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啾咪
PART 66
強扭的瓜,得扭下來才知道甜不甜。
——《眠眠細語》
許眠的出現讓晏初水意識到,他的身邊有內鬼了。可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他的行蹤。
唯一知道的只有他父母。
而他回宣紙廠的真正目的,也絕無第四人知曉。
想起她那雙洞悉一切的大眼睛,晏初水不禁打了個寒顫,起身又檢查了一遍房門是否鎖好。
他現在的資産不足以支撐檀心居的房費,所以晏初水住的,是山腳下的一家農家樂。其實晏家在檀城的老房子還在,若是找鐘點工拾掇拾掇,倒也能住人,只是……
他并不想回去。
農家樂的環境比不上度假酒店,但勝在淡季客少,只需門窗緊閉,再拿椅子抵上,勉強能夠安心入睡。
當然,他的好日子到頭了,因為許眠來了。
他一秒失眠。
天花板上的吸頂燈又老又舊,燈罩微微泛黃,裏面飛進一只小黑蟲撲棱撲棱地跳動,晏初水凝視着那只小蟲,想的卻不是自己,而是許眠。
今天在山上見她吃力起身,他有點說不上來的不舒服,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她沒好全還瞎跑什麽?
把她送回檀心居的房間後,她撩起褲腿檢查傷口,所幸天冷穿得多,摔的那一下并不重,倒是她膝蓋上縫針的疤痕觸目驚心,像一條猙獰的紫色肉蟲。
他不自然地別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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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一絞。
就算是苦肉計,她對自己也太狠了吧。
就不怕真的沒命,不怕真的腿斷了,一輩子不能走路?
許眠住的房間是上一次晏初水住過的豪華庭院房,與他不同的是,她喜歡庭院,所以不僅拉開窗簾,連落地的玻璃門也是敞着的。
他走過去,嘩啦把門關上,不冷不淡地說了一句:“這裏是一樓。”
“擔心我就留下來陪我呀!”小姑娘乖坐在床邊,精準地捕捉他話中的每一層深意。
“……你臉皮怎麽那麽厚?”
他終于憋不住了。
“你臉皮薄,我臉皮厚,正好互補。”
“……”
“對了。”她繼續說,“初水哥哥,你怎麽把我微信删了?”
“删你就删你,不需要理由。”他冷着臉開門向外走,“還有,不要再糾纏我了!”
“我會再加你的,記得通過哦……”
關門的時候,好像是聽到這麽一句。
可那又如何?
她加是她的事,而拒絕是他的權利!
晏初水在床上翻了個身,大約是真的睡不着,他索性下床,走到一旁的寫字臺拿手機。自打逃到檀城,他還一直沒開過機,一陣短促的音樂後,黑色的屏幕亮起。
他點開微信,通訊錄那欄亮着一個小紅點。
心手不一的,他點了一下,确實是許眠發來的好友申請。
而她的申請語是——
超級喜歡初水哥哥的眠眠
啾咪~
晏初水兩手一抖,手機哐叽掉落,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腳趾上。
痛到爆炸。
啾咪她個大頭鬼啊!
***
第二天天剛亮,晏初水設定的鬧鐘就響了,知道許眠是個愛睡懶覺的人,所以想避開她,必須得起早。
除了時間要規避,地點也是關鍵,絕不能再從檀心居抄近路,只能從外圍走。山南的路不算陡,可繞上一大圈也很吃力。他六點半出發,一直走到九點,才看見廠房的屋頂尖。
甩掉許眠,他總算可以好好找東西了。
按照他父親晏青檀的說法,宣紙廠的工人名冊都在二號廠房的一間辦公室裏放着,記錄了晏家祖祖輩輩造紙以來所有雇傭過的工人。
歷史可謂久遠。
他扶着一棵老樹,稍微喘了口氣,才又擡腳朝廠房繼續走,剛走十來步,他突然察覺到不對勁。
早已衰敗的工廠今天……異常熱鬧?!
隔着二三十米的距離,他看見陸陸續續有人從他家廠房進進出出,像是在搬東西出去,又像是在運東西進去。
講真,這樣荒廢的廠子,無論是搬出去,還是搬進去,都很離譜。
他來不及細想,快步跑上去。
“你們……”
他剛走到廠房前,話還沒說,就有搬東西的工人對着他鞠躬問好:“老板好!”
“???”
要不是他最近剛看過醫生,每天準時服藥,他差點以為自己又幻視幻聽了!
“誰、誰是你老板?”
“是老板娘說的啊。”年輕的工人身強體壯,扛着撈紙的大竹廉,笑容滿面,“她說老板一會兒就來,高高瘦瘦,戴着眼鏡……”
晏初水更加匪夷所思了。
“什麽老板娘?”
話音剛落,廠房裏款款走出一個紅豔豔的小姑娘,一見到他,比工人還歡喜。
“初水哥哥!你來啦!”
又是她?!
晏初水這輩子都沒這麽無語過。
“你你你……”他擡手指向這些進出的工人,竟不知該先說哪一個,最後指尖搖擺不定,轉向了許眠,“這些人都是你安排的?他們在幹嗎?”
許眠“咦”了一聲,比他還奇怪。
“不是你昨天說,這次回來是為了重開宣紙廠嘛,所以我找人把廠裏打掃幹淨,換上新設備,你才能開工呀!”
呵呵。
他冷笑,“誰和你說宣紙廠是我的?這個廠哪怕倒閉,也是我父母名下的,與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啊……”
她恍然大悟地張開嘴,像是傻了眼。
沒錯,像是。
因為她立刻對周圍的工人大聲說:“大家注意一下,我不是老板娘,是少奶奶!”
“……”
邏輯一百分,令人發指的程度一萬分!
工人們齊刷刷地回應——
“少奶奶好!”
難得的好天氣裏,秋高氣爽,陽光明媚,而晏初水的臉色卻在這樣美妙的環境中烏壓壓地黑着。
他是一無所有,但也不代表她能上房揭瓦!
“馬上叫他們住手。”他沉着臉,一字一頓地對她下通牒。
許眠一言不發。
還笑嘻嘻地不以為然。
她用笑容回應晏初水的指令,以及最高級別的嘲諷,那就是——你說的沒用。
空氣剎那凝固。
從他身旁路過的兩個工人察覺到不對勁,互相使了個眼色,企圖暗暗避讓,然而晏初水手長腿長,還是快了一步。
他一把掀翻兩人肩上擔着一捆長竹竿,嘩啦一聲巨響,兩三米長的粗竿通通砸落在地,瞬間打破了現場熱火朝天的氣氛。
近處的、遠處的、門裏的、門外的……
全部停下手上的活,朝這邊望去。傳說中的老板陰冷可怕,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老板娘,像是……要打人?
下一秒。
晏初水就扼住她的雙臂,将她牢牢鉗住——
“讓他們、都給我、滾。”
雖然晏初水經常冷着臉,可他是不是真的生氣,許眠還是會區分的,比如現在,就是真的、超級、無敵的生氣!
“你以為你是誰?把墨韻搞垮了還不夠,連宣紙廠也要一并下手?你是覺得自己手眼通天,還是當我已經死了?”
換作以前,被他一吼一吓,她多半是要流眼淚的。
但現在不會了。
她擡起右手,慢悠悠地揮了一下。
工人們拿的是她的錢,聽的自然也是她的話,無論晏初水吼得多大聲,也遠不及她随意的一揮手。
人群四下散開,周圍再次歸于寧靜。
陽光将滿地的枯草曬成金色的浪,許眠記得小時候,每到這樣的季節,外公都會帶她上山挖紅薯,然後找個土坑,堆上枯草,一老一小就着微涼的秋風,烤紅薯吃。
大的歸外公,小的歸她。
說起來,烤紅薯真是一種很神奇的食物,烤的時候香氣撲鼻,看別人吃也覺得金黃誘人,可真等自己吃上嘴,就平平無奇。
畢竟,只是烤紅薯而已。
人生的許多事都是這樣,懷揣憧憬、心動不已,真正得到後……不過如此。
所以許眠一向不追求儀式感,因為彌散在空中的氣味,往往讓人對求而不得的東西産生不切實際的幻想。
事實上,人只有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才可能得到真正的滿足。
她一直都知道想要的是什麽。
而晏初水知不知道,她就不能肯定了。
“你究竟要怎樣才能放過我?”他站在荒蕪中,冷冽地注視她,高挺的眉骨下,灰影壓着他的雙眼,暗沉得像深海中的冰山。
即便他人在檀城,對拍賣行業的動向也了如指掌,比如——
今年各大拍賣行的秋拍都因為此前的負面影響,成交額紛紛觸底。
再比如——
蘭藍的輝煌一閃而過,現如今風頭最盛、名氣最大的青年女畫家,是許眠。
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的欲望究竟有多大,眼下的一切還不滿足嗎?
非得把他逼到無路可走?
暖色的陽光下,瘦弱小姑娘并不像他口中那般可怕,被他兇狠地低吼,顯得有些委屈巴巴的。
“初水哥哥,明明是你有求于我,為什麽你還這麽兇啊?”她歪着頭嘟囔道,“你應該讨好我才對呀!”
“讨、好、你?”
晏初水的靈魂都要出竅了。
“嗯嗯!”
她認真地點頭,“我強你弱,你得伺候我、讨好我,讓我滿意了,我才會考慮放過你。”
“……”
“你不明白一個道理嗎?”她善意地提醒他,“越反抗對方就越有興趣,吃不着的東西才覺得香,吃到了也就……”
她啧啧嘴,暗示性極強。
既荒唐又合理。
甚至讓晏初水萌生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無畏感。
“好啊!”他居然笑了起來,“那我就好好伺候你呗!”
哦?
小姑娘弱弱地啃着大拇指,不太相信的樣子。
他咬牙切齒地說:“現在、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