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涯咫尺
陳逾白來到衛婵沅的院落,望着已經熄了燭火的房間,久久不動。常祿不敢上前打擾,又擔心夜色寒涼,輕手輕腳的為他披上大氅。
“常祿,這院子的東南角,埋着些酒壇子,你取一壇來。”
常祿有些納悶,他記得殿下是第一次來這院子,怎麽知道院子裏埋着酒壇子,還連方位都一清二楚。他抱着試一試的态度,結果真的挖出了一壇酒。
“東宮的那些桂花釀,哪裏比得上這壇。”說着就打開酒壇豪爽的飲起來。
酒順着喉嚨流下,浸濕了衣服,喝的有點急,嗆了幾口,常祿忙上前拍背。
因着白天之事,睡得不很安穩的衛婵沅,似乎聽到窗外有動靜,她并未多想,院中本就樹木多,風過枝葉動也是平常,但卻饒了她的清夢,睡意全無。
沒點燭火,簡單披了件長衫,緩緩打開了房門。
果然是清風擾夢,她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獨自賞月。
躲在角落裏的陳逾白和常祿,氣息未平,剛才要不是動作及時,恐怕已經就被發現了。
陳逾白遠遠看着衛婵沅瘦弱的身軀,一頭烏發散落在肩頭,披着青色的外衣,擡眼望向夜色中的殘月,憐愛頓生。
他亦擡頭望向夜空,陪着她一同賞月。
咫尺似天涯,雖心中百喚,皆無一應,但他卻覺得舒暢,能如此之近,已是不易。
這一陪就陪了小半夜,堂堂太子蜷縮在長廊的角落處,不敢發出任何聲響,生怕驚動了憐愛之人,吓到她。
常祿別扭的斜着身子,抱着酒壇子,他現在是真的希望衛家娘子能回心轉心意,今後自己也能少吃些苦,總是這樣,他可太吃不消了。
終于等到衛婵沅回了房間,常祿深舒了一口氣,剛想問太子是否回宮,卻見自家主子,盯着那剛剛閉上的房門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
耳邊有重重的嘆息,陳逾白拿過酒壇一股腦兒的往嘴裏倒,倒幹了才罷休。
回到東宮的陳逾白醉意更濃,睡了個昏天黑地。而衛婵沅則被院落中晨起灑掃的婢女驚醒。
她聽着禀告說院中昨夜進了賊,埋在東南角樹下的桂花釀被翻了出來。
這桂花酒是她親手所釀,重生這一月多,她倒是忘了還有埋着的桂花釀。穿好衣服來到院中,看着被翻開的泥土和露出來的幾個酒壇子,就想起來她初見陳逾白那時。
說起來,不過就是一年多,但若算上重生也有四個年頭了,真的恍若隔世。
“去給管家說一聲,看看府中失了其他的沒。”
“是。”
衛婵沅想去看看秦善的傷勢,剛走到房門口就看見他和衛若書從房中走出。
“阿善兄長,你可以下床走動了?”
“總躺着覺得身子都發黴了,恰好今日有書會,我便想和若書一同去,也散散心。”
衛婵沅一聽來了興致,“等等我,我換身衣服和你們同去。”
衛若書一把拽住她,“此番聚會都是世家男子,沒有女子,我看阿沅你還是別去了。”
“我自然不會以女子身份去的,等我換男裝。對了,男子你也不好介紹,我就裝扮成小厮好了。”衛婵沅轉身對文墨說,“文墨,你就別去了。”
說着就往房中走去,邊走邊囑咐:“等我哦,若是不等我先走了,我會生氣的!”
衛若書和秦善相視,無奈的一笑。
“柳庭風靜人眠晝,晝眠人靜風庭柳。”衛婵沅坐在馬車裏詩興大發,“二哥,你們男子慣是以文會友,倒是比我們女子潇灑。”
“女子在一處賞花也是美事。”
衛婵沅撇撇嘴,“若只是賞花也就罷了,奈何不是成了變相的各家夫人相看,就成了各家娘子的攀比,着實厭煩。”
“如此說來,我家小妹倒更适合成為男子。”衛若書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阿沅,這次答應你,可是被迫的,要是被大哥和爹爹知道了,我就慘了,你千萬不能說出去。”
衛婵沅笑着答道,“是是是,今天陪着英姑去集市了,才不是去什麽書會。”
“你這丫頭。”衛若書無奈,“今日你可是我的小厮,到時候萬不得亂來,最好不言不語。”
衛婵沅拉了拉衛若書的胳膊,撒嬌:“知道了二哥,我一定聽話,下次你還帶我好不?”
衛若書看了秦善一眼,“我倆今日就應該早些出門,誰知道恰好讓你撞上。”
“你不答應,我今後就随阿善兄長一同去。”衛婵沅看着秦善說道。
秦善點點頭,“阿沅想去哪我就帶你去哪。”
衛若書道:“阿善,你太慣着她了。”
秦善不說話,只是溫柔的看着衛婵沅。
三人在馬車裏邊說笑這邊往郊外駛去,剛駛出城門,突然馬車外傳來喊聲:“可是衛府的車架?”
衛若書讓馬夫停了車,下車一看,原來是丞相府的段暄,
“段郎君也是去赴書會的?”
“是也。對了,我車上有些上好的茶點,一個人也吃不完,請衛郎君品嘗。”說着就讓小厮把茶點端了過去。
原本他對衛家的印象很普通,但太子似乎對衛家很不一般,尤其囑咐自己關注衛若書的安危,這才高看了一眼。
“段郎君客氣了。”衛若書道,“今日出來的倉促,車架中十分簡陋,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哪裏哪裏,若是衛郎君不嫌棄可否到車中一敘。”段暄實在有些好奇,這衛若書有什麽特別的,值得太子如此重視。
話剛說完,城門對面不遠處陡然嘈雜起來。
兩人齊齊看去,車內的衛婵沅也探出頭來,段暄一眼就看見了衛婵沅,覺得這小厮裝扮的人怎得和主子同乘馬車,有些好奇。
不一會就看見有很多衣衫褴褛的人從另一邊跑了出來,有人喊着:“馬上就到帝都了,我們有救了。”
似乎這一句話有莫大的魔力一樣,人群一下子騷動起來,發了瘋向城門口跑去。
守門的将士盤查他們的路引或者令牌,誰知這些人都是流民,什麽都沒有,沒過一會,帝都城門便被緩緩圍住。
衛府車架的馬在流民經過時,不知被什麽擊中了眼睛,撅着蹄子趕也不動,最後竟然卧在了原地,哀嚎起來。
衛若書忙讓馬夫查看傷勢,對車上的衛婵沅和秦善說道:“看現在這情況,在城內的其他世家郎君怕是不好出來了,今日這書會定辦不成了,現在城門口如此混亂,你們趕緊先回府。”
“那你呢?”
“我游學的時候去過浔州,聽着這些人像是浔州口音,留下來看看情況。”
秦善本閉目養神,聽到衛若書如此說,探出窗外看了一眼城門口的情況:“這些流民恐是和浔州溧河的水患有關系,我回來時,便知曉浔州那邊許些難民因為水患沒什麽吃食,自然想到出來讨生計,只是沒想到會跋山涉水走到帝都來。”
“哦,秦郎君說的可是真的,據我說知,朝廷已經撥了赈災糧食和銀兩。”段暄早知浔州一事,而且就在前不久才連夜于陳逾白讨論過,其中多方勢力都有參與。
恐怕現今這件事已經是幾方勢力在角逐了,并不簡單。太子的人都不敢輕舉妄動,更別說是衛家了。若是他們插手了,只怕會動了不該動的利益,沒有什麽好下場。
秦善和衛若書對視一眼,都心照不宣的隐瞞下了他們所知的赈災銀兩有假一事。
衛若書轉移話題:“不知段郎君是否也要回城,可否讓我的小厮,嗯……這小厮今日身體有恙,還勞煩您帶她回衛府,我們的馬剛眼睛受了傷,無法趕路。”
段暄看了一眼衛婵沅,覺得這小厮肯定有什麽特殊的地方,要不然也不至于讓衛府的二郎君這樣挂心,“當然。”
衛婵沅瞪了一眼衛若書:“二哥,你也同我們一道回府。”
她剛聽着這些流民是從浔州來的,又聽段暄說到了赈災銀兩,立刻想起了前世衛若書死的不明不白的,八成是與此事有關,所以她決不能讓二哥卷入其中。
“二哥?”段暄問道,“你就是那個愛慕太子的衛家小娘子?”
“我,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他了,還請段郎君今後莫要再提此事。”衛婵沅無奈,她不知道今後自己還要向多少人解釋這件事。
段暄敲打着手中的折扇,看了一眼城門口的流民,“瞧着城門的流民中,也不乏帶着刀劍的,衛郎君現在前去,有可能一點來龍去脈都查不出,反倒受傷就不好了。這件事自有帝都守備軍處理,我們無需插手。”
段暄用扇子遙點了一下身着男裝的衛婵沅,裝作一副憐香惜玉的樣子,搖了搖手中桃花色的折扇,“再說,衛小娘子擔心你,衛兄今日就別去了。”
“段郎君說得對,若是你前去,查不出事小,受了傷就不妥了。”一旁的秦善接着段暄的話說了起來,“我們可以明日再行打探。”
衛若書只好卸了調查的心思,“讓大家替我擔心真是不應該,即是如此,就有勞段郎君送我們回衛府了。”
“樂意之至。”段暄搖起手中的桃花扇,帶着些風騷痞氣,一甩長袍,上了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詩句取自蘇轼《菩薩蠻·回文夏閨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