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會畫畫的小皇帝
徐成玉叫來夥計送上來一套茶具,想了想,去樓下李先生那裏借來了一包茶葉。
徐成玉泡茶的動作行雲流水,是标準的宮廷貴族們慣用的泡茶手法,三息頃,定其浮薄,倒出來的茶湯乳嫩清滑,馥郁鼻端。
他将茶奉到明川面前,伸手解開紙包,将板鴨分開來放到明川面前。
板鴨是熏烤出來的,上面還帶着炭火氣,依稀有着果木香。這烤鴨味道極辣,鹹香非常,讓人欲罷不能。
徐成玉示意明川喝茶,就着滿嘴的葷腥,喝下一口熱茶,茶香解了油膩,只覺嘴裏的辣味更加迸發出來。
等到吃的差不多了,明川才依稀想起了容商的禁令,他放下筷子,又喝了一口茶。回過神來只覺得好笑,那茶配上葷食,誰見了也要說一聲無禮。
對面徐成玉不以為恥,将自己的板鴨吃了個幹淨。末了收拾了殘羹,端起一杯茶,又是個風度翩翩的公子。
他抿了口茶,道:“百味居的板鴨最是好賣,去晚了要排很長時間的隊。今晨我等了足有一個時辰,若非如此,也不能晚來這朱雀樓。”
明川笑道:“那這板鴨還是我二人的緣分了。”
說話間,言恪回來了,他手上拿着一碟果子,進來看見徐成玉,也面露驚訝,躬身行了個禮,站到明川後面了。
“怎麽去了這麽長時間?”
“去後廚要了些新鮮果子,耽誤了些時間。”
明川點了點頭,道:“好在遇見了徐公子,這鬥茶大會,他已講給我聽了。”
言恪道:“徐公子知道的自然比我打聽到的詳盡。”
徐成玉忽然出聲:“看來這鬥茶大會已分出勝負了。”
明川被他吸引向樓下看去,只見李先生停在張心遠桌案前。張心遠端坐椅上,身姿挺拔,從洗茶,煮水,投茶,煎煮,分酌,品飲,動作規範而嚴謹。他起身,将第一杯茶奉與李先生,餘下分給諸位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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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品嘗完畢,相互交流,觀那模樣,是對這茶極為滿意。
李先生嘗罷,問道:“煮茶的水是什麽水?”
張心遠拱手拜了一拜,道:“是舊年梅花上的雪水,張某遠行至京城,別無長物,随身攜帶一罐雪水,權當惦念故鄉。”
李先生點點頭,極為滿意的模樣。
徐成玉瞧見了,不由得嘆道:“似張兄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愛茶之人。”
“何以見得?”
徐成玉笑道:“張兄家境貧寒,父母早逝,家中沒有旁人,他若要這雪水,必得雪後未化之時親自收集,能為此費心費力,必然得是非常喜愛了。”他想了想道:“若我要這些東西,大概就吩咐下人去辦了。”
明川疑惑:“你跟他很熟嗎?”
徐成玉笑了笑道:“我二人同争會元又同争狀元,如此有緣,我怎能不與他相識一番?”
明川道:“他為奪會元故意制造流言誣陷你,你還與他相識?”
聞言徐成玉忽然收了笑,正色道:“我不知公子為何如此篤定,但徐某可以擔保,先前流言一事,絕非張兄所為!”
明川不由得瞪大了雙眼:“不是他?”
徐成玉道:“此前我曾與張兄見過面,也看過他的詩文,他心性耿直,為人赤誠,見識獨到且有高瞻遠矚,絕不會做如此小人行徑。”
明川問道:“可他實實在在得了好處。”
徐成玉搖頭,不贊同的樣子:“這算什麽好處?得了會元,失了狀元,怕不是有人故意害他。”
明川覺得好笑:“你覺得你的狀元之位來路不正嗎?”
徐成玉想了想,意有所指道:“我父親在國師未入朝前便對他大加贊賞,這些年來,他二人私交甚篤。”
“在我面前說這些,你倒真是不怕。”
徐成玉笑了:“也是有些害怕的,但我父親說,陛下是仁君。”
明川笑笑,略過了這個話題,目光轉向樓下的人,忽然問道:“你可知這張心遠有沒有婚配?”
徐成玉奇怪,但還是依言回道:“張兄并無妻室,家中只有一位将他養大的乳母。”
明川點點頭,吩咐言恪:“去吧,将這鬥茶大會的魁首請來一敘。”
樓下張心遠看見言恪,面露驚訝,言恪側了側身子受了張心遠的半禮,将人請了上來。
張心遠進來,徐成玉起身與他行了個對禮,又拱手面向明川:“不知陛下在此,怠慢之處,還請贖罪。”
明川擺了擺手:“無妨,坐吧。”
張心遠撩開衣擺坐下,明川道:“方才我們還在說起你,說你真心愛茶,難能可貴。”
張心遠比上一回拘束了很多,道:“不敢,陛···公子見笑了。”
明川放下茶杯:“其實我今日出宮,是專門過來找你的。”
張心遠面露驚訝:“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明川笑道:“只是想起當日張公子說要光耀門楣,如今金榜題名,也算對先人有個交代了吧。”
張心遠拱手:“蓋因公子垂愛。”
明川又道:“這業已立,張公子可想過成家的事啊?”
只見對面張心遠沉默良久,才拱手稱罪道:“若是陛下今日為安國公府做媒,那還請恕臣難以從命。”
明川和言恪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驚訝。明川不動聲色道:“國公府的小姐還辱沒了你不成?”
“微臣不敢。”張心遠道。
明川想了想,問道:“是你早有婚約,不能相負?”
張心遠搖頭。
明川又問:“可是你心有所屬?”
張心遠搖頭,擡手拜了一拜,不妨袖兜裏收着的一條素白帕子掉了出來,瞧那樣式,像是女子的。
明川瞧見了,搖搖頭道:“還說不是心有所屬。”
張心遠道:“臣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國公府。”
明川定定看着他許久,順水推舟道:“罷了,既你無意,我替你回了就是。”
徐成玉跟張心遠都出了一口氣,明川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兩位自便。”
“恭送公子。”徐成玉和張心遠起身相送。
待明川走了,徐成玉又坐下來,笑道:“可真是吓死我了,若你真的心有所屬,以咱們陛下的寬厚性子,總不會為難你。”
“沒有的事。”張心遠将那帕子細細折起來,這本是游街那一日飄到自己身上的,原想扔了,只是後來找不到了,便以為丢了,不曾想是在這件衣服裏放了許多天,眼下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坐上馬車,明川倚在小迎枕上,百思不得解:“安國公要把姑娘嫁給張心遠?”
言恪想了想道:“今春的進士裏,張心遠的确是難得的才貌雙全之人。”
“那為何不選徐成玉呢?起碼徐家和安國公府門當戶對啊。”
言恪倒了一杯茶,道:“陛下忘了,安國公和國師交惡,怎會與徐家聯姻?”
明川這才明白過來,道:“快些回宮,朕去問問國師。”
言恪覺得有些好笑,道:“陛下如何這麽着急,還怕安國公府将張公子搶走了不成?”
明川搖搖頭,煞有其事道:“這就像是你看一篇話本子,結果沒了下文,抓心撓肺的不自在,必得趕緊看完,一刻也不能等。”
回到宮中,明川連衣服也沒換,徑直去了太和殿,這地原是他最不想來的地方,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
明川是皇帝,沒有人攔他,他便長驅直入進了太和殿,因為着急,還顯得有些氣勢淩然。
國師聽見聲響看過來,一同在旁的,還有好幾位大臣,不約而同的看向他,明川停下了腳步,一時間氣氛有些尴尬。
大臣們看着似乎氣勢洶洶的小皇帝,目光游移在上面的國師和殿下面的小皇帝之間。
莫不是要撕破臉了?
國師打破了寂靜,問道:“陛下來此所為何事?”
明川皺了皺鼻子:“也不是什麽事,國師先忙吧。”
說着明川就要走,國師道:“等等。”
明川心裏一咯噔,只見上面的容商面無表情,眸色沉靜:“陛下若無事,正好來聽聽政務。”
明川只好癟着嘴,一步一挪的走到書案前頭。國師瞥了他一眼,繼續和大臣商議國事,也沒有真的要明川參與的意思,只是不許他走。
他就是不想讓朕好過,明川心裏想,回回朕出宮回來,他都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陛下,可要練練大字?”言恪問道。
明川搖搖頭,道:“換點适合作畫的玡花紙來。”
“是。”
明川其實還算善于作畫,從前跟着宮裏的大家專門學過,畫得一手好丹青,只是這二年都耽擱了,不曾再認真畫過。
明川擡手作畫,寥寥幾筆大致勾勒出了一個人影。
國師這個職位,不在三公六卿之內,只是一個恩榮,故而容商也沒有什麽專門的朝服,他素日裏穿的衣服,是仿着皇帝的衣服,去掉龍紋罷了。
容商喜穿一身白,但是不素,壓着金線銀紋,只顯得那人清貴俊美,氣勢逼人。
明川慢慢勾勒衣角上的圖案,只把那繁複的圖案畫的一絲不差。他不曾擡頭去看國師,但是筆下卻十分流暢,手上的扳指,腰間的白玉佩,一樣一樣都畫出來。只是畫上人的眉眼始終是空白。
言恪看去,只見明川拿着筆,遲遲沒有落下,半晌,他放下筆,道:“收起來吧。”
明川抽出一本書,越看眼皮子越沉。那邊容商安排好了事務,幾位大臣各自離去。他轉頭看向明川,只見小皇帝趴在桌案上,阖着眼睡得安靜。
容商看着他,眉眼緩緩柔和了下來,他接過言恪手上的披風裹住小皇帝,将人抱起來。明川小小的一團,窩在容商懷裏,跟個孩子似的。
他睜開眼,睡眼惺忪。
“還困嗎?”
明川小小的打了個哈欠,容商面上帶出幾分笑來:“困就再睡會兒。”
明川便又閉上眼。
一覺醒來,天已經黑透了。明川接過言恪的茶水潤潤喉嚨,幽幽道:“早知道就不去找國師了。”白白浪費了朕聽故事的時間。
言恪拿過杯子,安慰道:“也不是全無受益。”
“那你說有什麽受益?”
言恪不妨他刨根問底,無奈道:“起碼奴才知道了,陛下是真的很喜歡看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