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小孩子才算舊賬

PART  101

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過去打臉的尴尬。

——《眠眠細語》

許眠向來是行動黨,心裏有了主意,手上絕不耽擱,自打從檀城回來,她一連幾天都把自己關在隔壁,看樣子是鉚足了勁要拿下特拍。

至于她在隔壁搗鼓什麽,晏初水卻是一無所知,也不是沒問過,只是每次問她,她都說這是藝術家的秘密。

呵……

晏初水有點郁悶,藝術圈的事還有他不知道的?

再者便是,因為是藝術家的秘密,所以不能告訴他,這是什麽邏輯,這難道不是明晃晃的排擠嘛!

就因為他不寫書法了?

不過殷同塵覺得,排擠是算不上的,排擠一個人得有團隊行為,而許眠屬于個人行為,所以——

“老板,她只是歧視你而已啦!”

“……”

說這話時,殷同塵正靠在沙發上,悠哉地嗑着開心果,晏初水推了一下眼鏡框,不客氣地說:“你為什麽這麽閑?”

殷同塵對此分外坦然,“我就一打工人,春拍還有好幾個月,我要是不閑,公司還得給我加薪呢。”

雖然有幾分道理,但也着實不太要臉了。

“這樣吧。”晏初水說,“加薪有點難,升職倒是可以。”

“升職?”殷同塵當即翻身坐起,說起來因為秋拍落空,他下半年收入銳減,房貸壓力還挺大的,“我還能升職?做公司合夥人嗎?”

晏初水搖搖頭,“等尚師傅找齊人手,晏家在檀城的紙廠會重新開工,你去做廠長。”

“……這是升職?”

大冬天的,殷同塵開始擦汗。

“一廠之長,廠裏的事都是你說了算,當然是升職。”晏初水微笑。

“确定不是把我打發去幹苦活?”

“你要這麽想……”晏初水用兩指随意地叩了叩桌面,“倒也不是不行。”

“……”

“誰讓你上次私自帶許眠去找晏初林的?”

殷同塵醍醐灌頂。

原來不是老板反射弧長,而是老板等着與他秋後算賬。

淦!

***

盡管許眠近來神神秘秘,可一天後,她卻主動來找晏初水了。

“初水哥哥,你上次是不是在呂珩那裏看過《暮春行旅圖》的中軸?”她問。

“是啊。”因為被晾了幾天,晏初水有那麽一點小脾氣,說話也愛答不理的樣子。

“嘻嘻嘻……”小姑娘笑起來,“那你肯定記得中軸是怎麽畫的吧?”

論圖像記憶力,晏初水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雖然距離看到中軸已經過去大半個月,可圖上的內容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即便是石縫裏的青苔,有幾個、有多大,他也不會記錯。

只是……

“你問這個做什麽?”他反問許眠.

“就是想知道嘛!”瞧出他的悶悶不樂,小姑娘蹭蹭地爬上沙發,跪坐在他身上,沖他撒嬌。

晏初水低眉看去,她穿着一件純白色的珊瑚絨睡衣,頭發綁得高高的,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纖細的頸項,倒是又乖又嬌的樣子。

無事獻殷勤……

他輕咳一聲,繼續反問:“那我之前想知道你在隔壁忙什麽,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美色當前,他倒并不糊塗,主要還是因為生氣。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沒想到他還挺記仇呢,“那你先告訴我,我就告訴你。”

“真的?”晏初水半信半疑。

畢竟,許眠忽悠他的事可太多了!

“初水哥哥,你忽悠我的事也不少啊。”論起翻舊賬,那還是女人在行,“你和我結婚的時候,難道想的不是畫?”

這一招是狠了點。

晏初水瞬間心虛,因為許眠和他結婚,圖的可不僅僅是畫,而是人、畫都要!某種意義上,他顯然是輸了。

“可是……”他辯解了一句,“我覺悟高啊。”

“覺悟高?”

“我發現自己喜歡你之後,可沒有再騙過你了。”凡事論跡不論心,晏初水一下子就翻盤了。

唔……

小姑娘一時語塞,真要這麽算的話,确實是她對不起他更多一些?

“害……”她啃了啃手指,“小孩子才算舊賬呢,大家都是成年人,成熟一點吧!”

“???”

她伸手捧住他的臉頰,在他唇上親了一口,不給他任何拒絕的機會,“快點!告訴我畫的是什麽?”

美色沒能打動晏初水,但主動送吻可以。

他耳根一燙,把頭埋進她的頸窩,“光親一下可不夠……”

火熱的呼吸在她頸側萦繞,帶着濃烈的暗示意味,許眠被他弄得心神不寧,一把将他推開半臂,“你的手還沒好呢!”她提醒道。

“我用不着手啊。”晏初水把她拽回去,說得理直氣壯。

“你怎麽不用手……”她紅着臉瞪他。

晏初水抿嘴笑了笑,“太太主動,我當然可以不用……”

白皙的面龐上,他深邃而幽黑的雙眸如星空下的夜幕,幹淨清潤,又很讓人想犯罪,即便是許眠調戲晏初水的時刻更多,可有時候,她總覺得自己是被晏初水誘惑的。

他總是這樣看似禁欲又十足的勾人,啧啧,不守男德啊!

“初水哥哥。”她忽然抵住他的額頭,兩人鼻尖碰着鼻尖,“老實說吧,其實你小時候就想過要娶我對不對?”

“哪有……”他傲嬌地否認。

“如果不是,我當初和你說要結婚的時候,你惱羞成怒幹嘛?”她歪頭看他,雙手勾着他的後頸,整個人像無尾熊一樣纏在他身上。

“除非……你一早就認定,我是應該和你結婚的。”

說實話,很想反駁。

但是不能反駁。

晏初水不自然地摸了摸眉心。

“小孩子才回憶過去,大家都是成年人,多看看以後吧!”

“……”

***

中軸的內容,晏初水最終還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許眠,從北峰的山勢,到日暮的餘晖,從畫山的斧劈皴,到點苔的禿筆,一樣一樣,事無巨細。

說起雲眠山的暮色,許眠再熟悉不過了。因為上學的緣故,晏初水在假期以外的時間,只有周三和周五放學後才來黃家練書法,許眠年級低,放學早,總要等到太陽快落山,才能見到他。

有一天傍晚,外婆在廚房做飯,因為醬油用完了,便給晏初水十塊錢,讓他去前邊的小店買一瓶,許眠蹦蹦跳跳地跟着他一起去。

到了雜貨店,一瓶醬油八塊錢,老板找零了兩塊錢。

許眠的目光專注地盯着那兩枚銀閃閃的硬幣,有些谄媚地問:“初水哥哥,剩下的兩塊錢你要怎麽用呀?”

“還給師母啊。”晏初水回得很幹脆。

“兩塊錢還用還給外婆嗎?”她故作驚訝地說,“硬幣拿在手裏好重的,初水哥哥,你的手要寫書法,不能負重太多。”

“……兩個硬幣能有多重?”晏初水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如我們把硬幣換成輕一點的東西吧。”她拽住他的衣角,繼續胡扯。

“什麽東西輕?”他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

“火腿腸!”

“……”

果不其然,她的心思總是如此專一呢!

晏初水狠狠在她臉上捏一把,“火腿腸能比硬幣輕?!”

“裝進我肚子裏就輕啦。”她勝在臉皮厚,絲毫不痛的樣子。

“師母是不是最近不給你吃火腿腸?”他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你犯錯了?”

“也沒有……”她垂下腦袋,蚊子一樣地哼哼。

“說實話。”

“數學考了76分……”她說,“外婆說沒有80分,不給吃火腿腸。”

“你才小學二年級,你數學考76?”晏初水震驚了。

“人都會慢慢長大的!”她昂起腦袋,自信又驕傲地說,“我一年級才考66,所以明年可以考86!”

“……”

晏初水第一次聽到這樣的邏輯,随着年級的增長,分數還能越來越多?

他當然不信。

所以那兩塊錢,他并沒有給許眠買火腿腸。

小丫頭很生氣,回去的路上,鼓着腮幫子立誓:“初水哥哥,假如将來有一天,我變得很聰明、很厲害,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等着那一天呢。”他拎着醬油瓶,悠悠哉哉地說。

“到時候你要賠我一箱火腿腸,不,十箱!”她奶兇奶兇地說。

“呵……”晏初水淡笑,“等你聰明的時候,我賠你一車。”

“那你發誓!”她快步跑到他前面,伸手将他攔住,格外認真地說。

晏初水停下腳步,俯看着眼前的小丫頭,被她的認真弄得哭笑不得,“行行,我發誓,假如有一天你變得很聰明、很厲害,我就賠你一車火腿腸。”

“我一定會來找你要的!”她鄭重其事地說,“不管多少年,一定會!”

火紅的太陽消失在雲眠山的盡頭,河畔的兩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夕陽将他們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仿佛已經是大人的模樣。

無論過去多久,她終究是來找他了。

不得不說,那一車火腿腸的利息是真的有點高啊!

“初水哥哥。”許眠詳細記下中軸的內容,突然說,“等你過兩天拆線後,幫我寫幾個字吧!”

“寫字?”晏初水困惑不解。

“就寫六個字。”她大方地說,“你欠我的火腿腸,正好用字抵了,超劃算呢!”

“劃算什麽?”

“一字千腸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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