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堕魔人間,天地不容【一】
“醒了?”
姬寧晔一睜開眼,見了的是遮在床頂摻着金絲線的的布幔,偏過頭,便見着一個身影湊近。
“你怎麽在?季少涵又跑了?”
流煜一窒,原要說些問候姬寧晔的話,準備了許久,現下是一個字都出不得口了。姬寧晔哼地輕笑一聲,看來是猜對了,這窘迫的表情,真是蠢得不行。
流煜低着頭半晌,“我去準備洗澡水。”憋出一句話就想逃。即使姬寧晔不提季少涵的事,僅僅是面對姬寧晔他背心也會不自覺滲出冷汗,更別說姬寧晔一睜開眼便問他季少涵。
“溫彌汜呢?”
流煜腳下頓了頓,不回頭,嗫喏:“不清楚。”
姬寧晔和自己原先的內丹斷了聯系,全然感知不到那顆內丹的所在。體內的靈力充盈到可怕,握一握手,指尖都能存着大到瞬間可以引爆的靈力。
坐起身,慢慢活動胫骨,骨骼發出活動的聲響,沒有一點疼痛。仔細想了想昏迷前發生的事,習慣性擡手撫上臉側,一切如舊,幾乎和才成妖時一樣。
淨了身子,換上一身幹爽的華服,長發随意一束,玉簪子固定,慵懶閑适。姬寧晔細細看了看周遭,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是九幽的寝殿。布置和他從前來時并無差別,珍奇玩意的擺件一樣沒少,九幽向來對這寝殿很看重,這寝殿象征着蛇族最高位。
推開門,門外候着的侍從向姬寧晔行禮,同蛇王同一樣的最高禮節讓姬寧晔蹙緊了眉。
“寧晔,你這一躺便是躺了三月有餘啊。”還不等姬寧晔刻意去找,那人便自來,從頭到尾打量姬寧晔一次,“恩,還是如舊的模樣。”嘴角的笑意味不明。“寧晔該有許多事想問吧?”
“我不問,你也會說給我聽不是?”
“有一句,你不問我不說。”九幽沖他笑笑,是蛇特有的那種笑,不知目的,能讓人脊背發涼。
除了溫彌汜,旁的自然也就沒什麽姬寧晔必知道不可的,“溫彌汜呢?”
“我這。”說着九幽邁開步子,示意姬寧晔跟着他走,“我帶寧晔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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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寧晔跟上,“你把他怎麽了?”
“不要急,寧晔你總是這般,一涉及溫彌汜便失了方寸變得不像你了。”他們一路已經走到了蛇族的地牢,九幽一揮手,那扇看起來有千萬斤重的地牢大石門啓開,他嘆口氣,“就是想幫幫你們。”
“什麽意思?你把溫彌汜關在這裏?”姬寧晔眼中怒光閃爍,“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他把你的內丹吞下去了。”在陰暗的地牢裏,九幽的眸子發着光,駐足地牢的盡頭,“人要成妖,除了內丹還要什麽?”
姬寧晔被九幽這句話問懵了,他成妖的時候什麽都沒有,就是坐在那山洞裏,醒來發覺自己已經是妖了。那一切就像是順其自然的。
九幽沒聽見回答,轉頭看姬寧晔一眼,“嗯?”
“我不知道。”頓了頓,“我為什麽會成妖自己都不清楚,他在裏面?讓我見他。”
九幽點點頭,揮了揮手,面前的石門和地牢的石門同一般輕易啓開。這座地牢是蛇族關押族中高位者而特設的,并不大,卻只有蛇王一人擁有能力開起這裏的石門。
盡頭的這間石屋裏并不是一般牢房的擺設,用來照明的都是極貴重的夜明珠。屋子最中間有一塊不大的白色玉石,這種能凝聚靈力的玉石并不少見但如此大的一塊卻很稀有了。
一個人盤腿而坐于那玉石上,身上穿着一件染血的華衣,雙眸緊閉,胸前沒有起伏,如同死物一般。
“彌祀……”姬寧晔喊出聲,就要跑過去,手卻被拉住。
“別過去。若是現下喚醒他,便是神都救不了他,只能魂飛魄散了。”
“他怎麽會這樣?你對他做什麽了?”姬寧晔被抓住的手一甩,九幽被甩上了石牆,很響地一聲,在被甩的間隙九幽一擡手把溫彌汜所在石間的門關上。
姬寧晔不自覺睜大眼睛又眯起,他也沒想到一甩手間有這般大的能耐,能把九幽甩到牆上。
九幽撞上牆後慢慢滑下去,坐在地上,“我什麽都沒做,你太大聲了,要是把他弄醒了怎麽辦?”
姬寧晔眼睛看向別處,自知失态,伸手給九幽想把他拉起來。
“得了,寧晔還是別碰我了,再碰了,只怕我個蛇王由着這一拉就沒命了!”說着自顧自起來,佯裝畏懼地瞅一眼姬寧晔。
“膽小如鼠。”姬寧晔送他一白目。
九幽也不怒,笑笑,施了一個禮。“不知道在下是否有幸請魔君到寒舍小酌一杯?順道說說陛下想知道的事。”
魔君?縱然九幽不提,姬寧晔也該想到了,他已然堕魔了。九幽沒有奪走他的內丹成為魔君,那他便是魔君。點點頭,有些不舍地看一眼石門。
“別露出這種舍不得兒女情長的模樣,你的內丹也算是蛇王的,這地牢門你也能開。自然,是待得你能控制體內的靈力之後,我可不想你把我這給毀了。”
這話自然又換得姬寧晔橫他一眼。
去時比來時閑适,兩人各自放慢腳步,有幾分閑情看看周遭景色。
不遠處一群孩子模樣的蛇妖圍着九枝拉扯,被九枝一句哥哥給你們講故事給抹了喧鬧。他們圍着九枝坐成一個圈,眼睛睜得老大斥滿了好奇。
姬寧晔似是無意地提一句:“九枝恢複地不錯,這修為着實長地快。”
九幽聳聳肩,也跟着姬寧晔的眼光望向少年模樣的九枝,“看出來了?”
有關九枝的身份,從前姬寧晔尚未堕魔尚能瞞得住,如今自是瞞不住了。倘若只是蛇族的一個小輩去了人間,怎會有人傳信于九幽讓他這蛇王親自把九枝帶回來呢?
姬寧晔不置可否地笑笑,“藏得絕妙啊!說說你的條件。”
九幽一臉詫異,“什麽條件?只不過見你和他相知卻難相守,想幫幫你們。”
“是想尋個替死的吧?”姬寧晔眸子裏的光忽明忽暗,看不出喜怒。
來到不遠處的亭子處,九幽把周遭侍候的人打發下去準備酒水點心,才頗感有些無奈道:“想瞞住寧晔果然還是不行啊……我原也并沒想要這麽多,可是這唾手可得的東西離我越來越近讓我怎麽忍得住呢?更何況寧晔你……”
“何況我本就該是已死的?”沉默又忽而大笑出聲,“九幽,小爺不得不說,你這個如意算盤打地可真好!你在威脅我?恩?”
九幽垂下眼簾,看着手裏的酒杯出神,不知在想什麽,“恩,算是威脅你。那個凡人,是你的軟肋吧。就算把自己的記憶抽掉也會三番兩次地愛上的人。寧晔啊——我的籌碼足夠麽?”
姬寧晔臉上的笑越發溫柔了,這是他爆發的前奏,“自然是足夠的。只怕你想要的太多,吃不下,噎死。”
九幽依舊看着手中的酒杯出神,不接姬寧晔的話,轉開話頭,“之前的契約便作罷吧,也不要你去征戰妖域天界,不過是拿那魔君的名糊弄一下妖域上下罷了。”
這次換姬寧晔詫異了,“那些老妖怪豈是能糊弄的?”
“糊弄不過去,就殺了。”九幽擡起頭,眼中冷光閃動,妖域的那些老家夥他早就看不慣了,只是……“天界那……”
天界怎能容得妖域時隔萬年再生出一個魔君呢?
“何懼?”啪一聲,姬寧晔手中的青瓷酒杯應聲而碎。
“是啊,寧晔你怕過什麽呢?”頂多只怕失了溫彌汜罷了,真是匪夷所思,那個男子除了皮相和淡漠之外還有什麽?
“報——”
九幽居高臨下,皺了皺眉,不悅:“什麽事?不是說了本王和魔君陛下議事之時不讓人打擾麽?”
“天界來了使者,說天帝想請新晉的魔君陛下去天界一敘。”
該來的還是來了,九幽點點頭,“知道了,先安排個地讓使者歇下。”頓了頓,“還有,別安排嘴碎的人伺候。”
“是!”
待得那侍從走遠了,九幽方又開口,“是場鴻門宴。”
姬寧晔眼皮都不擡一下,魔君和天帝均為一界主宰,是派個使者便能請得去的?“辭了。”
“不,辭不得。”一口飲盡看了許久的杯中酒,“要去,我替你去。”
九幽那一日便随了那使者去了天界,蛇族上下知道此事的不過一手之數。蛇王不在蛇族這種事也常見,明面上無風無浪,實則暗流湧動。
姬寧晔體內已然變了質的靈力和內丹困擾不了他多久,自那之後日日啓開那本為禁地牢房的厚重石門。在地牢最盡頭的房間裏,有着他不得不日日進這沒有日光的地牢的原因。
那一日端坐在牢房裏,死氣沉沉,姬寧晔每日見他都強迫自己離得遠一些再遠一些。就怕湊近了,忍不住伸手碰碰跟前這個人。
究竟用什麽辦法才能讓溫彌汜醒來呢?替他護法凝結內丹倒灌麽?這樣會不會傷及他的經脈?又或者度一些靈力給他,讓他同流煜一般?
姬寧晔從未這般畏手畏腳,不敢靠近,不敢哪怕碰他一下。這種場景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一想腦仁如同裂開一般的痛。
每次姬寧晔不顧頭痛,死命回憶的時候,在溫彌汜手中的那顆充斥了他記憶的主子會瑩瑩發光。只是,由着屋內的夜明珠明亮異常,那微弱的光總被忽視。
“何必要真成妖呢?小爺那話不過是唬你的……”
“縱然你成妖,小爺我也會護你不讓天下地下動你分毫的。”
“小爺不許你再睡了,你最後見得小爺狼狽至此成何體統?”
“沒用麽……”
果然是和木頭一樣的人,這些話就算都被他聽見了,難保這人不會無動于衷。日日說一些刺激他的話,沒有一句有用,全是徒然。
姬寧晔火了,“你再不醒,小爺走了便再不來了!”
依舊毫無動靜,姬寧晔深吸口氣,再看一眼眼前人,真的走出那間石屋,手一揮石門一降下隔絕在兩人之間。
石門猶如深淵鴻溝,讓姬寧晔無法見着溫彌汜握着的雙手緊了緊。
青城那書院的山洞裏,九幽說他在那裏尋到溫彌汜時他已然這幅模樣了,為了不讓溫彌汜被人打擾就把他帶回來安置在除了他以外絕沒有人能進的石室。
九幽說出這些的時候,姬寧晔根本沒有給他好臉色。當他可以随意糊弄麽?溫彌汜只不過是一屆凡人,怎的知道如何把內丹煉化?反問九幽不會是想告訴他,溫彌汜只是把他的內丹囫囵吞棗一般吞下去的吧?還是這一切都是九幽為了制造出威脅他的籌碼而做的?
九幽很淡然地笑笑,說,你這般想便就當是事實罷。這樣姬寧晔反而說不出什麽,九幽這些日子的舉動讓姬寧晔百思無果。
流煜候在地牢門外等着姬寧晔,“陛下,大……不,溫彌汜,他還好麽?”自從姬寧晔醒來,流煜就一直在他身邊伺候着,幾乎寸步不離。
幾乎日日都是同一樣的問題,有關流煜的事沒有忘記,他不記得流煜從前這般多話。有些不耐,“就那樣,不然還能如何?”
流煜低下頭不說話。
照着流煜的性子,不該如此的,至少該回沖姬寧晔一句,還不是你沒有護好他。
“季少涵人在妖域,你在小爺身邊晃來晃去做什麽?快滾。”
九幽在與姬寧晔談完“大事”後順道也提了一句那名作忘塵的道士也來了妖域。姬寧晔醒後問過流煜,季少涵是不是又跑了,換來流煜慌張逃脫,明眼人都能看出發生了什麽。
流煜勉強地勾勾嘴角,出奇得恭順,“讓我跟在陛下身邊吧,要是覺得我話多,便再不多嘴了。”
呵,他和流煜也沒什麽不同。
自覺都是為了一個男子折了自己原有性子的人。
算是同類……同類就該相互依偎着舔舐傷口?
“哼,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