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嫁妹妹的小皇帝
六月十九,宜嫁娶宜祭祀。
明川身着朱紅吉服,端坐于紫宸宮正殿。
宮女扶着靜華進殿,只見她滿頭珠翠,鳳冠霞帔,一個帶着笑靥的臉比春花還要嬌豔三分。身上的大紅嫁衣繡着金鳳凰,幾乎要燒起來一樣。
行至殿前,靜華斂衣跪拜,端端正正的叩了頭。
明川有些傷感,“猶記得上回這個情景還是靜榮皇姐出嫁的時候,轉眼你也要嫁人了。”
靜華叩了頭,道:“宮中多年,皇兄的照拂,靜華銘記于心。”
明川沒再說什麽,擡手叫她起身。
“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說傷感的。你且去,倘若他對你不好,朕定為你做主。”
寬大精致的婚車從興安門一路駛出,路兩旁紅帳相送,公主的嫁妝幾乎擺滿了長安街,一路邊走邊撒着錢,路兩邊的百姓争相出來看熱鬧。
皇家嫁女動靜不同凡響,明川站在宮牆之上,目送着婚車離開皇宮,熱鬧喧嚣越走越遠,直到明川看不見。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身邊傳來容商特有的氣息,明川擡頭,道:“她一走,宮裏越發寂靜了。”
容商攬着明川,叫他靠在自己身上。
“倘若我不是皇帝,興許現在就被派去了某個封地,”明川道:“雖不比皇宮,但是也是衣食無憂,日常便是吃吃逛逛,”他想了想,笑道:“似乎同現在沒什麽兩樣。”
容商撫了撫他的鬓角,道:“倘若我不是國師,現在應該還待在九嶷山上。”
“然後像個隐士,雖然足不出戶,但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Advertisement
容商失笑,問道:“為什麽這麽覺得?”
“不知道,”明川道:“我總覺得,即使你不入朝,也應當是個很厲害的大人物。”
容商笑了笑,“我不入朝,就是個很普通的山上道士,四處雲游,然後游到你的封地。你逛街的時候遇見我,我們就開始認識。”
容商搖了搖頭,“誰知道你那時候會不會有喜歡的人了?還是現在好,你我十多年前就相識,這些時光才不算枉費。”
日子依然如流水一樣流淌,偶爾蹦進個石子,濺起零星的水花,終歸無傷大雅。
一場暴雨過後暑意漸濃,沒過多久,張心遠那裏傳來消息,靜華有孕了。
靜榮和太後很高興,賞賜源源不斷的送去張府,太後還遣了四位太醫和幾個懂生産的姑姑一塊去照顧靜華。
明川聽說也是十分欣喜,不管對于什麽樣的人來說,新生命的降生都是一件很讓人開心的事。
彼時他在太和殿練字,聽得這個消息推了推身旁的容商,“朕想去看看靜華。”
容商提筆沾了沾墨,“過幾日她自會進宮謝恩,還煩你親走一趟麽?”
“宮裏諸多規矩,大家都不自在。”明川道:“我去她那裏瞧瞧,也看看張心遠是不是真的待她好。”
容商笑道:“張心遠不敢不對她好。”
“哎呀。”明川見說不聽便同他膩歪,“你就叫我去看看麽。”
容商擡眼看着他,笑道:“今日你若把這嚴華經抄完了,我便許你去看看他。”
明川大喜過望,“一言為定。”
容商看着興致昂揚抄佛經的小皇帝,笑着搖了搖頭。
夏日裏葉子綠的蒼翠,嬌豔的花兒大多受不住。小太監們一到日中便躲在樹蔭下頭乘涼,沒有樹蔭遮蓋的石板路被太陽曬得發亮。
明川身着一身月白繡芙蓉花的紗衣,興致勃勃的準備出宮。
張心遠同靜華住在靜華的公主府裏,他再怎麽青雲直上也不能在短時間內買一座大宅子,不然彈劾的折子能把他自己埋起來。
明川說是微服私訪,張心遠也乖覺,沒有弄太大陣仗,只他自己領着幾個人候在門口,等明川下了馬車便将人迎了進去。
“陛下要先去看長公主嗎?”
明川點點頭。張心遠在前頭引路。不過幾個月,張心遠已經同春天裏的那個書生大相徑庭。
現在的他,身着描金繡金的回紋錦袍,頭戴金冠,腰束玉帶,氣度從容溫文有禮,同錦繡富貴裏養出來的徐成玉等人也不差什麽。
明川想,興許他們這種人,生來便是要成為人上人。
“長公主早間用了膳之後便一直吐,索性我就不叫她起身,讓她在房裏靜養了。”張心遠提起靜華,微微笑了笑,“太醫說她原本身子骨便不差,只是因為頭一胎,反應格外大。興許這個孩子是個調皮的。”
說話間,張心遠帶着明川進了屋,屋子明亮寬敞,一應擺設俱全,香爐裏點着安息香,花幾上還擺放着新剪下的荷花。
靜華坐在裏間床上,大抵知道明川要來,臉上略施粉黛,顯得氣色很好。
看見明川進來,靜華在床上拱了拱手,“請皇兄恕皇妹失禮了。”
丫鬟連忙搬來凳子,明川坐下來,笑道:“又不是在宮裏,要那麽多禮節做什麽?這幾日你覺得怎麽樣?”
靜華笑道:“旁的倒沒什麽,只是吃不下去,都要吐出來。”
明川便道:“有什麽想吃的沒有?或者,朕從宮裏挑兩個廚子出來。”
靜華道:“謝過皇兄的好意,只是母後已經送了好些人來,他們都是慣會照顧孕婦的。”
張心遠見他們二人說話,便對言恪道:“許久不見言公公了,廳下備了茶水點心,言公公要是不嫌,便去歇息片刻吧。”
言恪點點頭,道:“有勞張大人。”
張心遠便同言恪一道出去了。
見他走了,明川問道:“你在這裏過得好不好?張心遠可有欺負你?”
靜華笑了,搖搖頭,“他,他對我很好,婆婆對我也很好,他們都是很和氣的人。”
“婆婆?”明川疑惑:“張心遠不是父母雙亡嗎?”
靜華便道:“是他的乳母,他父母去後,一直是乳母将他養大,他心裏是把她看做親娘的。”
“原來如此。”
兄妹兩個又說了些閑話,直到靜華臉上露出疲态,明川才停下,道:“你歇着吧,回頭再來看你。”
靜華點頭,“送皇兄。”
明川從裏間出來,言恪就在外間候着,明川笑問:“不是去做宴了嗎?”
言恪也笑了:“今時不同往日,不敢再同張大人拿喬了。”
明川笑了笑,那邊張心遠穿過回廊過來,請明川去花廳歇息。
明川同他過去,花廳布置的清雅幹淨,香爐裏傳來淡淡的香味。明川輕輕嗅了兩下,發覺自己沒從聞過這個味道。
“這是什麽香?”
張心遠看了看香爐,道:“是邊地獨有的一種草植,曬幹磨成粉,香味獨特。”
明川挑了挑眉,“張大人還去過邊地呢?”
張心遠面色平靜,直言道:“是魏集魏将軍送來的。”
“你倒不避諱。”明川端起茶碗。
張心遠忽然斂衣下跪,脊背挺直,道:“再過些時日,便是陛下的生辰,微臣有意送陛下一份大禮。”
明川垂下眸子,問道:“是何大禮,說來聽聽?”
“願送陛下,執掌皇權,再無鉗制。”
明川眉頭微微一跳。
張心遠接着道:“魏将軍手握兵權,與國師遙相對峙多年,今次來京,一直平衡的局面勢必會打破,而這便是我們的機會。”
“我們?”明川看着張心遠,眸光不定。
張心遠撚了撚手指,孤注一擲般接着道:“我與魏将軍素有往來,他曾說,若是陛下有意,他願替陛下勒令國師還政。”
明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魏集的大軍在邊疆,他能做些什麽?”
“魏将軍還有阿玄騎。”張心遠道:“阿玄騎以一當百,禁軍不是對手。”
“京城的禁軍有十萬,阿玄騎只有一千。”明川道:“張大人實在癡人說夢。”
“十萬禁軍駐紮在城外,國師調兵也需軍令,倘若皇城出了什麽事,短時間裏他們趕不來。”
明川摩挲着茶杯,“即使如此也難成事吧。”
張心遠眸子亮了一瞬,道:“朝中大臣大多年老,新朝需要新鮮的血液,而在年輕士子中,微臣還是能說得上話的。屆時,陛下在宮中策應,魏将軍在外舉兵相逼,士子予以聲援,大勢所驅,國師必然要放權。”
明川沉默了許久,張心遠觑着他的臉色,心思不定。
“朕還有一個問題。”明川忽然道。
張心遠忙道:“陛下請說。”
明川斂了眸子看着張心遠,道:“你年紀輕輕便是四品大員,尚了公主之後更是風光無限,這樣的風光,你還是不滿足嗎?”
張心遠一愣,仿佛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陛下!”
明川将茶杯放下,茶杯底部同桌子相碰,發出脆脆的一聲響。
“張心遠,”明川道:“你看看整個朝堂,徐成玉還在翰林院做他的窮翰林,你原先的那位頂頭上司被革職。其他同你一樣是四品官的人哪一個不是胡子一大把,你如今的位子是多少人一輩子都求不到的。怎麽即便如此,還是填不滿你的野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