痛苦,又似是愧疚,最終卻只是淡然一笑,說他是個好孩子,值得別人對他好。

方奇困惑地想不明白,索性作罷。

而在暑假過了一半之際,父親突然回來了。

方奇驚奇又忐忑,記憶裏的父親極為嚴厲,看向自己的目光總是不滿意的,雖然兩人之間接觸很少,方奇卻早已對父親産生了懼怕敬畏的心理,一見到他就膽戰心驚地說不出來話。

父親偶爾也會回來,但只待一兩天就走,與他基本零交流,但這次父親回來後卻一連幾天都沒走,全天都待在別墅裏,不僅如此,父親一反常态,開始和顏悅色地詢問他的學習和生活,盡顯慈父狀。

方奇最初覺得受寵若驚,慢慢卻又覺得忐忑,不知為何,每當看到父親和藹地對自己微笑時,他總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陌生。

他忍不住把事情講給江明聽,江明聽後蹙起了眉,沉思片刻後提出想要拜訪他父親,方奇回家後告訴了父親,父親卻一口拒絕了,稱自己沒有時間。

方奇再嘗試着勸幾句時,父親就沉下了臉,近乎猙獰地怒斥道:“都說了我沒時間!你怎麽這麽不聽話!”

方奇被吓得手一抖,筷子掉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音,偌大的客廳被白熾燈照得通亮,父親近乎扭曲甚至泛着詭異戾氣的臉像兇神惡煞的面具,逼得他極為害怕。

他差點奪門而出,心跳劇烈,渾身僵硬着不敢動,顫抖地像個篩糠,臉色煞白。

父親過了一會才看出他的驚懼,愣了一下後緩和了臉色,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貌似親切地笑了笑,溫聲道:“小奇呀,爸爸先上樓了,你早點睡覺吧。”

方奇艱難地點了點頭。

等到父親的身影消失在書房,他整個人才放松了下來,連飯也沒心思再吃,匆匆洗了漱便鑽進了被子裏準備睡覺,最近他總是睡得很早,并且很沉,以前半夜他總會因為口渴而醒來,但最近一覺醒來就已經天亮了,并且渾身很疲憊,連夢境也完全不記得了。

這晚與前幾日一樣,他一沾枕頭就睡着了,呼吸沉穩,對外界的感知毫無察覺。

漆黑的房間裏,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家具只能看清一個模糊的輪廓,極其靜谧。

門忽然被推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到床邊,走廊的光在他身後凄凄亮着,他的面容隐在了陰影裏,只能聽到愈加興奮的呼吸聲。

“嗤,就憑你蝼蟻的凡人之軀還想獨占靈玉,真是暴殄天物!”

赫然是方奇父親的聲音。

話音剛落,他便曲起手掌化作尖爪直直地刺入床上少年的心髒,卻在即将觸及肌膚時被什麽東西擋住了一樣将他反彈了回去,他猝不及防地踉跄後退了幾步,握着被燙的發黑的尖爪極為驚詫。

“你身上居然有靈識!”

他冷哼一聲,眼裏閃過一絲暴虐的狠戾。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罷手!靈玉是我的!”

他的身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凡人的外相脫落,露出醜陋的本相,一雙紅色的眼睛貪婪地盯着沉睡的方奇,毫不留情地再次侵襲而上。

這次擋住他的是一個少年。

他警惕地退後,冷笑道:“我道是誰敢跟我搶,原來是一個不魔不人的怪物,不過你還是趁早把靈玉乖乖交給我吧,我興許不會讓你死得那麽痛苦,我夢魔可不是吃素的呢!”

少年面無表情地擋在方奇前面,兩手空空,氣質卻沉穩,周身散發出絲毫不輸于他的殺氣,并不在意他的威脅,寒聲道:“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回你的魔界去!”

他反手一抓,掌心裏便積聚起淩厲磅礴的氣勢,兇猛地向夢魔打去,夢魔大吃一驚,很快反應過來與他厮殺在一起。

江明意在速戰速決,招式裏處處置他于死地,夢魔低估了他的實力,很快便有些不敵,他擅長以夢為刃,實戰很令他吃虧。

眼見明面無法反擊,他眸色一沉,假意被逼得節節後退,暗中去在江明背後編織出夢魅花,不動聲色地向江明的方向攀爬過去。

夢魅花被刻意斂去了聲息,夢魔又佯裝憤懑地不斷言語,吸引着江明的注意力,江明一時疏忽,沒有留意到身後暗藏的殺機。

“長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打架的樣子。”

韓聿低笑,随手斬斷蠢蠢欲動的夢魅花,雲淡風輕地擋在江明身前。

江明蹙眉。

“你怎麽來了?”

韓聿聳聳肩,“別忘了,你身上有我的靈識,你在哪裏我都能感知到。”

江明将魔刀飛刺入被夏時聿的仙術困住動彈不得的夢魔,淡淡道:“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這取決于我。”

江明收回魔刀,厭惡地瞥了一眼被一寸一寸焚燒的面容痛苦的夢魔,暗自琢磨着要再往方奇身上增加一些靈識,畢竟這可是最脆弱的一塊魂魄碎片。

韓聿看他馬上轉身去仔細查看方奇的情況,眼眸裏閃過一絲暗色。

兩人都沒有留意到逐漸消失的夢魔最後惡毒的眼神。

江明發現方奇并沒有大礙,只是被夢魔每晚吸取了一些精力才會疲頓不堪,他便消去了方奇關于夢魔僞裝成父親的記憶,又在別墅上加固了天障,處理完一切後打算回去。

天色漆黑,道路寂靜無人,江明一言不發地兀自行走着,韓聿跟在他身後,目光始終停在他身上,不知想着什麽,神色柔和。

江明忽然一頓,韓聿見狀,不禁蹙眉問道:“怎麽了?”

江明擡頭望了一眼道路兩旁的樹木,眼裏閃過一絲疑惑,撣走落在肩上的花瓣,淡淡回答道:“沒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斷斷續續幾天終于又寫粗來一章,愛你們~~麽麽噠!~O v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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