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知道自己現在正在做夢。

奔跑過長長的、潮濕的回廊,兩邊□□的岩石被粗糙打磨,不斷向外滲出阿爾卑斯山融化的雪水。他喘着氣,喉嚨幹澀到幾乎哽咽,空闊寂寥的影子從昏黃燈光下閃過,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地下暗河流淌的轟響。

他一步不停地跑着,跑着,始終甩掉不斷身後如影随形的巨大的陰影。如同噬人怪物的嘴巴,只要稍稍停頓,就會被吞入萬劫不複的黑暗裏。

前方似乎有空洞的風聲傳來,透出一兩點讓人幾欲落淚的光亮。他精神猛地一振,不顧一切朝着出口飛奔而去,企圖逃離這片壓抑到近乎絕望的宿命。

可是,當他終于跌跌撞撞尋找到有光的那條路,下個拐角就能獲得永恒的解脫時,他卻看到一個金發碧眼的瘦小人影逆光而立,長長的金屬翅膀在她身後展開,目光銳利而輕蔑,仿佛高高在上俯瞰衆生渺小的君王。

“你要去哪兒,威斯特?”

她似乎這麽開了口,聲音淹沒在利刃破空而來的轟鳴裏。無數金屬羽毛從她身後呼嘯而來,合着伸手就能觸及的陽光,深深刺入血骨中每一個跳動的角落。

剎那間,鮮血四濺。

“!!!!!”

倏爾驚醒,身下床鋪因為突如其來的動作吱呀了聲。威斯特看着眼前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愣了很長時間,才終于意識到他剛剛從又一個相同的噩夢裏清醒過來。

伸出手去,艱難摸索着放在床頭的水杯,卻因為止不住的顫抖而将它碰倒在地,發出一陣清脆的破裂聲。

……也許我是需要好好學學,一個瞎子究竟應該怎麽樣生活。

指尖條件反射蜷縮一瞬,在掌心壓出蒼白而細小的凹痕。威斯特這麽想着,嘴角微微露出一絲苦笑。

阿德萊德的五感剝奪确實是無與倫比的能力。它并非作用在物理上,以破壞的手段毀滅人的視覺,而是如同心理暗示一般根植在意識深處,讓人在哪怕毫發無傷的情況下也逃不過失明的命運——他的心靈能力遠不如那女孩強大,這種暗示無法通過自我催眠根除,因此,除非有比阿德萊德死去,或者有比她精神力更強的人幫忙,他就要一直徘徊在沒有光明的世界裏,永遠無法解脫。

更何況……

“喏。”

滿室寂靜中,忽然有低沉的男聲響起。随即,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輕輕在手背上一觸即離。威斯特愣了愣,朝聲音的來源偏過頭,感覺到掌心同時被塞進了只倒滿了水玻璃杯。

“謝謝,邦德。”

很容易就從腦電波确定了來者。少年點頭致謝,端起杯子淺淺喝了幾口,終于覺得自從醒來後就一直燒灼的喉嚨好受了些。

“你已經睡了兩天了,cat。”

站在床邊,安靜看着威斯特摸索着把被子放回床頭,007仔細觀察着他臉上每一絲情緒,近乎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還需要什麽嗎?”

如他所料。那少年只是搖了搖頭,随即垂下眼,眉宇間滿是如冰雪般寂靜凜冽的漠然。

知道他現在并不好受,卻也什麽忙也幫不上,007只能無奈嘆了口氣:

“你真的不需要我替你聯系那位蘭謝爾先生,或者x教授嗎?”

他知道威斯特在英國舉目無親,獨自待在mi6的醫療部于他而言并沒有好處。無論關于失明的問題,亦或是他那時斷斷續續所聽到的、關于這個少年自身的恩怨和心底的傷痛,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來自親人朋友的照顧,而不是依舊立于寂寞與仇恨之中,蜷縮在空無一人的角落狼狽等待傷口愈合。

這麽想着,甚至決定如果少年再拒絕就串通q偷偷把消息告訴他們能夠聯絡上的每一個和威斯特有關的人。但讓邦德沒有聊到的是,在一陣漫長而壓抑的沉默後,威斯特突然輕輕笑出了聲,那沒有焦距的目光也再次散落在007的方向,依稀還能看出曾經如清風般明媚溫和的影子。

“你知道,因為被剝奪了視覺,無法用眼睛去觀察,所以我現在對周圍人的腦電波可能會比平時要……敏感。”

蒼白的指尖在額角輕輕點了點,威斯特‘看’着依然不明所以的邦德,嘴角忍不住揚起一絲細小的弧度:

“所以,可以‘聽到’的……你想聯合q幹點什麽?包括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抱怨因為又不聽指揮結果睡了好幾天軍需官的沙發?”

“……”

總算聽出來這家夥其實是在揶揄自己。真的連續好幾天都被憤怒的q連同兩只貓一起趕到書房的007先生尴尬摸摸鼻子,咳嗽了聲,試圖掩蓋自己臉上略微的窘迫。

而很快,他就意識到面前這個少年現在并看不見,自己實際上根本沒必要這麽做。

“我雖然沒有那麽堅強,但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麽脆弱,邦德。”

暮春的風從敞開的窗口徐徐吹來,纏繞在他指間。感受到陽光散落在空氣中的餘溫,威斯特攤開右手,讓凝固的光線碎片緩緩落入掌心。似乎這樣,就能溫暖血液裏每一寸被寒冷凍結的角落,就能愈合心口上每一條被劃過不止一次的傷痕。

他偏過頭,微微笑了:

“當然,要是你一定覺得我現在需要幫助,不妨幫我打一個電話……畢竟,現在我所能夠想到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誰?”007挑起眉。

“斯塔克,鋼鐵俠—托尼·斯塔克。”

……

伴随着神盾局昆式戰機特有的轟鳴聲。在一陣輕微的颠簸後,從大洋彼岸飛來的運輸機種降落在複仇者大廈樓頂的停機坪上,并在落地同時從中部折起了機翼,以減小占地面積。

機腹艙門緩緩打開,灌進來的風帶着紐約特有的鋼筋水泥的味道。威斯特松開緊緊攥着的扶手,深吸口氣,憑借周圍氣流反饋來的信息避開障礙,獨自邁步走下舷梯。

“嘿,吾友!!托尼交代我來接你,你怎麽自己就下來啦?!”

剛在停機坪上站定,還沒等他找出入口在哪個方向,一聲爽朗的大笑就率先在耳邊響起。随即就感覺到身體落入了一個頗為強壯有力的懷抱中。威斯特笑了笑,無奈拍拍雷神堅硬的肱二頭肌,很容易就能從這個大個頭的腦電波裏感覺到他不摻任何假意的開心,以及……憂慮。

“我沒事,托爾。”當然明白托尼不放心他一個人,就算在大廈每處都有賈維斯指引也害怕自己因為看不見而迷失方向,威斯特難得真誠地揚起嘴角。

“怎麽沒事,眼神都看不見了還叫沒事嗎?”

用力在少年肩膀上拍了拍,差點把他拍上地上去。托爾不贊成地皺起眉,把自己的衣角遞到威斯特手中,放慢步速帶着他朝天臺入口走去:

“你不知道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把我們吓成什麽樣了,托尼原本還想親自去接你,但因為這邊實在走不開,所以……你知道他向來不太喜歡特工這種職業,不管是神盾局還是那什麽mi6。”

“我能理解。”

心說他只是失明了而不是失憶了,不用拉着衣角也知道該怎麽走。威斯特摸摸鼻子,卻也領了同伴這番好意,亦步亦趨跟着他走進電梯裏:“不過,你說托尼實在走不開……是不是這邊的情況也不是很樂觀?”

“反正不會太輕松就是了。畢竟九頭蛇本來就非常難纏,再加上他們又有了易博士提供的仿生士兵,有時确實挺棘手……但是,總是比你要好一些的。”

意有所指看了眼少年曾經藍如寶石如今卻空洞灰暗的眼眸,托爾重重嘆口氣,也開始有點後悔留他一個人在英國對付那些改造人——至于為什麽說‘也’,還不是因為早上挂了電話之後,斯塔克那家夥已經忍不住發火砸過一次實驗室了。

“叮——”

還不等威斯特再詳細詢問些什麽,他們乘坐的電梯就已經到了目的地。跟着雷神一起邁步走進托尼的工作室,因為只能從腦電波判斷斯塔克确實待在他的實驗臺後而看不見他的表情,威斯特自然不會知道,看着他牽着雷神衣角慢慢走來,向來特立獨行的鋼鐵俠臉上究竟是怎樣一種像是被噎住的複雜表情。

“托尼,人給你帶過來了。神域那邊還有點事,我先走一步。”

最後爽朗地給了少年一個熊抱,雷神朝表示自己知曉的鋼鐵俠點點頭,愉快開口道:

“威你別太擔心你的眼睛。如果最後實在沒有辦法,我可以帶你回阿斯加德治療,一定能讓你重見光明的!”

“……多謝。”被托爾即使拿捏過也依然可怕的力道勒得半天沒緩過氣來,威斯特艱難動了動肩膀,随便朝不知往哪走了的雷神真誠致謝。

“如果最後別無選擇,那确實也算是一個方法……如果你不怕被那群所謂的‘神’給治死的話。”

手裏擺弄着他的小玩意兒,托尼眼底帶着連續工作十幾個小時的淤青,沒有擡頭,示意威斯特去沙發就坐,似乎根本沒想起他現在是個瞎子,壓根看不到沙發擺在哪裏。

“好。”

雖然看不到,但完全可以從氣流的流動判斷出房間哪個方向放有東西。他記得托尼的工作室裏實驗臺和沙發一向靠得很近,既然托尼的腦電波現在停留在其中一處比較大型的物體後,那麽,旁邊那個稍小一點的應該是就是他要找的沙發吧?

這麽想着,毫不猶豫邁步走去。當威斯特觸摸到手掌下柔軟的布料時,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有點意思。”

正當威斯特點點頭,準備摸索個合适的地方坐下時。不知何時跟在身後一起走過來的托尼突然出聲,吓得他猛然轉身,差點就那樣狼狽地撞到斯塔克身上。

“你可以通過腦電波判斷整個工作室只有我在,也可以通過氣流判斷沙發擺哪裏,但卻不能同時發現我跟在你身後走了過來?精神力受了折損?”

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把他按進沙發裏。托尼雙手撐在靠背上,居高臨下看着一臉狀況外的威斯特,眼底似乎有什麽一閃而逝:

“賈維斯剛才就告訴我,你的眼睛沒有任何外力損傷,應該是中了心理暗示一類的精神攻擊才導致失明。那麽,告訴我,威……一個被心靈能力所困的變種人,明知道他的養父可以替他解開這個暗示,卻為什麽不直接回家求助,反而要來到幫不上你任何忙的複仇者大廈?”

“……”

被托尼一連串直指要害的诘問砸得有點發懵。威斯特揉了揉有些抽痛的額角,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突然被一陣吵鬧的鈴聲打斷。

“幫我挂掉,賈維斯。”

頭都不擡,也不問究竟是誰的電話,棕發少年毫不猶豫開口。而似乎一路上已經見多了這樣的場景,智能ai也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默默聽從小澤維爾先生的指示。很快,被切斷通訊的手機就又安靜下來,被主人随意丢在了矮桌上。

“誰打給你的?”

沒等同意就撈起威斯特的手機。看着那十四個來自查爾斯·澤維爾的未接來電,托尼不敢置信瞪大眼,實在不知該吐槽這家夥居然敢挂自己爹的電話,還是x教授居然也會用手機找自己兒子而不是直接上cereboro:

“……威,你的叛逆期是不是到了?”

“雖然我現在看不見,但也同樣可以徒手打斷你的下巴。”

從兜裏掏出幾張被捏得皺巴巴的紙,依稀能從那泛黃的邊緣看出已經有了些年頭。威斯特無精打采縮在沙發上,朝鋼鐵俠擺擺手,示意他自己來看。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不回家嗎?這就是原因,托尼……或許,我們也可以談談,那時候你是不是已經發現了什麽,才一定要我去牛津生物系去找易萊哲的手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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