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小的院子裏, 一個瘦小的少年蹲在院子的一角, 把剛剛撿回來的樹枝劈開,晚上還得用它們燒火做飯,如果現在不劈完,一家人晚上就得挨餓了, 而他也要挨罵了。
“大寶和小寶都有那個靈根, 那都送過去嗎?咱們家可就這兩個孩子”陳大寶的母親把破衣服打上補丁,臉上沒有什麽喜色, 惆悵地咬斷絲線。
陳父蹲在門口也是皺着臉,手裏不停編着竹筐,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讓小寶去。大寶留下, 咱家得留一個根。”
少年回頭望了一眼陳父, 他似乎想要說什麽, 可嘴動了動, 最終還是一句話沒說。他轉頭一手扶着樹枝,一腳踩着另一端, 擡起砍柴刀,手起刀落, 樹枝被砍成了兩截。
樹枝的長度已經足夠了, 少年卻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 他繼續踩着一段樹枝劈砍。
陳父正好看到,喊道:“陳大寶,樹杈子都那樣了, 還砍啥?十四五歲的人了, 連砍個柴都砍不明白,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
陳大寶沒有大名, 總是被大寶大寶的喊, 他一出門就有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在笑話他的名字。他讀過書,給自己取了個大名,叫陳月輝,因為他那天仰頭一望明月高懸,神秘又讓他向往。
他跟他爹說了他取得名字,最後只是被他爹踹了一腳,“讀了兩本破書,整天就琢磨那些沒用的。”
所以陳大寶還叫陳大寶。
“爹!我回來了!”一個十歲左右大的小少年跑回來,圓圓的臉一看就很讨喜。這就是方才陳父口中的陳小寶。
“整天就是到亂跑,後天你就得跟修仙者去修仙了,要帶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早就準備好了,”陳小寶從自己的小口袋裏翻出幾塊糖,這口袋是前兩天陳母特地給他縫的,因為他平時就愛裝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陳小寶把糖分給陳父陳母,又跑到陳大寶面前給他一塊,“大哥,你的行禮收拾好了嗎?”
“你大哥不去。”陳父遠遠地喊道。
陳小寶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陳父,又看向陳大寶,“為啥?”
陳大寶抿着嘴唇不吱聲,眼睛裏湧出了淚花兒,他把糖還給陳小寶,抱着樹枝進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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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裏叮叮當當地響起來,是陳大寶在做晚飯。
屋外陳小寶在叽叽喳喳地說什麽,被陳母嗔怪了兩聲。
菜切好了,和飯一起下鍋蒸。陳大寶往竈臺裏塞了幾塊樹枝,打了幾次火才打着。他蹲在地上,單手撐着臉,望着竈臺裏的火焰跳動,淚花變成淚珠滾下來。
他鼓着肚子,滿眼通紅,一個勁地往竈臺裏塞柴火,鑽出來的黑煙嗆得他一邊咳嗽一邊流眼淚,連個破柴火都和他作對。陳大寶把手裏的樹枝一摔。
屋裏陳母拉着陳小寶的手,嘆了口氣,“小寶以後出息了,也要幫襯着你大哥。”
陳大寶端着飯走進堂屋,“爹,娘。我也想和弟弟一起去。”
陳母當下針線活,“修仙那都是沒影的事兒,誰見過神仙?”
“昨天張叔家牛發瘋,沖着二丫頂過去了。那幾個修仙者一手指頭就把牛打飛了。”
陳父站起來一腳踹在陳大寶的大腿上,把他給踹得踉跄兩步,陳大寶差點把菜盤子甩出去,“整天就想那沒邊兒的事,明個兒托你張嬸給你找個媳婦兒,老大不小了,就知道在家瞎混。”
“那弟弟為什麽去?”
陳母把他拉過來,彎腰揉揉他的大腿,“你踢孩子幹什麽?你弟弟修仙和你修仙不是一樣嗎?他要是有出息,能幫襯着你。他要是沒出息,還得指望你呢!”
陳大寶知道不一樣,修仙者能一指頭打飛一頭牛,不用害怕被三胖欺負,就像話本裏的大俠,他們還能行俠仗義……最重要的是,那群修仙者就像畫裏走出來的,和鎮子裏的人活在兩個世界,他們身上的衣服、手裏的劍,都讓陳大寶輾轉難眠。
三天後,陳大寶躺在床上一直哆嗦,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摸了一把額頭,他怕是發熱了。
“爹。”
“娘。”
“小寶。”
他喊了所有人,但沒有人回應他,這才想起來今天是小寶離開的日子,沒有人告訴他,也沒有人在家。
陳大寶閉上眼睛,腦子裏就一遍遍地描摹修仙者的劍。過了一會兒,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他從床上爬起來,穿上一雙拖鞋就跑出去。他決定悄悄離開這個家,去找那些修仙者。
但陳大寶打聽到修仙者早已離開了鎮子,他就打算翻過那一片把小鎮圍起來的山。但走到了一半,陳大寶就頭暈腦脹,渾身酸疼,最後暈倒在半山腰。
“都怪你,磨磨蹭蹭的,天黑前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歇腳的地方。”雲峰推搡着杜雨聲。
杜雨聲自知理虧,沒有反駁,“唉,人有三急啊。別說廢話了,咱們今天得把這座山翻過去,在山裏過夜可遭罪了。咱們受得了,後面這群小娃娃可受不了。”
這次徐辰星一行人在淨水鎮招了十五個弟子,年紀小的才七歲,年紀大的也有十五六歲那麽大了。徐辰星也沒想到小小的淨水鎮居然有這麽多天資不錯的娃娃,他感嘆不已。不過轉念一想,如今靈氣衰退,能真正測試過靈根的凡人又有幾個?大多數凡人根本就接觸不到修道者。徐辰星心中嘆惋。
爬山的時候,徐辰星和危樓并肩走在最後面,看着前方累得氣喘籲籲的弟子們,擔憂道:“他們不會走不動吧?”
危樓并不放在心上,“若是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還修什麽仙?”
徐辰星點頭道:“你說得對。”
同樣走在後面的兩個少年聽到了危樓二人的對話,忙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回頭喘着粗氣道:“閣主,我們不怕累。”
徐辰星微笑點頭道:“好。”
得到了徐辰星的稱贊,兩個少年頓時渾身充滿了力氣,憋了一口氣,鉚足了勁往前沖。
“閣主!”走在最前面的杜雨聲忽然大喊一聲,“這裏有個人。”
少年們給徐辰星讓出來一條路,三三兩兩地圍成一堆竊竊私語。
徐辰星走過去,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躺在地上,他面色潮紅似乎還在發燒。徐辰星半蹲下,摸了摸少年的額頭,果然熱得燙手。他趕緊從儲物戒裏拿出一顆丹藥,這丹藥對于修仙者來說是大補的,但對于凡人來說卻是虛不受補的致命之物,所以徐辰星把一顆丹藥掰碎了,只給少年喂了一點。
杜雨聲道:“閣主,咱們要帶上他嗎?”
徐辰星搖頭道:“他八成是淨水鎮的人,我們還是等他醒來,讓他自行回去吧。其他人暫時原地休息一刻鐘。”
“閣主,”一個小少年走出來,“我認識他。”
徐辰星對他招手,“你來說說。”
小少年道:“他是陳大寶。”
在人群中的陳小寶聽到了他哥哥的名字,伸着脖子往前張望,但因為個子太矮,只看到陳大寶的衣角。他就鑽出了人群,果然看見了自己的哥哥,“哥哥!”
徐辰星伸手握住陳大寶的脈門,将靈力緩緩輸送到他體內,“不必擔心,他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陳小寶停住撲過去的腳步,緊張地站在旁邊,“謝謝閣主。”
陳大寶做了一個美夢,夢中沒有無休止的勞累,他躺在棉花雲上,被溫暖緊緊包裹。沒過多久,他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睛後就看到了修仙者的臉。陳大寶呆呆地望着徐辰星。
“哥哥!”陳小寶小跑到他旁邊,蹲下抓着他的胳膊。
陳大寶抽回手,眼神冰冷地瞥了他一眼。
陳小寶第一次見到哥哥用這種眼神看他,手足無措道:“哥哥,你怎麽了?”
陳大寶沒有搭理他,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跪在了徐辰星面前,“請仙長收我為徒。”
徐辰星低頭看着陳大寶黑乎乎的發頂,“你是自己走到山上來的?”
陳大寶道:“是,我想拜仙長為師。”
對于一個少年來說,發着高燒翻過了半座山,是需要很大的毅力的。可見陳大寶的意志并不一般,極為堅韌。這與當初找上仙宗的徐辰星一模一樣,徐辰星看着他就好似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不過他并沒有立刻答應下來,他對陳大寶說道:“我不會收你做徒弟的。”
陳大寶擡起頭,“為什麽?”
“你心中有恨。”方才陳大寶看陳小寶的那一眼,徐辰星自然也沒有錯過。他可以收徒弟,但是不會收下一個心性有問題的徒弟,畢竟他已經遭遇過多次的背叛,不想日後再被徒弟背刺一刀。
但這并不意味着徐辰星就真的放棄陳大寶了,他在等陳大寶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或許陳大寶沒有聽懂徐辰星的言外之意,或許陳大寶有什麽難言之隐,他沉默下來,沒有再說什麽話。
徐辰星失望地收回目光,“休息好了,就繼續趕路吧。”
“是,閣主。”
陳大寶從地上爬起來,牢牢地跟在徐辰星身後。
徐辰星停下腳步,對他說道:“你不必跟着我,我是不會收下你的。”
陳大寶攥着拳頭,他若此時放棄,就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哪怕前途渺茫,他也要搏一搏!他沒有聽徐辰星的話,依舊自顧自地跟在後面。
徐辰星見勸不動,就随他去了。他們趕路是十分辛苦的,反正走一段時間,陳大寶也是會自己放棄的。
但徐辰星低估了陳大寶的毅力。他們休息的時候,陳大寶才休息。他們趕路的時候,陳大寶哪怕雙腳磨爛了,也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面。徐辰星有意為難他,在野外吃幹糧的時候也沒有顧上陳大寶,陳大寶就抓起地上的野草啃。
陳小寶倒是有意把自己的幹糧分給陳大寶,但陳大寶卻拒絕了。
一大早,太陽剛剛升起來的時候。徐辰星等人就起來繼續趕路,陳大寶累了一天好不容易睡着,聽到動靜就連滾帶爬地站起來,繼續跟着徐辰星。
徐辰星悄悄和危樓說道:“若不是怕他心性不佳,我真要被他打動了。”
危樓側目道:“你想收下他?”
徐辰星搖頭,“我怕他和王二一樣。”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徐辰星接二連三地被背叛,也不可能繼續保持平常心态去面對其他人了。
危樓道:“我倒是有個辦法。”
徐辰星困惑道:“什麽辦法?”
“但我有一個條件。”
徐辰星一聽到“條件”這兩個字頭都大了,全世界的人都在談條件,辦事離開條件就辦不成了嗎?他嘆了口氣,“好吧,說說你的條件。”
危樓道:“如果你真的想收下他,就必須讓他傳承雲素淵的樂道道統,而不是丹道。”
徐辰星驚訝道:“我的本意是收他做內門弟子。”
危樓道:“你都當閣主了,收個親傳弟子很難嗎?”
“......你說得對,就是這速度太快了一些。”從入門修仙到收徒,他才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徐辰星這幾個月活得精彩度都快趕上別人大半輩子了。
危樓道:“你可以用迷魂曲制造一場幻境,考驗他的心性。”
徐辰星聞言眼前一亮,“你真是個天才。”
“呵。”
徐辰星轉頭看着危樓的臉,擡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以前收過徒弟嗎?”
危樓的睫毛顫抖了一下,一個滿身是血的青年身影出現在眼前。他喉嚨微動,半晌後一抖肩把徐辰星的胳膊抖下去,聲音冷冷地說道,“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