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檀木往情,折己靈藥

青檀坐在火堆旁,熠熠火光映在如暗夜靜泊的眸子裏,手裏抓着一塊手掌大的深色木頭刻着什麽。眼睛裏存了少有的專注。

初秋的夜只微涼,沐翎靠在馬車前蓋着薄毯沉沉睡去。

一刀一刀,就連衣袖上鑲嵌的細線紋理都從青檀記憶悄然落上了這個檀木娃娃。

檀木娃娃刻的是個雙十年華的男子,鳳目無笑,衣袂飄然。

最後一刀,落下,最後一縷額間碎發,堪稱鬼斧神工。少年看着手中的檀木娃娃勾起了嘴角,有着與往日不同的心緒,追憶起從前。

從前啊,他也雕過這樣一個檀木娃娃。當初刻娃娃的時候他還是只個十歲出頭的少年,雕工拙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想都不想地雕上去。

青檀沉溺在回憶裏的眼光愈發溫柔,執着小刀在指尖一劃,溢出的紅色的液體,抹上手間娃娃的側臉,緩緩吸收,直到檀木娃娃的側臉上只留下暗紅色的印記。

青檀看着手裏的檀木娃娃,思緒不知飄向何處,許久,久到跟前的火比之先前小了一半。他這才恍過神,拿過邊上的柴火加進去,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放。

幹柴放進去的時候,偶爾會炸開火花,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火花在青檀眼中隐成圓團一樣的光亮,亮暗相交相互疊加。

“還不睡?”

是他。

檀木娃娃一瞬收到衣袖裏,若無其事地點頭,“恩,還不困,不會耽誤行程的,主人安心。”

溫彌汜被青檀一句話哽住,看着身邊這個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少年,他有些無措。在離青檀和火堆都不遠的地方坐下,看着青檀接着一根幹柴一根幹柴往火堆裏送,一個火花一個火花地炸開。

“主人不睡麽?”沉默許久後,青檀忍不住問他,擔心他會累。

溫彌汜看向他,面容依舊毫無波瀾,手輕拍身側的地。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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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過來。”

青檀從沒有如此遲疑得靠近過溫彌汜,他不是不喜歡他靠近麽?遲疑後,青檀還是選擇靠近,能多近就多近,呼吸可聞。溫彌汜神色照舊,坐下來的他依舊要比青檀高上一些,青檀仰着頭目中藏着疑惑。

溫彌汜精致的臉龐開始有了細微的變化,嘴角稍稍有牽動。

笑了。縱然嘴角只勾起了一點點,但是是笑了。

溫彌汜笑了,對着青檀笑了。

溫彌汜的笑映入了那雙桃花眼,那雙桃花眼也跟着染上了笑意。

一個笑轉瞬即逝,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從溫彌汜臉上再尋不到蹤跡。

已然忘了方才就連靠近還有顧慮,青檀擡起手想再在溫彌汜嘴角駕起一個笑,被那人抓住了手指,本以為是要被甩開,怎料溫彌汜的目光凝上了他指尖的傷口。

有一種在溫彌汜心裏沉寂已久的感覺在漸漸複蘇,蹙了蹙眉,表情不再冷硬,“去休息。”轉而拉住青檀的手把他推進馬車,讓他躺好拿過薄毯扔在青檀身上。

此刻,不知是為了溫老爺的病情才關心青檀和僅僅想關心這個人混在一起,怎麽說的好?

“還沒來,就不怕我出事嘛?”青檀坐在一塊平整突起的石頭上,切面像被刀劈出來的。馬車停在了拍賣會的會場,青檀讓他們在那等着自己一個人出來采藥。

原是安排了一出:他許久不回去,溫彌汜由着着急過來尋他,見到了他被野獸傷着的戲碼,可是那人遲遲不來。

一只獅子模樣的妖獸口吐人言:“他為什麽要擔心你?”

溫彌汜已經記不起他了。

“從前他也是才認得我便在意我的,如今也理應如此。”青檀兩腳騰空交替擺動,神色恹恹。

“哈哈哈哈,你怎麽這麽蠢?什麽叫理應如此?他忘了,并不在意你也很正常。你這般刻意只會讓他覺得你別有目的。”

一只還沒能修成人形的小山妖看得清楚的,他怎麽就不明白呢?

從那場拍賣會到現在,他所做的一切都以溫彌汜只一眼他便會在意他為前提的,後來馬車上溫彌汜雖說舉止暧昧可也保不定只是為了他爹。

這一世的溫彌汜和上一世的他是不一樣的,雖然是同一個魂魄卻有着不一樣的記憶。

橫一眼妖獸,“就你多嘴,把讓你準備的藥材拿來。”

原本是獅子模樣的妖獸被青檀橫地一哆嗦,從骨子裏蔓出的恐懼,身子一下子縮小變成一只巴掌大的雪白兔子。兔子再次口吐人言之際嗓音也從低沉的男聲變成了清脆的女聲,“就這麽回去?”說完轉頭竄進邊上的山洞,轉眼又竄回來張開嘴把藥材遞到青檀手邊。

“否則不就成了別有用心?”說着不想再和這只兔子搭話,把草藥扔進竹籃,反正也不是多重要的藥材。

草地裏有悉悉索索的聲響,青檀勾起嘴角,伸手一朝一條顏色豔麗三角形蛇頭的蛇落入他手中,按着蛇頭硬是讓蛇在他腳脖上咬一口。

随手将蛇一扔,蛇眨巴兩下眼睛,翻成白肚皮暈了過去。

看青檀離開了,白絨絨的一團才又發出鈴音一般動聽的聲音:“道行高有什麽用?一只男妖被一個男人迷得都要自殘身子了,啧啧啧。蠢!”

距離不遠,青檀也沒有一步一颠簸,腦子裏來來回回想着那兔子說的話。

被蛇咬一口,不疼也不癢的,他又不會中毒。這般算是苦肉計?

天色已是泛起紅霞,眼看着黯湛的色就要将嫣色驅逐。

青檀推開院子的門,門裏景象一如往常,二層高閣幾間客房有一間在他擡眼的瞬間亮起燭火。

“主人?”青檀扣了扣門。

“進來。”那人端起茶杯輕呷一口,狹長的鳳眸裏什麽都看不出。

“我……采好藥了。”走到溫彌汜身邊乖巧得坐下,“嗯,路有點遠,回來晚了,只能明天早上再回去了。”

“嗯。”

“……那我先去洗洗。”

“受傷了?”溫彌汜放下手中茶盞,一句話問得青檀停下了步子。

“沒有,沾上髒東西了。”替溫彌汜輕合上門,呼出一口氣。

背靠着門框,青檀皺起眉。

他又何曾如此小心翼翼得待過誰?

不行,不能再這樣了。

沐浴後,換了一身衣裳,依舊是那扇門。

推開。

“今晚,我要睡這。”手裏抱着一床被褥扔在已有一床被褥的床榻上。

“哦。”

青檀已然準備好了說辭,別的房間不曾整理之類的,獨獨沒料到這次他竟不拒絕。

青檀坐在塌上,見溫彌汜合起方才看的賬目,熄了燭火,解開衣帶脫下外衣,坐在了青檀身側。

借着月光,溫彌汜瞥一眼青檀的腳脖,眼中眸色變換。這一切青檀都不曾注意,只見了溫彌汜躺下,合上雙目,呼吸逐漸平緩。

月光下看這個人,眉目依舊。青檀多久沒有在他身側這麽細細得看他了,慢慢湊近溫彌汜臉畔,為了不驚醒他,唇只輕輕觸碰一下他的臉側。帶着滿足的笑意,重新躺回他身邊,靠得很近很近,就這樣沉沉睡去。

睡得很沉,即使身旁之人睜開了雙目注視他許久都不曾知覺。

一夜一晨。

馬車裏,青檀不斷在向溫彌汜念叨不同藥材的不同藥性,把脈的姿勢和不同脈相的病因。

溫彌汜目光流離在窗外景色,不知是否用心在聽。

袖子被人扯住,“主人,你要好好聽,如果以後我不在你病了怎麽辦?”

“請大夫。”

“大夫治不好呢?”

“等死。”

軟硬不吃。

“不行!什麽死不死的,別給我亂說。”青檀蹙眉,言語間掩不住怒意。

溫彌汜依舊那般形容,看他一眼,目光繼續流離風景。

青檀就如此喋喋不休了一整個車程。

回了府上,溫老爺按着青檀的方子浸泡身子已經能醒了。只是神智迷迷糊糊的。

除了青檀只怕所有人都覺着他已然在溫老爺身上耗費了許多心神,又是施針又是煉丹。

實則耗費心神的才要開始,前些步驟都可有可無,只為了做戲做全套罷了。實則這病只需青檀替溫老爺打通經脈把他體內郁結的一股怨氣逼出來方才全是解了這病的根源。說着容易實則不然,這怨氣是死了帶着怨氣久久徘徊在人間的怨魄種下的,沒有一些修為還真是耐不得這怨氣。

待人醒了,青檀問他病前可曾去過不尋常得地方見過不尋常的人。

溫老爺滿是褶皺的面孔又多添上一些紋理,抿了抿嘴唇,沉默。

“溫老爺,倘若你不願說我也可以不問,只是你這病怕是根除不得了。怨氣雖說已然逼出,難免有殘餘,待得時間久了又會再生出更多的怨氣。要除了那怨氣的根源方才萬事大吉。”

說罷,青檀深深看一眼這個還在不斷給自己道謝的男人,留下最後一句,“說不說溫老爺還請再斟酌,也不急着的,今日就先好生歇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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