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堕魔人間,天地不容【二】

夜幕降臨,流煜回自己住處歇息之時,姬寧晔只身隐藏了氣息。他輕踏一步,一瞬便能見着七八個殘影,此時的朦胧夜色掩護着那身影,誰都不曾有如此過人眼力。

要在妖域找到忘塵再容易不過,一個凡人的氣息在妖域是呢麽明顯。出奇地,忘塵的氣息很弱,弱到姬寧晔只能大概分辨出方向,确定他在狐族的領地。大抵是誰用了什麽掩飾氣息的法器罷,這人心對妖而言可是大補。自然,妖有妖的規矩,妖是不能再人間随意禍害凡人的,但是這凡人倘若到了他不該來的妖域,那妖也就不用顧慮這些了。

姬寧晔很好奇,好奇縱然被賣去青樓都不放棄的流煜,是什麽事能讓他這般逃避,還變得謙卑恭順地猶如行屍走肉一般跟在姬寧晔身後。

姬寧晔今夜會去尋流煜出去好奇,還有便是他如今對夜色有些不喜,閉起眼入睡不得。惶惶然地,姬寧晔以都堕魔了自然不再需要睡來搪塞自己。

很近了,狐族就在前方。

姬寧晔發現了有趣的東西,這氣息,是那日在青風觀險些丢了性命的小狐貍。姬寧晔可不是什麽善人,還記得那小狐貍曾諷他幾句,捉弄來玩玩也不錯,弄死了也無所謂。

于是腳步輕動,越發近了越發詫異,那微薄的人氣似乎離那小狐貍最近。

在一間屋子裏!那小狐貍和忘塵在同一間屋子裏,姬寧晔停在那屋子頂上,以意念探入其中。嘴角那抹笑愈發溫柔濃郁。溫柔的笑是姬寧晔發怒的前兆。

看似不着力地一跺腳,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屋頂便被踏出一個大窟窿,瓦礫碎石飛濺,殃及臨近的屋子。窗紙被那些碎石瓦礫一碰,碎石瓦礫什麽形狀,那窗紙上便是什麽形狀的洞也就罷了,就連木頭的柱子也是同一般的景象。

房頂都穿了,屋裏的兩人自然不能再安然無恙地依偎着了,容允衣衫不整地跳起來,只身閃過所有碎石。容允是只妖好歹有些靈力,忘塵只是一介凡人,一時反應不及險些被瓦礫埋了去。

待得容允站定,一擡頭便能望着天了,怒了,一雙金紅色的眼似着了火:“哪個殺千刀的,給我出來!流煜一定是你個賤人!見不得忘塵……”提到忘塵容允一愣,這時才想起忘塵,往床的地方一望,見了血色這才停了罵聲。

“人妖不算殊途。”輕笑聲如同在容允腦中炸開,那句話很輕,綿綿的餘音缺震地他身子一僵。

“誰?”

姬寧晔自是不理他哀嚎,嘴唇繼續輕動,“龍陽斷袖也并非不可。”

容允疼地厲害,抱着頭,“你住口!”

“搶別人的人也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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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無所謂姬寧晔薄唇微動吐出的是什麽字眼,容允都沒心思聽了。頭疼地猶如有人在攪動,語氣也沒了先前的底氣。

“可是小爺不待見你,自然就容不得你做這些事。什麽是天理?小爺便是天理。”姬寧晔眸子一黯,自嘲笑笑。他的天理什麽我時候能在溫彌汜身上也管用?

“啊——疼——”容允整個人蜷縮着倒在地上,痛呼道。

鬧出如此大的動靜,旁人不發覺是不可能的了。妖域本就混亂,兩妖之間的小打小鬧屢見不鮮,誰都不覺着什麽。但姬寧晔懶得壓制的靈力太過龐大,只一腳,散出的餘波便能讓活了十百萬年的老妖怪知覺出這靈力與衆不同。

“哼,狐族的這些老怪物倒是很快。”幾步虛踏,一手一個拎起忘塵和容允,輕笑一聲,嘴唇嗡動,“小爺在蛇族王殿等你們。”

是時候讓整個妖域知道,他們該來給新任魔君接駕了。

夜深了,流煜在床榻上輾轉反側。

黑夜就像是一只困在鐵籠裏的獸,帶着讓流煜恐懼的咆哮沖撞着鐵籠。困獸次次似乎都只差一點便能沖破這籠子,他只能提心吊膽得候着,什麽都做不了。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可以親手為那困守啓開牢籠,放他出來,甘願淪為它的食物,連肉帶骨被吃得一幹二淨。從此這世間再沒有他這愚昧至極的人。

外邊的天依舊漆黑,妖域的雪會比人間來得早些,或許和妖域的入口在山巅有關。算算日子,不多日也就到了妖域裹上銀裝的日子。流煜身上的單衣卻被汗水浸濕,掀開被子,手指點向桌上的蠟燭,驅逐黑夜給他帶來的不安。

啪——一聲,流煜的房門被人踹開。

“流煜!”

流煜不用擡頭便知曉,如此進他屋子也不扣一下門的是誰:“陛下,這麽晚……”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了,姬寧晔手裏拎着的是他朝思暮想卻不敢去見的人。

忘塵微微睜着眼,是被姬寧晔拿冷水潑醒的。他身上濕漉漉的還染着血色,身子不住地發抖,一雙唇被凍地發紫。被姬寧晔這樣拎着也不掙紮,不知是怕極了還是疼極了。

流煜心口一痛,來妖域的時候還好好的,如今怎麽成了這番模樣?起身快步上前,全然不顧忘塵身上還有血污,示意姬寧晔松手把忘塵擁進自己懷裏,蹙起眉,“你幹的?姬寧晔你……”

“喲,泥人的三分脾氣上來了!小爺我如何?”

流煜邊把人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低下頭,“我說過有什麽沖我來,不要動他。”

“你說過怎樣?你說了小爺就要照做?”

流煜張張口想說什麽又忍住了,再次啓口時換了種語氣,淡然道,“我知道,溫彌汜不醒你心口就像壓着塊石頭,堵着難受。但是你就着我的面拿季少涵開刀,就像有人就着你的面對溫彌汜下手……”

“看誰敢?”姬寧晔眼中怒光四起,似可以殺人于無形,怒光只存一瞬,他又開口道,“溫彌汜就是死了都和我無關,願醒不醒。”他最是耐不住性子等人了,溫彌汜仗着他對他有呢麽點喜歡,讓他等如此久,簡直……簡直是恃寵而驕!

流煜揉揉有些微疼的太陽穴,“陛下早些去歇息罷。”

“不知好歹!”姬寧晔恨恨地罵一句,把門重新踢回去。

見姬寧晔走了,流煜才着實松了口氣,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解開忘塵的衣服,拿了塊幹爽的布小心翼翼避開傷口替他擦身子。

柔聲問他,“很疼麽?我讓他們去備洗澡水。”

忘塵的臉上沒有傷,如今蓋上仍有流煜餘溫的厚被,身子不再發抖。流煜滿臉心疼地看着他,等着他哪怕恩上一聲。

那雙唇一動不動,眼神空洞虛無。簡直同上一世流煜在牢獄裏見過的一樣,看着這樣的忘塵流煜鼻子一酸,慢慢俯下身子,不觸碰傷口地依偎在他胸前。

很明顯地,流煜感覺到忘塵抽搐了一下。

流煜一驚,連忙伸手抹去臉上止不住的淚水,由着淚水觸到了傷口才惹得他這般,“對不起……”

忘塵依舊沉默,一言不發。

洗澡水送上來了,冒着煙氣,流煜望着那水有些犯難。以熱水沐浴會很疼,可他又全身冰冷。流煜坐在床榻邊低頭蹙眉之際,忘塵開口了。

“你出去。”

“啊?”

“我自己來。”

流煜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恩,有什麽事喊我……我……就在門外。”推門出去,背靠着門邊站着。屋內忘塵脫下底褲,落下時發出的悉索聲清晰可聞。

一盞茶。

半個時辰。

一個時辰。

……

屋內再沒有響聲。

“忘塵!忘塵!”

無人應聲,莫不是昏迷了?水該冷了才是,怎麽辦?

流煜想了想,硬着頭皮啓開門。

“忘塵——”整個木桶裏的水全染成了紅色。究竟怎麽回事?忘塵身上的傷都不太深,且都已然凝結了,最多稍稍滲出一些血絲罷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流煜告訴自己要冷靜,伸手去探向忘塵鼻息,還好,還有氣息。流煜把忘塵從冰冷的水中撩起來,這才算是見了血從何而來。忘塵竟自己剜了脈!從身上扯下一塊布條在傷口處紮進,止血。稍稍擦拭那具冰冷的身體,把他塞進被窩裏。

這種時候,在這種時候能救忘塵的只有姬寧晔了。已經管不了那人答不答應,要他做什麽都可以。

流煜的黑發有些散亂,身上的衣服由着撕下一塊布條顯得淩亂,全然不顧姬寧晔門口還守着小妖,筆筆直沖進去。

“姬寧晔,姬寧晔……”

“吵死了!”

“陛下,你救救他,救救他。”

姬寧晔眉頭一皺,“他死不了,別吵,滾出去!”姬寧晔也同一樣沒有入眠,腦子裏亂糟糟的,本該想想替九幽拿下妖域的事,不經意間念頭便轉向假想起他從前和溫彌汜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剜了脈,快沒氣息了!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流煜撲通一聲跪下來,扯住姬寧晔的衣褲,從未有過地,以一個奴才求着帝王饒命的姿态求姬寧晔。

“跟個女人似的,有沒有骨氣?”姬寧晔抓住流煜的衣襟把人扯到銅鏡跟前,“你看看,看看自己是什麽樣子!”

流煜不願看,垂下眼簾,嘴裏還不停地在求他,什麽樣讨饒的話都說得出來。

姬寧晔緊握着流煜衣襟的手緩緩松開,雙目微眯,“下不為例。”

流煜被松開,摔倒在地上,不停地道謝,也不停地道歉。

忘塵除了失血過多還有些許感染風寒之外并無大礙,縱然沒有姬寧晔的醫術也該是無性命之憂的,剜脈死不得人。

待流煜把湯藥給忘塵喂了下去,坐在床榻邊握住忘塵有些回熱的手,喃喃自語:“都是我的錯,我貪心。但是貪心的只我一人,為什麽你們都要受苦……為什麽不只懲我就好……”流煜眼裏的哀傷漸漸轉為了恨,咬着的唇滲出血絲,下了某個決心,做了某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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