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林硯生眼見着日子流沙般從他和姜煜世緊扣的指縫間逝去,卻不再感到彷徨。他們在阿婆家過完了整個春節,姜煜世帶他去賽馬場,他為姜煜世歌唱,去上環的電影院看趕着賀歲檔上映的《再問》。

悠長假日因林硯生和姜煜世再也無法延後的工作調停,林硯生要去參與跟一個團隊去做衛視綜藝的現場編曲配音,而姜煜世面臨的是四月的回歸、不斷的廣告拍攝與那之後的頒獎儀式。

林硯生離開香港的那個夜晚,前來和他告別的不是姜煜世,而是梁衡輝。

梁衡輝還是得體地出現,像對待女性一樣為林硯生拉開了的餐廳的座椅,讓林硯生很不舒服。

“梁……先生,您為什麽會來找我。”

梁衡輝用濕巾仔細地擦拭自己的手指,來回擦了幾遍,顯得有些病态。

“阿嫂最近病得厲害,這麽久了阿世還在和她鬧脾氣,一次家也沒有回去過。”他答非所問,自顧自地說起來。

“我才從倫敦吊唁回來,之後也要跑中東和德國,很長的時間在外面,阿嫂會沒人陪。”

林硯生越聽越怪異,覺得梁衡輝對于秦詠秋的關心似乎有點過頭了。空調的溫度開得很高,林硯生微微沁出汗了,而梁衡輝還是将脖子捂得嚴實。

“勸勸阿世,叫他在香港的這段時間,回去探望阿嫂。”

“姜煜世變成這樣不是他自己的原因,僵持這麽久也不是他一人的原因。”

梁衡輝有些意外,“你知道了?他竟然這個也告訴你。”然後笑起來,“太有意思了。”

“阿嫂好辛苦的,把阿世帶大,一點壞事情也沒讓他知道。我們的姜少爺真是溫室花朵。”

“壞事情……什麽壞事情?”林硯生下意識說。

“其實他隐隐約約也該知道了,你聽他給你講吧。”梁衡輝十指交扣放在膝上,對來的服務員說要1994年的奧維那布桐尼園幹白葡萄酒。

林硯生很不能記這些亂七八糟的酒莊名,當然也只是平時找點常見啤酒來喝。他也吃不太來西餐,周末的休閑娛樂也不會是高爾夫賭馬,而這些都是姜煜世,和他的家人一直以來接受的東西。這常常讓他感到無力,意識到他們之間也有無法通過意願跨過的鴻溝。

“林先生太忙了,我只能找這個時間。”梁衡輝說,“你大學當時如果念完船舶,現在說不定我們還能經常見面。”

“你怎麽知道……?”

“阿世講的。”

從上交船舶退學的這件事情,他并沒有大肆地向公衆傳播過,也不記得對姜煜世說過。那是他傻逼兮兮的年輕事情,他從來不想拿出來刺激姜煜世。

林硯生如芒在背,梁衡輝實在有點怪,“阿姨的事,我會把這件事情給他說,但選擇權都在他。”

“我趕飛機,抱歉先走了。”

梁衡輝坐在位置上向上睨他,做了個可惜的表情,“多謝林先生。”

“我就早給他們經理打過招呼,這家餐廳上前菜的速度真的很慢。”梁衡輝堅持起身送林硯生。

向包間的門走去時,林硯生正要開門,卻感受到濃郁的古龍水味道将他包繞,一只蒼白的手也搭在他的手一邊的門把上。梁衡輝的身體和手都與他的微微相觸,若即若離,掌握着微妙的距離。

林硯生皺眉回頭,看見梁衡輝向下瞥他的眼神,眼皮耷着卻折出淩厲的目光。

那雙淡漠的眼睛正緊盯着他大敞領口袒露的潋白脖頸。

不過一眨眼,梁衡輝就用手環住了林硯生的頸,輕輕撫動,像是在摩挲小動物的皮毛。

林硯生警覺地掙開,卻沒想到梁衡輝旋即就一個用力,近乎掐住他的咽喉,将他抵在門上。

那力度不輕,發出“砰”的一聲。

林硯生連忙地轉身揮開,向後退了半步。他從來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可如今被梁衡輝身上這個類似于“姜煜世家人”的标簽絆着,讓他沒有進一步作出什麽反擊來。

梁衡輝完全沒有什麽歉意,林硯生看見他輕輕聳了聳肩膀,還笑起來,“抱歉,可能是做年輕時候做飛仔留下的一些壞毛病。”

“那我不送了。我想林先生一定不太想讓我再送。”

他從西裝前襟口袋裏抽出一塊象牙色的手巾來擦了擦自己手,“反正我們不久還會見面。”

姜煜世憑借江攬月這樣一個集歡迎度與飽滿度于一體的角色,合适的把控、細節的處理,多多少少讓大衆對他的演技的态度有所改觀。

李珊對姜煜世承諾說五月的金灣獎至少也能收一個最佳男配提名。姜煜世倒是不太在意這個,只覺得自己好像向前邁了一步。他小時候留下來的病根讓他覺得自己應該做最好,可和以往的一味聽令與麻木實踐不同,他開始有了明晰的目标與确立了那背後的意義。

他要拿金灣的影帝,一定要。

他會等,也許五年,或者十年,但不能太久。他想的,那個時候的年紀也能從偶像這個名號裏脫身了,沒那麽多人給他期望與負擔,他也能對自己演藝事業做一個完美的終結。更重要的是,他要在那受萬衆矚目的舞臺上,把他和林硯生之間講得清楚,哪怕只是為了能夠正大光明地牽着林硯生在大街上做虛度光陰的游蕩。

他們的期望原來只這麽簡單,可也太難。

所以在挑本子的時候,姜煜世不太想接明年的那個一切都齊全完美的商業片的邀約,而是這一部徹徹底底的、顯得單薄蒼白的文藝片。

而且郵件上還明确寫了,姜煜世的片酬只有十萬。

十萬是什麽樣的概念,哪怕用他一張照片也不只這個數,怪不得李珊根本沒有讓他去看這封郵件。

可上面寫的,導演願意将之後的獲利全部給姜煜世公司。雷迪還在旁邊吐槽說這篇不陪就不錯了,獲利的錢說不定還沒片酬高呢。

這位導演叫寧海,大不了他多少,不過是二十八九的年紀。之所以姜煜世對他有所耳聞,是因為他原本也算是北影的科班出身卻在大三退學,更是沖撞了不少大家與名人。

這個北京爺們常常被人诟病說是太過驕傲、太把自己當回事,在之後的工作之中完全學不來一些人情世故的道理,自己的理念絕不求全。哪怕兩袖清風,也出來自己陸續做一些項目,沒有良好的推廣導致建樹也不很多。

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人是真正存在的,怪說不得瘋子和天才之間的界限是模糊的。

姜煜世接到郵件邀請時,去讀了一本寧海的小說,裏面全是大片的複雜的、甚至顯得有些無病呻吟的句子,卻微妙地表現出一種迷茫,發生在各層人士之上的迷茫,有點《海邊的曼徹斯特》的意味在。氛圍和細節做得很好,渲染出來一種彷徨,大概也是對生活有感而抒。

而其中一個瘋子畫家的故事,正是他要找姜煜世拍攝的片段。

姜煜世不知道為什麽寧海會找上他,他以為這樣的“藝術家”是從來不屑找他這樣的流量偶像的。

寧海這個人做事很靠直覺,他無意見姜煜世的一個廣告短片,喝醉酒在屋裏角落癱倒的姜煜世,一下子讓他覺得“什麽來了”,所以他不管周遭好友怎麽嘲笑也向姜煜世發了邀約郵件。

姜煜世原本還在猶豫,直到在把那本小說讀完之後,認真地、親自地回複了寧海的郵件。

李珊聽見這個先斬後奏的消息之後也沒有做出過多的驚惶,默默地去做那方大投資的公關,只說這說不定也是個轉型的好機會。

但是加強了姜煜世回歸的工作量,姜煜世實在苦不堪言。

在錄音室錄收尾的時候,姜煜世看着那些歌詞紙上的字,突然覺得遺憾,他想會不會有一天能唱起林硯生為他寫的一首歌。

這張專輯概念延續加冕,但換到了另一個陰暗面,着重于加冕後的掙紮彷徨。姜煜世想着,一把沖出了錄音室,對李珊說,他想翻唱暫停時刻《浮沉》。

大概是姜家實在也向公司注了不少的資,于是在一些有彈性的方面上,李珊是十分由姜煜世亂來的,頗有些拿錢陪少爺過家家做明星的意味在。

于是這一首翻唱的《浮沉》成為了CD裏的隐藏曲目,不在公衆平臺上發布,卻以一種更真實的方式被镌刻進時光之中。

他在發布第二日忙過了,才匆匆向林硯生打電話,想給他一個驚喜。

但林硯生早就聽了,那個夜晚裏,聽得絕望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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