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墨雲拖雨過西樓

明川愣愣的坐了一會兒,心想也是,蕭随白日裏跟在自己身邊,晚上還是要回去睡的,不然白天黑夜都守着自己,身子也受不了。

窗外又是一聲驚雷,明川摸索着下床去關窗戶,那地面上一塊地方都被雨淋濕了。他忽然想起來院子裏曬的花。

百花枕畢竟是蕭随的一片心意。明川想了想,覺得從屋裏到院子都是自己走熟了的,便不必去叫蕭随了,叫他好好歇一晚。

明川從床上摸了一件外衫,摸着桌椅板凳小心的走到門邊。一開門,呼嘯的風就吹了進來,攜帶着雨氣蒙頭澆了明川一身。

明川心說早知雨那麽大,我就不出來了。但是眼下走到了門邊,衣裳也濕了,再不把花瓣收進來,豈不是白遭了這一身雨淋。

這麽想着,明川便擡腳往外走,他扶着柱子下了臺階,憑着記憶慢慢走到了晾花瓣的地方。雨很大,打在人身上都有些疼。地上都是雨水,不過一會兒,明川的鞋襪都濕透了。

白日裏他們做的石桌石凳都還在,明川扶着這幾樣東西,慢慢摸到了曬花瓣的筐子。筐子裏濕漉漉的往外淋水,好在花瓣摸上去還都很柔軟。明川端起筐子,轉身往回走。

他剛擡腳便被石凳絆了腳,慌亂之中也沒抓住什麽可以攀扶的東西,直直摔倒了地上,疼的他嘶嘶的抽氣。泥濘濺了滿身,花瓣也都灑了,明川摸着自己被撞的生疼的小腿,心裏後悔不疊。

忽然,明川聽到了什麽聲音,像是有人踩過積水往這邊跑,還沒等他仔細聽清楚,身上便被蓋上了一件披風。

“這麽大的雨,你出來做什麽?”蕭随的聲音帶着怒氣,他彎下身子,将明川跑了起來。

明川小小的驚呼一聲,感受到身邊人的溫度之後漸漸平靜下來,道:“我看外頭下雨了,想把花瓣收回來。”

“一點花值當你冒雨跑一趟嗎?現下只是摔在了地上,萬一磕到了頭,你打算在這裏等死嗎?”蕭随的聲音比攜雷帶閃的大雨還要恐怖,明川縮了縮身子,沒有說話。

蕭随看着懷裏人可憐兮兮的樣子,把嘴裏的斥責咽了下去,緩了緩,道:“過一會兒我去收,你不要擔心了。”

明川趕緊點頭,伸手摸了摸蕭随的衣裳,蕭随的衣服也被大雨淋濕了,但是他穿的很齊整,不像是剛睡醒的人。

“你方才是從外面回來的嗎?”

“什麽外面?”蕭随道:“這麽大的雨,我去什麽外面,你當我同你一樣的嗎?”

明川不敢說話了。

很快回到了室內,蕭随把明川放到了床上,脫掉了他的濕衣服,用被子把他圍起來。

明川伸手抓住蕭随,“你去哪?”

蕭随道:“我去給你要點熱水,淋了雨,生病了不是好玩的。”

明川覺得這人真奇怪,一會兒把自己噴的狗血淋頭,一會兒沒了脾氣,說話又變得平靜溫和。

深夜大雨,明川的屋子裏點起了燭火。一座繡着梅蘭松竹的紫檀絹素屏風後面,熱水被一桶一桶倒進浴桶裏,熱氣蒸騰。

明川躺進浴桶裏,周身的寒氣瞬間便被驅散了,他打了個寒顫,美滋滋的哼哼起來。

“別動。”蕭随站在明川身後,解下明川眼上濕透的白绫,用布巾仔細将他的臉擦幹淨。明川睜了睜眼,依舊什麽都看不見。

蕭随換了一條新的白绫,重新蒙上明川的眼睛。他躺在浴桶裏,黑鴉鴉的頭發浮在水面,身上一絲不挂只在眼上蒙了一條白绫,頗有種欲掩半掩,似有還無的意思。

明川自己無知無覺,正撩着水花玩,一聽見身後沒了動靜,不由得出聲,“蕭随?”

“在這呢。”蕭随沾濕了帕子給明川擦身子,帕子行走到腰間,停了下來。

明川身上有一塊刺青,刺的是一個字。他身上白,墨青色的刺青在那一把纖瘦的腰身上便格外顯眼。

明川覺得有些癢,不适的動了動。

蕭随回過神,目光從刺青處移開,道:“你身上有疤。”

在明川的肩背上,有兩塊很小的疤痕。

“那個呀。”明川道:“那是我在蜀地留下的,蜀地多奇蟲。我不小心被一種毒蟲咬了,當時生了好大的癰瘡,當地的一位老人用刀劃破了傷口,将毒血放幹淨,我這才撿回一條小命。”

“疼嗎?”蕭随問道。

明川認真的想了想,道:“還挺疼的。”

蕭随放在明川肩上的手微微顫了顫。

“其實也不算什麽啦。”明川道:“約摸只是我從前被養的太嬌貴了。”

“還有別的嗎?”蕭随問道。

明川想了想,道:“出門在外,總有這樣那樣的不舒坦。有一回,在路上,我租車的那個馬夫跟我坐地起價,态度特別差。我不願意給他錢,我倆就吵起來了。我一氣之下下了他的車,一個人走了十幾裏路才走到下一個城鎮,腳都走流血了。”

明川趴在浴桶邊沿感嘆,“走路真的好累呀,我從前都沒有走過這麽多路。那一回還是在野外,冬天天黑得早,我生怕天黑之前趕不到有人的地方,連歇都不敢歇。早知道就不逞那一時之氣了。”

蕭随斂眉,他在第一次給明川洗腳的時候就發現了,明川的腳上有很多的繭子,甚至還有凍瘡。

“外面這麽苦,”蕭随道:“你為什麽還在外面游蕩?”

明川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道:“我覺得還行吧,也沒有那麽苦。”他張開手臂,做出一個環繞的動作,“外面的風景很好,遇見的人也很好。吃穿住行雖然粗糙了點,但是人總會習慣的嘛!”

明川曾經說他自己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但是當他真正下定決心離開的時候,再簡陋的吃食他都能夠忍受。

後面蕭随再也沒有主動說話。

洗了熱水澡,蕭随将明川抱到床上,依舊拿被子圍着他。自己半蹲下來,将他的褲子挽到膝蓋上邊。

明川不自在的動了動,小腿處果然有一塊青紫,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尤為可恐。蕭随取來藥膏,用手心化開之後覆上明川的腿揉搓。

明川下意思想躲,但是沒有躲開。他的腳尖點着地,作勢要收回去,腳踝卻被蕭随握在手裏,像是落入陷阱,想跑卻跑不了的鹿。

等明川重新躺進被子裏,他依舊能感受到身邊蕭随的氣息。

“你不去睡覺嗎?”

蕭随道:“我守着你。”

“我這裏沒什麽事的。”明川道:“你也淋了雨,再不好好休息,身體吃不消的。”

“我現在睡不着。”蕭随道:“你先睡吧,我在想事情。”

蕭随這麽說了,明川也就不打擾他了。

外頭的雨聲依舊很大,夜色深沉沒有一點天明的意思。

次日清晨,雲收雨定,天空像是被水洗過的雨過天晴,草木也愈發郁郁蔥蔥。明川雖看不見,卻感受得到雨後的清新。

“蕭随?”明川睜開眼就開始叫人。

“嗯。”蕭随應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

床帳被掀開,蕭随抓住明川伸過來的手,又摸了摸明川的額頭。

“昨晚上應當煮一碗姜湯給你喝的。”蕭随道。

明川起身,“我沒有生病,身上也沒有不舒坦,你不要擔心了。”

蕭随只應了一聲,伺候明川穿衣洗漱。

“不曉得是不是昨天那一遭鬧得,我現在餓的緊。”

“想吃什麽?”蕭随一邊給他穿外衫,一邊問道。

“要一碗熬的稠稠的粳米粥,”明川道:“還要一碟糟鲥魚下飯,要辣辣的糟筍幹和豆腐銀魚湯。”

“不值什麽,一會兒的事。”

不多時飯菜便端上桌。

蕭随将滾燙着熱氣的粳米粥放在明川跟前,道:“小心燙。”

明川拿起勺子,粳米粥裏只有米,旁的紅棗蓮子之類的一概不要,這是明川的習慣。從壇子裏取出來的糟鲥魚只需要蒸一下便馨香滿鼻。明川很愛吃這個,滋味足不說,骨刺腌的很酥,一抿就化了。

蕭随盛出一碗豆腐銀魚湯放在明川手邊,囑咐他不要忘了喝,自己只撿面前的一碟雪藕吃。

忽然,蕭随悶悶的咳了兩聲,明川循着聲音望過去,“怎麽了?”

“沒什麽,”蕭随道:“不小心嗆着了。”

“你不要騙我。”明川狐疑道:“該不會是你病了吧。”

蕭随剛要出聲,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明川忙放下手中的粥碗,想去給蕭随端茶。只是他看不見,不小心就摔了牙著。

“你不要着急,安生坐着。”蕭随自己緩了緩,重新拿了牙著給明川,道:“不過就是有些發熱······你先安生把飯吃完。”

明川不敢再動了,草草吃完了飯。蕭随端了茶來,他放在一邊,道:“你別忙了,歇一會兒吧。怪不得你想起來喝姜湯的事,原來是你自己病了。”

“我沒事。”蕭随道:“旁人跟着你我不放心。”

明川想了想,道:“既如此,你去休息吧。我哪裏都不去,就在你身邊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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