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衆目睽睽之下,虞理叼住了那截吸管。

她專注地回想剛才彭新洲的動作,擡眼的時候想問她,便只能用牙齒咬着,舌尖才動了動:“這樣嗎?”

彭新洲支着胳膊:“眼神。”

虞理閉了閉,再睜開,彭新洲“噗”地笑出了聲。

虞理嘗了一口奶茶,甜甜的。她松開吸管,有些不好意思:“很難看嗎?”

“不難看。”彭新洲道,“可愛。”

“哪種可愛?”虞理把自己那杯沒開封的推了過去,“如果是小孩子那種就不行。”

彭新洲勾了勾嘴角,說得挺真情實意:“讓人想做壞事的那種。”

虞理低頭,攪了攪手裏的奶茶:“姐姐說的是真話還是只是方法?”

彭新洲:“什麽方法?”

虞理:“勾引人的方法。”

彭新洲把耷拉在鎖骨處的一縷頭發撥到了肩後去:“我用勾引你嗎?”

虞理頭發短,沒得撥,便只擡手在自己的肩頭劃拉了下示意:“這個動作也是嗎?”

彭新洲皺了皺眉頭,虞理學習得也太認真了。

有些動作她的确是故意的,但有一些是下意識的,做得多了自然就變成了身體的記憶。

虞理這個樣子,彭新洲懷疑虞理從見到她的第一刻開始就在分析她,解構她,就像解決一道毫無生命的難題。

這讓彭新洲感覺不舒服。

彭新洲不回答虞理的問題,開始喝水吃飯。

動作談不上完全的優雅,但大開大合,總有種別樣的氣質。

虞理看着她,從眼睛到指尖,從頭發絲到衣袖擺動的弧度,看不夠,看不盡興,連食物都失去了吸引力。

好一會兒,兩人陷在獨有的安靜裏,仿佛這裏是四下無人包了全場的高級餐廳,而不是人員嘈雜來來往往的後街小店。

彭新洲吃得差不多了,虞理給她遞過去紙巾,道:“姐姐,氣消了嗎?”

“我生氣了?”彭新洲接過紙巾,笑了笑,“我怎麽不知道。”

“你生氣了。”虞理很肯定,“你生氣的時候不會回答別人的問題,特別生氣的時候會反問。”

“嗯。”彭新洲挑挑眉,“那我告訴你,這也是一種方法,把談話的掌控權握在自己手裏的方法。”

虞理點點頭,道:“我可以把掌控權交出去。”

彭新洲:“嗯?”

“姐姐不用在意我的問題和話題,我不是非得要一個答案。”虞理道,“你想怎麽來都成,我希望你舒舒服服的,不要有壓力。”

“我不要有壓力……”彭新洲笑得散漫,“成。”

她拿過放在一邊的包,站起了身:“那再見。”

虞理愣了:“啊?”

彭新洲:“我很忙,你看到的電視裏演的那種一分鐘進賬百萬的忙,你已經耽擱了我不少時間。”

虞理頓了頓,猛然也站起了身,她比彭新洲還快速地拉開了凳子,離開了座位,手一擡,像一位恭送貴賓的服務員:“姐姐,對不起,您快點回去!”

彭新洲:“……”

虞理急匆匆的:“我結賬,您快走。”

彭新洲:“……”

虞理是真的急。

她從來沒懷疑過彭新洲說的這些話,她給不出彭新洲正常工作該得到的報酬,如果和她的教學還沒有讓彭新洲獲得輕松愉快的感受,那她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愧疚。

她和彭新洲在一塊的每一秒都是在占大便宜,彭新洲分給她的時間,說給她的話,已經夠多了。

剩下的她可以自己努力學習。

彭新洲看了她幾秒,然後轉身,大跨步地下樓。

高跟鞋扣在地上的聲音十分好聽,虞理看着彭新洲的背影,用眼睛做最後的記錄。

彭新洲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旁邊有相機的聲音,“咔嚓”。

虞理看了過去,精準地找到了偷拍的人,趕緊沖過去,道:“請把照片删掉。”

那是個年輕女生,一只耳朵打了一排洞,戴了一排亮閃閃的耳釘。

女生有些慌張地把手機攥緊,塞進了兜裏,但嘴上很強硬:“你誰啊?關你什麽事啊?”

虞理道:“你偷拍我的朋友,我們不知道你會用作什麽用途,所以希望你删掉。”

“我又沒拍你。”女生掃了眼樓梯口,那邊已經沒人了,“你能不能別管得那麽寬!”

“我管得不寬,我就只管跟我吃飯的一個人。”虞理皺着眉頭,“如果你剛才注意到她了,應該知道,她是有能力因為一張照片告你侵犯肖像權的人。”

“她有那麽閑嗎?”女生瞪眼。

“我有那麽閑。”虞理掃了眼她身上的衣服,雖然校服短袖套在裏面,但是藍色的領口還是很熟悉,“旁邊十四中學的……”

“艹,你有意思嗎你!”女生罵了句髒字,從兜裏掏出手機一通按,“我删删你媽的行了,當自己天仙呢誰愛拍啊!”

虞理盯着她的手,确定她把照片删除以後,道:“天不天仙大家有眼看得見,但是你這樣的,肯定不招天仙喜歡。”

女生快氣死了,她們說話的動靜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周圍很多人看着。

虞理并不在意,她返回自己的座位,把自己那份沒怎麽吃的食物一一打包好,轉身的時候發現偷拍的女生已經不在了。

大概被她氣走了。

虞理提着袋子,端着奶茶,不急不緩地下了樓,一路出了店。

外面陽光燦爛,光照得讓人一瞬間有些睜不開眼,虞理眯着眼睛瞅了瞅,發現彭新洲的車還停在原來的地方,沒有走。

應該是有事還沒處理完,虞理想,一開始彭新洲來的時候就說是路過了。

這會也不知道人還在沒在車裏,但不管怎麽樣,都不應該再打擾她了。

虞理轉身,晃悠着手裏的東西,往學校走。

給彭新洲買的這杯奶茶是她最喜歡的口味,入口甜而不膩,有溫柔的茶香。

彭新洲嘗過一口,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歡。

出了後巷的小街,路便寬敞多了。

虞理一向遵守交通規則,乖乖地走在路邊的人行道上。

但有車不太遵守,在她側後方的位置,慢吞吞的,突然就一聲“滴——”。

虞理吓了一跳,這聲音雄渾厚重,仿佛燥在她耳膜上。

她往旁邊挪了一大步這才回頭去看,诶,車挺眼熟。

以前她沒注意過車型車牌,但今天小可在她耳邊說了半天,她好歹是記住了,彭新洲開着這樣一輛車。

不是說很貴很難買嗎?為什麽一會會見到了兩輛。

虞理轉頭,繼續走路。

三秒鐘後,又是一聲“滴————”,這次拉得特別長,跟伸長了喉嚨叫人似的。

虞理停下了腳步,轉頭仔細看着那輛車。

車窗滑下,露出了司機的臉:“虞女士,請上車。”

虞理:“啊。”

司機:“彭總在等你。”

虞理:“哦哦哦。”

車子停下,虞理趕緊走過去拉開了車門。

彭新洲的确在裏面坐着,但沒有看她,也沒有說話,手裏拿着平板,正在忙。

虞理又看了眼司機,确定沒問題以後,才上了車。

她在離彭新洲一人位的距離坐下,安靜地待着,等彭新洲忙完。

車子重新啓動,不知道開往何處。

彭新洲很認真,長發垂在耳側,指尖在屏幕上滑動,處理完一份文件後又打開了另一份。

虞理見她一時半會結束不了,便幹脆掏出了手機,開始看書。

車裏很安靜,溫度适宜空氣清新,彭新洲一動,還會有絲絲縷縷的暗香飄過來,讓人忍不住想深吸一口氣。

彭新洲終于忙完了手上的活,她放下平板,往後仰了仰身子:“讓你進來就進來,不怕我把你拐賣了?”

虞理趕緊收了手機,擡頭笑着道:“怎麽會,和姐姐之間,這點基礎信任還是有的。”

“意思高階一點的就沒有咯?”

“那要看具體什麽事情。”

“都能拿我的名義去威脅人家小姑娘了,”彭新洲勾了勾嘴角,“這個夠具體嗎?”

“嗯……”虞理頓了頓,“姐姐你聽到了啊?”

“我剛走還在樓梯上,你應該算得清楚這個時間差。”

“我沒有太在意您聽不聽得到。”虞理坐直了身子看着她,“偷拍你是她的不對,所以我去阻止了。”

彭新洲:“未經允許的肖像商用了才侵權。”

“我們都不知道她未來會不會商用。”虞理道,“違法的事情讓它停止在開始前當然更好。”

“其他人偷拍我你都要阻止嗎?”

虞理:“我看得見的話。”

“其他人對任何人進行偷拍你看得見的時候都要阻止嗎?”

虞理:“不,我分人。”

彭新洲偏了偏腦袋:“認識的人?”

虞理皺了皺眉。

彭新洲:“不樂意說了?”

虞理:“姐姐你要聽我說實話嗎?”

彭新洲:“不要,你繼續編,正義小衛士。”

虞理呼出口氣,這會才明顯得感覺到自己心裏不舒服。

從彭新洲要走的那一瞬開始,就不舒服了。

哪怕理智給她找好了順遂的邏輯,沒有給她一點兒該生氣的理由,她還是不舒服了。

她其實有些不明白,自己這麽努力,這麽殷切,彭新洲怎麽就一言不合轉頭就走。

今天她一分鐘要賺百萬,那天她倆去酒店,她就不賺這個錢了嗎?

既然願意停下車來她樓下見她,甚至維護她,替她報仇,怎麽就不能跟她多說一會兒話呢?

當然,虞理不會把這些問題問出來。

這屬于任性範圍的問題,不适合于她和彭新洲剛認識,還沒什麽交集的現狀。

所以她的理智把這些情緒都壓了,也就只能抓個剛好偷拍彭新洲的小女生撒個氣。

再說了,她這麽認真!這麽努力!她連一張彭新洲的照片都沒有!路人憑什麽有!

更氣人的是,她的情緒好不容易沖上來,話趕話地都到嘴邊了,彭新洲居然就這麽把她給堵回去了。

堵回去了……回去了……去了……

虞理不說話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彭新洲活動了下脖子,這會倒像是挺開心的。

虞理在她手往脖子上摸的時候找到了話題:“頸椎難受嗎?”

彭新洲哼了聲:“嗯。”

虞理往她跟前湊了湊:“我幫你按一下。”

“你成嗎?”彭新洲斜着眼睛問她。

“試試不就知道了。”虞理直接上了手。

彭新洲并沒有不樂意,她甚至主動側了身子,将自己的後頸交給虞理。

虞理将她那泛着淡金色柔軟光澤的長發撥到一邊,捏住了肩頸的筋脈,一點點地認真推進。

她有學一點推拿的手法,基本都是回家以後給媽媽按,平日裏能用上的時候不多。

彭新洲的皮膚細嫩,她手上的勁不小,兩下下去,便泛了紅。

像白雪裏泅開了的紅色墨水,一片片,暈染開來。

虞理擡眼,問她:“疼嗎?”

彭新洲往後靠了靠,反倒把自己的身體往虞理的掌心送去:“舒服。”

虞理笑起來。

和彭新洲認識以來,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誇她。

雖然和學習的科目毫無關系,但好歹最終能給彭新洲留一個“這人也不是什麽都不行”的印象,也算有始有終了。

有了這個想法,虞理越發揉得賣力了,從脖子到肩,走過一遍,又回來一遍。

有好幾次她的指尖在彭新洲後領的衣服邊緣徘徊,想往進一點,又緊守着禮數游蕩回來。

紅暈蔓延,爬上了彭新洲的耳朵。

虞理這才發現她的耳垂很薄,紅起來以後像被夕陽透了光,小小嫩嫩一坨,總是能吸引走她的視線。

在她再一次望着耳垂出神時,彭新洲擰了擰肩,道:“可以了。”

虞理松了手,莫名有些心虛。

彭新洲轉過身子,把頭發撥好,遮住了脖頸,也遮住了耳朵。

她問虞理:“你今天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虞理道:“沒有。”

彭新洲把平板打開,滑動了兩下:“英文不錯,能翻譯個文件嗎?”

“可以。”虞理一點兒都沒謙虛。

英語這種基礎學科在她的世界裏基本處于“不用學習自己就會了”的分類。

從小到大光是英語課上的耳濡目染,就足以讓她掌握這門學科,更何況去了實驗室之後,她天天都在和師哥師姐們外文文獻。

如果是十分專業的名詞,查一下也就可以了。

虞理接過平板,掃了眼标題和頁數:“不長,半個小時。”

彭新洲幫她分好屏,把筆遞給她:“那就做。”

“嗯。”虞理窩進座椅裏,開始工作。

車子進行得很平穩,哪怕外面這會不斷堵車,司機也可以精準地掌握住速度,讓車內的人可以安心工作。

彭新洲調整了下座椅,躺下去,閉目養神。

二十多分鐘後,虞理輕飄飄的聲音傳進她耳朵裏:“姐姐,做好了。”

彭新洲睜開眼,抓過平板掃了眼,便放到了一邊:“好,謝謝。”

“不用謝。”虞理依然小小聲道。

車內又陷入了靜默,不多久,車子停了下來。

虞理早就看出了這是往機場的路,所以不等司機開口,她便戳了戳彭新洲的胳膊,輕輕道:“姐姐,到了。”

“嗯。”彭新洲坐起身,扒拉了下頭發。

她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車,虞理一句話都沒說,只在她穿外套的時候幫她拉了一下袖子。

車門打開,屬于春天的風吹了過來。

彭新洲眯了眯眼,突然擡手在虞理的腦門上敲了一下:“試煉通過。”

虞理:“啊?”

彭新洲不看她,接過司機遞過來的行李,大跨步地進了vip通道。

虞理小跑着跟上:“姐姐姐姐你什麽意思?”

彭新洲:“就你想的那個意思。”

“還要給我上課是嗎?要正式給我上課了是嗎?”虞理的聲音裏透着興奮,“但是我付不起姐姐的薪資……”

“秘書,生活助理,保镖,”彭新洲笑起來,“你幹得都不錯。”

虞理得寸進尺:“但你剛才還在生我氣!”

彭新洲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她,眼睛微眯起來的時候,像狐貍:“在必要的時候産生矛盾,也是一種手段。”

她頓了頓:“走心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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