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月亮都知道

PART  104

終點就在那裏,朝着它走去吧,不要猶豫,不要回頭,要堅持。

——《眠眠細語》

冬天結束得很快,春天來得匆忙,連續幾個大晴天後,氣溫一下子回到二十度。

何染染是個怕熱的人,早早就穿上短袖,奶茶冰淇淋咕嘟咕嘟地開始灌,體重也合情合理地攀升到了一個令人糾結的數字。

所謂糾結的數字就是,胖了,但又不算太過分。

所以減還是不減,令人糾結。

對此,遠在檀城做宣紙廠廠長的殷同塵給出如下建議——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畫畫。

何染染想了想,是這個理沒錯,今年墨韻的春拍她有幾張人物畫要上拍,萬一一炮而紅、供不應求,不得吃飽了撸起袖子幹嘛!

只是……

人比人氣死人,許眠不僅有畫上拍,而且早已一炮而紅,但是呢,一斤沒胖。

何染染粗略計算過,從春節至今,許眠吃下的肉,差不多已經接近一頭豬了,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許眠者,必胖無疑。

當然,這些話她只能放在心裏想想,吃下一頭豬的女人,是絕不能惹的。

于是乎,到許眠畢業答辯的那天,何染染還特意買了一捧火腿腸花束前來恭喜。

畢業季的校園,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學生,許眠心裏莫名有些空落落的,還好有火腿腸回血,她心情好了不少。

“哎,晏總怎麽沒來?”何染染東張西望了一番,只看到她自己。

“他去文物局了。”許眠一邊嚼一邊說,“分成三段的《暮春行旅圖》修複完整,文物局請他去驗收。”

“哦……”何染染恍然大悟,繼而又問,“你們真的把畫捐了?”光是聽到他們的決定,她已經無比肉疼了。

“真的啊。”許眠肯定地說。

何染染暗暗鄙視了自己一番,格局太小,一點都不無私,一點都不偉大,這種人設在電視劇是做不了主角的!

下一秒。

許眠道:“反正我又不缺錢。”

“……”

“想要錢可以自己畫嘛。”

“……”

很好,何染染承認,許眠的凡爾賽是成功的。

成功的藝術家,就是行走的印鈔機,她絕對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

“哎,對了。”何染染想起一件事,“你和晏總去年結婚沒有辦婚禮,今年忙完春拍,是不是要補上?”

許眠連連搖頭,有點怕的樣子,“我不想補辦,婚禮的流程好麻煩啊。”

那天殷同塵給她發了一份EXCEL表格,她打開看了一眼,就立刻關上,爾後丢進回收站,再把回收站徹底清空。

什麽訂酒席、拟賓客、選司儀、做視頻,光是婚紗照那一項,足以讓許眠舉手投降。

她是真的怕麻煩,也是真的對儀式感沒有興趣。

何染染倒也理解,這确實是許眠的性格,而且……不用出份子錢,何樂而不為啊!

“我支持你的決定!”她拍了拍小夥伴的肩膀,“做人就是要實在!”

“嗯嗯!”許眠笑盈盈地點頭,然後——

“份子錢你直接發我微信就好啦!”

“???”

說好的不追求儀式感,也不缺錢,想要錢就自己畫呢?

許眠微笑。

“白給的錢不要,我又不傻?”

“……”

***

雖然取消了繁瑣的婚禮,但許眠還是追求了另一項儀式感——一周年紀念日。

從文物局一回家,晏初水便問她,“一周年你想去哪裏慶祝?巴厘島?馬爾代夫?”

“我想回檀城!”許眠盤腿坐在沙發上,抱着一只軟綿綿的靠枕,歡歡喜喜地說。

“啊?”

“工程隊的王隊長和我說,下個禮拜小院的修繕完工,我們春拍結束後回去,是正好的。”她說。

“可是……”晏初水有些不理解,“院子修好了我們什麽時候都可以回去,一周年紀念日……”

“初水哥哥,不對。”許眠搖頭打斷他的話,“那些地方才是什麽時候都可以去,但是一周年,我想回家。”

她放下靠枕,轉而抱住他的胳膊,左右搖了搖。

帶着點哀求。

其實她不用撒嬌,他也會聽她的,只是有些心疼罷了。晏初水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小姑娘的頭發松松軟軟的,像雲眠山上的雲朵一樣。

他也想回去了。

“好,都聽你的。”

世界很大很大,她與他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而家只有一個。

她很想家。

***

新一年的春拍,墨韻再一次回到巅峰,因為晏初水把《暮春行旅圖》捐給博物館前,提出了一個條件,就是在今年春拍的預展上将首次展出這幅完整的山水長卷。

一時間賓客雲集不說,參加春拍的人數也突破了往年的最高值,殷廠長連夜趕回主持拍賣,生怕錯失白手套。

許眠的四張山水都拍出了新高價,而何染染的人物畫也成交了一張,算是開張大吉了。

“前有《暮春行旅圖》,後有許眠,山水畫近幾年應該會有一波熱度。”殷同塵以他的職業敏銳做出預測,順便給何染染指了一條康莊大道,“你不如也趁着這波市場好,畫些山水畫。”

可何染染是拒絕的。

“畫畫嘛,總是要畫自己真心喜歡的,才能畫得好。”她坦然又豁達地說,“這次賣一張,已經抵得上我去秋湖公園半年了。”

殷同塵挑眉,“所以你真心喜歡的,是畫裸男?”

“唔……”何染染咬了咬下唇,“你也得承認,我那張的确畫得好。”

“……”

栩栩如生,傳神傳形,能不好嗎?!

***

盡管春拍熱火朝天,晏初水卻沒有參加随後的慶功宴,因為許眠早已迫不及待要回家了。

修繕好的院落與以前的陳設一模一樣,院子裏有假山、有芭蕉,更有許眠最為鐘愛的那方小池。

一進門,她就丢下行李箱,撒腿沖了過去。

“初水哥哥,裏面有小蝌蚪!”小姑娘激動地尖叫,顧不得自己穿着白裙子,直接趴在池邊。

晏初水環顧四周,比她挑剔,也比她苛刻。

“那棵芭蕉好像小了些,不如以前的高,還有那棵樹……”

“它會慢慢長大的。”許眠包容地說,“外公剛種的時候就是這麽小,都是後來長大的。”

“是嗎?”晏初水依舊半信半疑。

“真的!”她認真起來,“我也是這樣慢慢長大的。”

“哦……”他故意拖長尾音,“原來我們眠眠也是慢慢長大的呀,那怎麽長得還不如芭蕉高?”

小姑娘回神,鼓起兩腮,知道他在調侃自己。

琥珀色的眼珠轉了一圈,她靈光一閃,“初水哥哥,我們去劃船吧。”

“劃船?”

晏初水的臉色陡然一變。

“對啊。”她興致勃勃地點頭,“你忘啦?後院有小路直通河邊,那裏有船的。”

晏初水當然沒忘。

黃珣喜歡釣魚,經常劃着小船去雲眠河上垂釣,可是——他暈船啊!那種腳不着地,不上不下的感覺,太難受了。

現在是許眠不依不饒了,“初水哥哥,人都要慢慢成長,你也要慢慢強大呀!”

晏初水當即後悔調侃她了。

然而後悔這種事,向來是來不及的,許眠牢牢拉住他的手,熟門熟路地往後院跑,氣都不帶喘一口。

“我們吃了晚飯再去吧……”他誘惑她改變心意。

“我不餓!”

“那、那天色已晚,不如先睡覺?”他艱難婉拒。

“我不困!”

“……”

***

暮色落盡時,晏初水終究還是被許眠綁上了那條木船,雲眠河的水流并不湍急,他縮在船中央,以自我抱團的方式克制顫抖,許眠則亭亭地立在船頭,扮演一個優秀的船夫。

兩岸山崖峭立,盡情釋放濃郁的春色,他本以為許眠會笑話他,可她什麽也沒說,只是靜靜劃船,水波在船側蕩漾,她沉浸在這一段前行之中。

小船一點點向前,夜色一點點濃郁。

雲眠山、雲眠河,還有劃船的眠眠。

他似乎明白她為什麽要來劃船了,這樣寧靜的夜晚,這樣如畫的山河,只有親眼看見,只有親身走過,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回家。

微風輕拂,河水清冽,草木的芬芳帶來漫山遍野的溫柔。

他感覺好了一些。

“初水哥哥……”船頭的小姑娘忽然開口,“外公以前帶我劃船的時候,和我說過一句話。”

他扶住船舷,努力調整重心,這才勉強站直身子。

“是什麽?”他問。

許眠停住劃槳的手,仰頭向天空看去,晏初水跟着她一起仰頭,蔚藍的天幕上,銀月漸漸浮了出來。

白月幽光,繁星萬裏。

她在淡淡的光亮之中,凝眸微笑。

“他說,嫦娥朝着月亮飛去,即便不能飛到廣寒宮,也會見到銀河。”

夜風将她的長發吹成河岸的柳枝,肆意地、自由地,在空中生長。

她努力向前,努力追逐想要的一切,哪怕不能到達,也會見到一路的風光,月色雖好,星空亦然,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們都應該如此。

小船被風吹得左右搖晃,他幾乎站不穩,卻還是想向她走去,即便不能達到,也可以近一些、再近一些。

然後——

撲通一聲,他掉進河裏了。

冰涼的河水一下子沒過他的頭頂,明明只有一瞬間,他卻已經嗆了好幾口。

“我……游泳……”

他的話斷斷續續,只有雙手在水中胡亂撲騰。

意外來得猝不及防,許眠丢下船槳一個猛子紮進河裏,她從小在河邊長大,熟識水性,自己游不成問題,救一個人也不算難,可晏初水比他高,也比他重,難度一下就增加了好多。

岸邊一個人也沒有,她甚至無法向人求助。

或者說,她根本來不及求助,因為晏初水的腦袋一會在水上,一會在水下。

情況并不樂觀。

許眠咬咬牙,一把抱住他的腰身,使出全身的力氣往上推了一把,他的雙手總算搭上了船舷。

人有基本的求生欲,扒住船舷時晏初水自己使了股勁,向上蹬了兩腳,終于上去半截身子,許眠又把他的一條腿也送了上去。

這下她才松了口氣,趁着還有力氣,趕緊先爬上船。

晏初水的四肢挂了三肢,但一動不動的。

她抹了把臉上的水,又使勁拉住他的兩條胳膊往上拽,沉沉的人翻了個身,咚的一聲仰摔進船中。

人是救上來了,可雙目緊閉,像是溺水了似的。

不至于這麽嚴重吧?

這是許眠的第一個反應,但驚慌之下,她趕緊壓他的胸口,然而晏初水一點反應也沒有,沒有吐水,更沒有呼吸。

“初水哥哥!初水哥哥!”

小姑娘是真的急了。

聲音越發急切,帶着些哭腔,可躺着的人仍然沒有回應。

她連忙俯身給他人工呼吸,河水浸透他們的衣衫,晚風吹來冰冰冷冷的,兩人濕漉漉地貼在一起,連相觸的雙唇都是冰……

不,雙唇并不是冰冷的。

是溫暖的,還有一些柔軟的顫動。

她定了定神,繼續呼氣。

唇上的溫度越來越高,小姑娘的眉頭動了一下,她突然閉上雙眼。

小船枕在河中央,輕柔地推開波紋,如霜的月色下,萬物靜寂,湛湛星空。

晏初水睜開一只眼睛,又旋即閉上。

偷偷地,飛快地。

享受這一刻的月光,貪戀瞬息歡愉。

他知道,月亮看見了。

而她。

都知道。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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