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預感的小皇帝

早起瞧見天邊朝霞滿天,色彩瑰麗奇絕。大自然造化鬼斧天工,讓人瞧着十分的賞心悅目。

明川穿上朝服,尊貴華麗的好似天邊的朝霞。

“朕覺得朕似乎長高了些。”明川踮了踮腳,又落下。

言恪站在明川身後,看向鏡中的明川。比起初春時,明川清瘦了一些,顯得身軀修長。若不去看他的眼睛,倒也有些皇帝的樣子了。

“陛下不日就要舉行冠禮,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明川笑道:“旁人只記得朕加冠之後就可以親政,還是頭一回有人同朕說,朕己經長成一個男人了。”

言恪輕輕笑了,過了一會兒,言恪忽然道:“奴才有件事想跟陛下說。”

明川回頭看他:“你說。”

“奴才的家人找過來了,奴才想出趟宮,同他們見面。”

“你的家人?”明川問道:“以前都沒聽你說過。”

“奴才家道中落,輾轉才進了宮。一位遠親尋了我很多年,近來才知道我在宮裏,托人遞了消息,想見我一面。”

“家人團聚,這是好事。”明川道:“你擇個日子出去看看吧。”

“謝陛下。”言恪跪下來,撫平明川衣擺的褶皺,道:“陛下該上朝了。”

文武百官已經到齊,容商站在龍椅旁邊,看着明川一步一步走過來。

等他落座,百官一齊跪拜行禮,這是明川近半個月以來第一次上朝。幾天之前,這滿殿的官員還在心裏嘀咕陛下能不能熬得過去,盤算着變天之後的種種。如今明川出現,既是震懾心思浮動的人,也是安了朝政的心。

明川俯視着打量衆人,魏集站在最前面,一身紅色朝服,襯得他俊美非凡。他是唯一一個站在殿下還敢毫不顧忌的看向明川的人。明川在他眼裏看見了可惜,興許是可惜自己活了下來。

明川心裏罵了他兩句,挪開了眼。

斷斷續續的有人站出來回禀一些平常事務,明川聽着應着,大多還是國師做主。

忽然,禮部侍郎孫大人站出來,行至殿前行了大禮,張口就喊冤。

這位禮部侍郎是慎妃的父親,他比明川記憶中蒼老了很多,嘶喊着說陛下落水之事蹊跷,慎妃之死實屬冤屈。

明川看了看國師,容商臉上波瀾不驚。底下緊跟着就有人反駁,“慎妃驕橫跋扈,致使陛下落水,龍體受損,罪無可恕。陛下仁慈,赦免其母家,你卻還着這裏糾纏不清,真是枉費陛下恩典!”

“事情絕非如你所說!”孫大人忽然暴起,直直的指着容商,喊道:“是你逼死了我女兒!慎妃入宮多日,一次都沒有見過聖顏,皆因你攔着陛下不許他踏足後宮。此前,你三番兩次的攔着陛下選妃立後,分明是不想讓陛下有子嗣!陛下落水,慎妃身死,這些事都同你脫不了幹系!”

他這一番話,滿朝文武都被鎮住了。許多大臣們都猜測容商攔着陛下選妃立後,就是不想讓小皇帝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持,不想讓他留有子嗣,方便控制。但是,這些猜測,都不敢放到明面上說,孫大人還是頭一個挑明的人。

明川皺眉,他覺得哪裏不對。

容商臉色不變,道:“陛下有沒有臨幸後宮,是宮闱秘事,孫大人如何知道?還是說,孫大人的手都已經伸到宮裏了。”

孫大人一下子被問住了。衆人面面相觑之際,魏集忽然說話了,“國師此言差矣,陛下是天下的陛下,陛下的事就是天下的事,何來私事一說。”

他一說話,緊跟着就有幾個人附和。明川覺得奇怪,是不是國師禦下真的有問題,為何魏集回京不過短短數月,就有這麽多人向他倒戈。

“慎妃之死事關陛下龍體安危,臣請徹查。”

“臣請徹查。”

容商目光掃視過大殿,緩緩道:“那便徹查吧。”

孫大人俯首再拜,“叩謝聖恩。”

“回陛下,”一直在人群中不顯眼的張心遠忽然道:“不管怎麽樣,孫大人刺探內闱之事屬實,應當論罪處置。”

孫大人回頭,看見說話的人是張心遠。他有些慌了,臉上喪女的悲傷都裝不下去,下意識的去看魏集。

魏集剛要說話,容商就道:“禮部侍郎孫勝刺探內闱,居心叵測,着入天牢,聽候發落。”

他話音落下,殿前侍衛便上前來,他一下子吓癱了,嘴裏胡亂喊着些什麽。

明川去看魏集的神色,魏集不動如山,很沉得住。明川不由得感嘆魏集狠得下心,自己人說棄就棄了。

明川不知道的是,孫勝算不上魏集的自己人。慎妃害的明川落水,險些喪命。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即使慎妃死了也免不了會追究其母家。這樣的情況下,孫勝冒險反其道行之,将陛下落水的罪責賴在別人身上,好保全自己。

魏集不過是借機将水攪渾。

“不知陛下心裏可有徹查的人選?”底下有人問道。

一邊一位大臣舉薦了一位官員,是容商的人。魏集那邊的人不願意。又有人舉薦了魏集的人,容商的人吵的更厲害。兩邊僵持不下,眼見日頭越升越高,明川有點想念寝殿裏的冰鑒了。

忽然明川抓起了手邊的一個擺件摔了出去,動靜很大,殿中諸人瞬間就安靜了。

明川去看容商的臉色,只見容商面色不變,于是明川就放心了,道:“諸位大人好口才啊,比朕前幾天看的猴戲還熱鬧呢。一個徹查的人選都選出來,這滿朝文武都是幹什麽吃的!”

滿殿裏只有小皇帝說話的聲音,明川擡了擡下巴,道:“魏集,你說,徹查之事,誰能勝任?”

魏集有些摸不懂小皇帝,但自覺他壞不了什麽事,便說了一個自己陣營中的人。

“把人拉下去,處斬!”

殿中之人都驚了,魏集皺眉,“敢問陛下此人犯了什麽罪?”

明川道:“朕不管他犯了什麽罪,朕就是看他不順眼。”

魏集道:“陛下此舉乃是昏君行徑。”他說話很不顧忌,許多大臣都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

明川冷笑道:“朕是昏君,魏将軍是佞臣,咱們這一對君臣,豈非很相稱麽。”

魏集眯了眯眼,低下了頭,“陛下說笑了。”

明川哼笑一聲,“朕再問你,徹查之事,誰能勝任?”

魏集心中盤算,人肯定不能選國師那邊的,但也不能選自己這邊的。小皇帝行事不定,容商卻會借題發揮,到時候真把人砍了,得不償失。

幾番思慮,魏集道:“大理寺少卿徐成玉,年少有為,許能勝任。”

明川看向容商,容商點了點頭,明川道:“那好,徐成玉擢升大理寺卿,全權負責此案。”

“陛下聖明。”滿朝文武一起道。

到此,朝會算是告一段落。

明川下了朝,急不可待的脫下了那身朝服。言恪拿了個薄毯子,叫明川不要離冰鑒太緊,一冷一熱,容易生病。

容商慢了一步回到紫宸殿,他回來的時候小皇帝抱着個冰碗吃得開心。

看見容商,明川放下冰碗,問道:“朕今日做的不錯吧。”

容商點點頭,笑道:“陛下威儀赫赫,令許多人刮目相看。”

明川有些得意,想了想又有些擔心,道:“朕落水之事,哪裏有什麽陰謀,魏集是什麽意思?”

“他有什麽意思?無非借題發揮罷了。”容商道:“這些事情繁亂無端,你不想理便不理,過會兒徐成玉進宮。你只當他來陪你玩的就是了。”

明川想起徐成玉,道:“魏集為什麽選徐成玉?”

“徐成玉才跟徐首輔鬧翻,約摸已經不是我這邊的人了。”容商看了他一眼,打趣道:“坊間傳聞,徐成玉與陛下往來甚密,陛下定然舍不得将徐成玉也拉下去斬了。”

明川哼了一聲,“魏集心眼多,你心眼也多,你們聰明人忒累得慌。”

容商摸了摸明川的腦袋,沒有說話。

午後徐成玉果然進宮,名義上是調查小皇帝落水的事。

明川在偏殿召見他,點心茶果一應俱全,大冰鑒放在一邊,一室涼意。

徐成玉滿頭大汗進來,瞧見冰鑒,瞬間就眉開眼笑了。明川又命人上了一碟肉脯幹,他近來很愛吃這個,香香辣辣的小零食,還能随身帶着。

于是兩個人一人捧着一碟肉幹,明川道:“朕聽人說,你自就任大理寺少卿以來,在京城屢破奇案,名聲大振。”

“在其位,謀其事。”徐成玉道:“京城乃天子腳下,這些事情決不能倏忽。”

明川點點頭,道:“朕落水之事,你有什麽看法?”

徐成玉想了想,問道:“陛下可否将落水前後的事都同我細細講來。”

明川便與他說了,末了道:“其實這件事,确實只是意外。慎妃只是想邀寵罷了。”

徐成玉默了默,道:“敢問陛下,這件事真的與國師無關嗎?”

明川睜大了眼睛,“當然沒有關系!徐成玉,你可要慎言。”

“陛下恕罪。”徐成玉道:“近來朝中人心惶惶,流言頻起,臣不得不慎重。”

明川道:“罷了,你起來吧。”

徐成玉又坐回去,道:“臣當然也不相信這事和國師有關,臣與家父所認識的國師不是這樣的人。”

明川又撿了肉幹來吃,道:“你說朝中流言頻起,都是什麽流言?”

“無非就是那一套,說要變天了什麽的。”見明川面色如常,徐成玉也放松下來,道:“就我所知,護國将軍府這幾天多了不少訪客。”

“說起這個,”明川道:“朕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魏集沒來京的時候鳳平浪靜,怎麽他一來京,這麽多人就投靠他,難不成國師真的這麽不得人心?”

“哪裏是國師的原因,”徐成玉道:“實在是人心難測啊。”

明川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自陛下登基一來,天下承平日久,朝堂也有條不紊,各司其職。可是時間久了,人心思變。官職低的,想一步登天,官職高的,想更上一層樓。誰不羨慕國師大權獨攬,權傾朝野。”

這話說的不錯,張心遠之所以和魏集走得近,就是抱了這個心思。

徐成玉繼續道:“何況今年又是陛下的加冠之年,事關國師還政的大事,風起雲湧就是一夕之間的事。”

猶豫片刻,徐成玉又道:“先前我勸陛下不要動魏将軍,是因為魏将軍并沒有做什麽出格之事。但是如今······陛下早做打算吧。”

明川皺眉:“什麽意思?”

“陛下昏迷那幾日,國師也沒有出面,外頭亂成一團。我聽聞,以魏集為首的不少大臣都去拜訪了趙王。”

明川一愣,先帝的子嗣只剩下明川自己一個,還有繼承資格皇位的人就只有先帝的兄弟,趙王算是其中一個。

“那是因為朕險些不好,但是現在朕不是好了嗎?”

“那又如何,”徐成玉道:“念頭已經起了,還怕沒有機會麽?”

徐成玉走後,明川還愣愣的沒有回過神。

言恪進來,面色沉沉。

明川瞧見了,問道:“怎麽了?”

“宮中之事傳到宮外,這不是一件小事。國師在清查宮中的人,先前慎妃殿裏伺候那些人,都已經抓去慎刑司了。”

明川轉頭看向外面,層層的雲遮住了太陽,明川心裏有種感覺,要變天了。

國師說清查就真的從裏到外篩查一遍,從明川殿裏的人,甚至太後宮裏的人都沒有放過。每天都有人被帶走然後沒有回來。宮女太監人心惶惶,這種惶恐不安的情緒也感染了明川。

明川在閣樓上,四面的窗子打開,分吹起帷幔,有些潮濕,興許是要下雨了。

雕花芙蓉美人榻靠在窗邊,言恪走過來,給明川蓋了個毯子。明川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依稀看見來人是言恪,問道:“去見過你的家人了?”

言恪蹲在他身邊,道:“見過了。”

明川看了看他,又閉上眼,“怎麽感覺你不是很開心?”

言恪沉默了一會兒,道:“奴才沒有不開心。”

“開心就是開心,不開心就是不開心,現下只有咱們兩個,你是在騙朕還是在騙你自己啊?”

言恪沒有說話。明川輕輕地嘆了一聲,“朕就有一點不開心。”

“陛下為什麽不開心?”

明川睜開眼看了看外面的天,道:“朕十歲那年,接連經歷了三場宮變,那時候宮裏死了很多人,一到夜裏,巡查的人舉着明晃晃的火把到處走,禦河裏不知多了幾多屍體。”

明川止住話頭,明顯不想再回憶。睡意被回憶打擾,明川睜開眼睛看言恪,道:“你拿本書來念,朕睡一會兒。”

“是。”言恪去書架上尋了一本《詩經》。

“坎其擊鼓,宛丘之下。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明川歪着頭睡過去了,言恪在他身側長久的注視他,忽然言恪彎下身,極輕極輕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

門口處站着容商,風吹起他的衣擺,獵獵作響。言恪直起身,對上容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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