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好疼的

PART  100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對好人要善良,而對待壞人,就得黑吃黑!

——《眠眠細語》

市立醫院的外科診室共有兩間,走廊上三三兩兩的病人正在排隊等號,約莫是同一時間,晏初水從左邊那一間走出來,而許眠從右邊的一間走出來。

兩人都與晏初林糾纏扭打過,身上的衣服又髒又亂,着實有些滑稽。

因為反應迅速,晏初水身上沒有太重的傷,雙手和左耳纏着白色的紗布,手背的傷口有些淩亂,最深的兩刀縫了幾針,幸而未及筋骨。

許眠僅有右頸側一處外傷,傷口淺,止血後用了無針線縫合貼布。

隔着兩三米的距離,他們相視一眼,莫名的,都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清淺而澄澈,好似渺遠的天際浮着如煙如霧的雲,她笑得則更明媚些,是雲上的陽光,泛着淡金色的光暈。

有驚魂未定,有狼狽不堪,但是沒有任何理由的,他就是想笑。

看到眠眠,就應該笑。

“初水哥哥。”她叫他。

甜甜暖暖的。

他笑得更開心了。

“還疼嗎?”晏初水走過去,仔細觀察她的傷處,小姑娘乖乖地把頭歪向一側,說:“沒關系,已經不疼了。”

他頓了一下,然後說:“以後不要說這樣的話。”

“嗯?”她眨了眨眼睛。

“受了傷就要說疼,就是有關系。”他的語氣有些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可目光卻是極致的溫柔,分外寧靜地注視着她。

許眠咬了咬下唇,是啊,怎麽會不疼呢?

哪怕是蹭掉一小塊皮都是很疼很疼的,疼得想要大哭一場,想要所有人都圍在自己身邊,陪她、哄她,誇她勇敢。

只是人總會慢慢長大,能讓她叫疼的人也漸漸離去,最後留下一個不會疼的自己。

短短幾秒,卻仿佛穿越了漫長的時空,她最終怯怯地開口:“初水哥哥,好疼的。”

不只是疼,還有很多很多的害怕,很多很多的孤獨。

她都可以說出口了。

晏初水伸出右手,隔着紗布,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低眉問:“好疼的話,要不要吃點什麽補補?”

“肉!”小姑娘雙眸亮起,“火腿腸!五花肉!大豬蹄!”

“可是……”

他故作為難地舉起纏着紗布的雙手,“我要怎麽吃呢?”

“我喂你呀!”她脆生生地回答,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初水哥哥,你的手受傷了,更要以形補形!”

晏初水微微眯眼,他算是瞧出來了,為了吃幾口肉,她是真的能伸能屈啊!

“哎?”他突然有些好奇,“我的第一重要已經不是《暮春行旅圖》了,那你的第一重要呢,是肉,還是我?”

唔……

這個問題嘛。

許眠的眼珠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爾後才說:“初水哥哥,你也是肉做的。”

哦,晏初水懂了。

她的第一重要就是肉,只是他運氣好,偏巧也是肉做的。

沾了天大的光呢!

“咳咳……”

來晚一步的殷同塵打破了氣氛,倒不是他不識時務,而是确實有重要的事要說,“警察剛才去過現場了,我在晏初林藏刀片的那本書裏找到了這個……”

他從包裏取出一只牛皮紙信封,因為晏初水受傷不便,許眠便接了過來,信封是薄薄的一層,大概只有兩三張紙的厚度。

“這是……”

她扭頭看向晏初水,随即拆開信封,将裏面的東西抽了出來。

一疊為二的紙張邊角泛黃,像是從本子上撕下來的,有些年份了,紙上的字跡生澀,看得出來,寫字的人其實并不擅長寫字。

這是晏初林的筆跡。

晏初水一眼就能認出,至于她寫的內容……他定睛看去,雖然不像辨別字跡那樣百分之百的确認,但也有八九分的肯定,“這應該是澄心堂紙的配方,不過還是得讓尚師傅看過才行。”

“尚師傅?”許眠着急地說,“那還不快去!”

“不是要去吃肉嗎?”晏初水問。

“吃肉哪有這件事重要!”小姑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初水哥哥,你怎麽那麽饞啊!”

“???”

***

肉到底還是吃上了,拳頭大小的紅燒獅子頭,炖得又軟又綿,是尚師傅的二女兒尚晴親自下廚做的。她以前也在晏家紙廠做工,認識東家小少爺,也認識黃家的許眠。

“以前總記得你跟着小少爺來廠裏玩。”尚晴把許眠吃空的飯碗拿過去,又給她添了半碗熱飯,“後來廠子關了,我去南方打工,也沒怎麽見過你了。”

許眠接過碗,舀了兩勺湯汁,又把半個獅子頭壓碎,一并拌進飯裏,邊吃邊問:“廠裏失火的時候,你在嗎?”

尚晴點點頭,“我當時在溪邊剝樹皮,忽然看見煙冒了起來,有人大叫庫房着火了,等我跑過去的時候,哎……真吓人,再後來就聽說陳師傅沒了。”

許眠握住手中的飯勺,一時停住。

尚晴朝裏屋瞥了一眼,确認父親正和小少爺專心致志地研究配方,這才壓低聲音說:“晏家那個女兒啊,太狠了,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晏初林究竟會怎樣呢?

許眠是猜不到的,按殷同塵的說法,這次警察來過後,晏初林應該會被關進單人病房,看管也更加嚴格,而那個精神病托管中心,她與晏初水是再也不會去了。

她三口并作兩口把碗裏的肉飯吃完,末了,笑嘻嘻地感謝招待,鑽進裏間找她的初水哥哥了。

尚師傅年近八十,可一談起造紙,頭頭是道,思路清晰,“當年梅堯臣得歐陽修贈予兩枚澄心堂紙,曾說此紙‘滑如春冰密如繭’,又言‘蜀箋脆蠧不禁久,剡楮薄慢還可咍’,說的是澄心堂紙要比蜀紙的韌性好,又比剡紙厚,按這張配方的用料來看,做出的紙确實會更厚更韌。”

說罷,他又道:“我以前看過老陳的方子,記得不算清楚,現在回想起來,的确和這個差不多。”

尚師傅除了有在晏家紙廠造紙的經驗,也有自家祖上世代流傳的手藝,眼下拿到方子,更有晏初水手中幾張藏品所用的南唐舊紙作為參考,複原澄心堂紙的把握是相當的大。

唯一困擾的,便是他年事已高,無法親自動手。

“如今的年輕人都不願意做紙了。”尚師傅嘆了口氣,無奈地搖頭,“檀城造紙的廠子關了一大半,會手工做宣紙的更是少之又少。”

“那去找曾經做紙的老工人,還能找回來嗎?”小姑娘舉手提問。

尚師傅想了想,“倒是可以一試,只是不知道那些人現在都在做什麽,一個個順着去找也是麻煩事……”

忙于收拾碗筷的尚晴從門外探進一個腦袋,自豪地說:“我能找到啊,以前各家廠子的工人都有加一個QQ群,那可是兩千人的大群哩!”

“QQ群?”晏初水好奇地問,“既然不是一個廠子,為什麽會有大群?”

“為了比較工錢。”

“?”

“方便跳槽。”

“……”

***

從尚家出來時,天上又開始落雪,不一會就下得又大又密。

許眠摘下手套,去接飄落的雪花,看着它們在掌心融化,凝成小小的水珠,“初水哥哥,你來這裏找澄心堂紙的配方,是為了特拍的以物競物吧?”

“嗯。”晏初水放慢腳步,與她并行,“別的東西很難打動呂珩,唯有澄心堂紙的配方可以,一則是他沒有見過,二則是價值夠高,完全配得上《暮春行旅圖》。”

“你還是很喜歡那幅畫嗎?”她甩掉手心的水珠,仰頭看他。

晏初水搖頭否認。

“這幅畫流失已久,是難得的國之瑰寶,我們倆又各有三分之一,只要拿到呂珩的中軸,就可以将它複原,不失為一件好事。”他說。

“可是澄心堂紙的配方也很重要啊。”小姑娘說。

“配方肯定是自己要留存的,只是再抄送一份給呂珩做交換罷了。”他解釋道,“這件事我和文物局和省博物館都聯系過,他們的意見也是一致的,首要是拿回《暮春行旅圖》,以免被朝倉帶去日本,日後更難尋回。”

然而許眠還是搖了搖頭。

“那也不行。”她異常堅定地說,“《暮春行旅圖》是國寶,澄心堂紙也是,呂珩說到底都是外國人,即便我們自己存了配方,配方的內容也不能讓他知道!”

“唔……”

晏初水用手背蹭了蹭鼻尖。

回想她之前賭氣時的态度,與現在判若兩人,終究還是單純熱血的小姑娘啊。

她忿忿不平地繼續說:“那些外國人在中國搶盜文物的時候,可沒有和咱們以物換物,憑什麽我們拿回自己的東西,還得用一個國寶去換另一個?”

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其實她說的晏初水都懂,只是眼下沒有更好的選擇,才會兩害相較取其輕罷了。

但小姑娘倔強發作,偏是不依不饒。

“初水哥哥,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不然你把這件事交給我吧?”

“我發誓!如果搞砸的話,我以後再也不吃火腿腸了!”

這個誓言着實有點狠,晏初水不得不心軟同意,畢竟嘛,戒酒戒煙都是小事,而讓許眠戒火腿腸,那可是天塌了都不能夠的大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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