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悲傷的小皇帝

大雨傾盆而下,打在屋檐上枝葉間,嘩嘩的聲音充斥在天地間,幾乎掩去了別的所有的聲音。風從四面八方吹進來,帶着泥土和雨水的潮濕味道。

容商坐屋檐下的椅子中,言恪跪在雨地裏,雨幕隔開兩個人。大雨打在言恪身上,寒意像是要侵入骨子裏。

還好給他拿了毯子。言恪心想。

容商端着茶碗,指尖輕點,一下又一下的。

言恪忽然問道:“你在想什麽?”這是他第一次放下那副恭敬的面具跟容商說話。

“我在想,到底要不要殺了你。”

“陛下身邊的人不多,你殺了我之後要緩一些告訴他,他會難過。”

“不會難過太久。”容商道。

言恪低下頭笑了,“那也好。”

容商沒再說話,放下茶碗,起身走了。

雨越下越大,明川從夢中驚醒,身邊的人奉了茶來。明川回頭看去,卻不是言恪,是他身邊的大宮女,福巧。

“怎麽是你,言恪呢?”

“回陛下,言恪別處有事,先叫奴婢過來伺候。”

明川點頭,道:“外頭雨停了嗎?”

“還沒有。”福巧道:“陛下要走,奴婢去叫銮駕。”

明川看着外頭的瓢潑大雨,道:“等一會兒吧,雨停了再走。”

“是。”

雨下起來沒個頭,明川等得有些煩了,便叫了銮駕,冒着大雨回了紫宸殿。攏共沒走幾步路,明川的下擺卻幾乎濕透了,還濺上不少泥濘。一進寝殿,福巧趕忙招呼人拿姜湯換衣服。

明川攔住福巧,道:“這麽大的雨,大概也沒什麽旁的事要做,換身慣常穿的來。”

“是。”福巧去了,去了好些時候才拿來一件細白綢衫子。

明川問道:“怎麽去了這麽久?”

“陛下恕罪,”福巧道:“陛下的貼身物事都是言公公收拾的,找衣服費了些時間。”

明川便罷了,問道:“言恪呢,你着人去看看他的事辦完了沒有。”

福巧低着頭,“是。”

人去了好些時候,來的卻是成公公。明川正窩在榻上看話本呢,一看成公公來了,笑道:“成公公怎麽來了。”

“聽聞陛下淋了雨,老奴有些不放心,過來瞧瞧。”成公公端上來一盞熱茶。

“晌午走到蘭芳樓,走累了便在那裏歇了午覺,誰知道一覺醒來雨下的這麽大,言恪也不知道跑去哪了。”明川道:“蘭芳樓一下雨水氣重的很,朕待不下去,便回來了。”

明川問成公公,“你瞧見言恪了麽?不曉得他去哪裏了。”說着,明川嘆了一口氣,“這雨下的朕心裏煩亂,想找個人說話。”

成公公的身軀佝偻着,好一會兒,他啞着嗓子道:“言恪,沒了。”

明川一愣,“沒了,是什麽意思?”

明川滿目茫然,成公公卻只是伏着身子,磕了個頭。

“是不是言恪做錯什麽事情了,他在慎刑司嗎?”明川站起來,“朕去找國師,求他放了言恪就是了。”

“陛下!”成公公面容悲戚,“言恪已經沒了。”

明川站住腳,身子僵着。

殿門口傳來宮女的聲音,“國師大人。”

明川看去,容商依舊是他慣常的模樣,眉眼如畫,淡然出塵。

明川出聲,聲音已經有些啞,“言恪呢?”

“言恪有不臣之心,已被處決。”

明川身子晃了晃,眼睛漸漸的紅了。

“他一個內侍,”明川咬着牙,“能有什麽不臣之心?”

容商看着明川的眼睛,道:“同我一樣的,不臣之心。”

明川眼睫顫動,“你胡說。”

“陛下不信?”容商看着明川,問道:“你不知道他對你的心思嗎?”

“便是有又怎麽樣?”明川眼裏蘊着淚,“喜歡一個人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死罪。”

“那我倒想問問陛下,”容商用那種慣常的上位者的目光看着明川,“你明知道他喜歡你,還留他在身邊,又是哪一番的心思?”

明川的眼中盛滿了悲傷,他看着容商許久,“人間多情,不單單只有一種。你根本不明白。”

“便是我不明白吧。”容商不想再說什麽了,“無論如何,本座不過是處置了一個奴才罷了。”

“言恪不是奴才!”明川喊道:“朕從沒有當他是奴才!”

“所以呢?”容商面色沉下來,“陛下想讓我為他賠命嗎?”

明川沒說話,容商逼近他,“我的陛下,你要我給一個奴才賠命嗎?”

退到退無可退的境地,明川終于低下了頭,潰敗的一塌糊塗。

容商伸出手摸了摸明川的側臉,語氣放緩了些,道:“一個言恪,也值得你我這麽吵一架?”

明川看向容商,容商也看着他,像從前一樣,明川會向容商低頭道歉,兩個人和好如初,然後将這一樁事忘掉。可是明川沒有說話,他只是看着容商許久,久到容商都有些急躁。

“當然值得。”明川輕聲道。

容商的目光一瞬間發生了變化。

明川看着國師,輕聲道:“國師以為朕還剩下些什麽?”

容商的目光像是針紮了似的收縮了一瞬,他直起身,定定的看着明川。

明川道:“朕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麽人人都争權奪利,一個人手裏還是要有些力量,不至于護住僅有的東西。”

言語像刀子一樣戳在容商身上,明川握刀的手同樣鮮血淋漓。

“我的陛下,你真是長大了。”容商喃喃道。

沒多久以前,有個人說過相似的話,他希望陛下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明川扶着櫃子,骨節用力的發白,“國師請回吧。”

容商深深的看了明川一眼,轉身離開,他身後,朱紅色的宮門應聲而合。

紫宸殿閉宮這麽多次,還是頭一回由陛下做主關上了那扇大門。

人走了,成公公小心翼翼的進來,勸道:“陛下,您這是何苦。”

明川搖搖頭,一張嘴吐出一口血,身子軟綿綿的癱倒下去。

明川再醒來已經是晚上,燈火搖晃,無世站在他床邊。明川閉了閉眼,道:“朕不想見你。”

無世道:“陛下···”

明川揚手揮落了一旁的茶碗,瓷片碎了一地。

“朕說,朕不想見你。”

無世閉上嘴,退出了寝殿。

成公公輕手輕腳的過來收拾了地上的碎片,道:“陛下,該喝藥了。”

“朕不想喝。”明川坐起來,眉目低斂,問道:“言恪的屍首呢?”

成公公頭埋的更低了,“拉去城外的亂葬崗了。”

“你尋些人将他好生安葬吧。”明川掀開被子起來,雨還在下,小了很多,淅淅瀝瀝的,像是人在哭泣。

明川站在窗戶前面,小雨打在他的臉上,涼涼的。

“陛下,您身子還沒好,又大怒大悲傷了心神,不宜再受涼了。”成公公小聲的勸。

明川輕聲道:“朕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成公公欲言又止,終是輕輕嘆了一聲退下了。

殿裏空無一人,窗外的雨還在不知疲倦的下。明川扶着窗棂,看着窗外被雨打濕的秋千和榕樹。他一直看一直看,看的眼睛都酸了。

明川一只手捂住眼睛,眼淚慢慢從指縫之中滲出來,他瘦削的身子躬起來,像是支撐不住那些難過和痛苦。

自言恪死後半月,紫宸殿宮門緊閉,皇帝不僅不上朝,現下連宮門也不出了。可憐前朝那些大臣,落水案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國師倒是正常的處理政務,一時間叫人摸不透到底是怎麽回事。

成公公端了藥來,明川坐在書案前抄寫往生咒,身上的綢衫子顯得空蕩蕩的。成公公勸道:“陛下,喝藥吧。”

明川停下筆,端起藥碗一飲而盡,成公公咽下嘴裏的驚呼,道:“可要蜜餞?”

明川搖搖頭。成公公收起藥碗,道:“今日外頭荷花開得正好,可巧天也不大熱,陛下要不要出去走走?”

明川搖搖頭,道:“朕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成公公只好閉上嘴,退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成公公又進來,道:“大理寺卿徐大人求見。”

“不見。”

“徐大人說有要事求見。”成公公道:“徐大人還說,見不到陛下就不走。”

明川擱下筆,道:“叫他進來吧。”

作者有話說:

言恪不是太監,他的故事和京城和小皇帝都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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