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寧安正在探索這片空間,她發現自己之前的認知錯得離譜。

她側耳貼在牆壁之上,靜靜聆聽,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又出現了,連堅硬、凹凸不平的牆壁仿佛都像活過來一樣,隐隐震動。

不像萬神宮的建築風格。

沒有參考,時間就顯得毫無意義,寧安不知道自己在這呆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月轉,也許是幾天。

不過幸運的是自從成為神侍之後,她就算不吃不喝也不會感到餓,生理需求很少,也許是神明無意識的加護在起作用。

說起她的神……

寧安轉頭,看向懶懶地側趴在地上的黑發神明,他是真的一點都不講究儀态,身體像是水做成的,除了第一次她撐着站起來會,其餘時候他都保持着或坐或躺或趴的姿态。

她習慣性地跪下,不管怎麽樣都是俯視,起碼這會讓她看起來謙卑一些,符合一個合格神侍的樣子。

“神,我帶您出去,好不好?”拿出滿分的耐心,寧安嘗試和神進行溝通。

面神之宴禁止回頭,但她猜測宴會應該已經結束了,那麽應該也沒關系了。

保險一點,她倒着走總可以吧。

“寧安。”神玩着她的袖子,手指不經意地伸進袖口。

這樣下去不行。

她還有事情要做,不能和神在這耗一輩子。

捉住不老實的手腕,寧安放棄了口頭語言,她準備用行動讓神明白她的意圖。

她站起身,朝神九十度鞠躬,倒退着走,離他越來越遠。

“寧安?”

神撐起上半身,波浪般的發有些淩亂地散在他的肩頭,有些蓋住了他一小半臉,明明是疑惑的語氣,他的臉上卻還是帶着笑。

寧安沒有停下,在她的視線裏,神變得越來越小。

直到她的後背撞上了一堵“牆”。

本來這狹窄的甬道就只能勉強容兩人并排通過,這堵“牆”擋得一點縫隙都不漏,寧安完全摸不到空隙,她只摸到了一手黏膩的滑液和起伏的肉感。

寧安沒有再動,連呼吸都變得綿長,避免驚動“牆”。

她也不敢回頭。

她在想,神不離開,是不是知道有東西會來阻攔……

懵懂的他被困在這裏,就像一只鳥被鎖在籠子裏,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她需要驗證自己的猜測。

寧安往前,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神的手掌撐着自己的下颌,像幼兒園的小朋友給老師開了一朵“花”。

“寧安。”他笑着喊她,眼角下垂,金瞳點燃亮晶晶的光,仿佛夜星悄然墜落。

“神,我回來了。”寧安跪坐,恭敬,謙卑。

“請恕我無禮。”

她脫下外袍,裏面是裁剪得當的白裙,裙擺落在小腿附近,走一步,便劃出一道波紋。

在離神兩步遠的地方,她晃了晃白袍,保持神伸手就能碰到的距離,神的視線跟随,上半身揚起,有了點興趣。

他伸手去抓,寧安鼓起勇氣,動作迅速地抽回,沒讓他挨到。

“寧安?”

“尊敬的神,請恕我無禮。”寧安往後退了一步,白袍招展,若即若離的節奏。

神開始移動,以各種扭曲怪異、超出寧安想象的姿勢接近她手中的白袍。

有幾次,險而又險,神的指尖已經觸到了衣擺邊緣,寧安發揮了她畢生的敏捷,才逃脫。

她覺得自己同樣成為了神的“獵物”。

“寧安!”這回他的聲音有些大,可他臉上的笑容卻不變,美好燦爛,讓人不知道他到底生沒生氣。

寧安知道過猶不及,她拿捏着分寸,小心翼翼地将袍子蓋在神的頭上,要不是顏色不對,此時的他就像一個華夏古代的新嫁娘。

“寧安。”他雙手摟住做工精致的白袍,将臉埋進去,嗅聞,柔滑漂亮的及腰長發随着他的動作搖晃。

寧安知道自己這事做得很不道德,有悖她在之前世界受到的教育,就像一個強壯的成年人欺負一個剛出生的嬰孩,只是她實在沒辦法,拖又拖不動,只能……

她有無數的理由,關鍵在于,他不是一只哈巴狗,而是一個人。

不對,更準确一點,他是這個世界的……神。

低下頭,她壓下焦躁和內疚,努力忽略對面傳來的,因為安靜的環境而顯得愈發吵鬧的斷續聲響。

她,絕對是最糟糕的神侍。

冬日之神拒絕她是正确的,她的确不夠虔誠。

“寧……安……”神又開始用那種含糊、懶懶的調子喊她,寧安也摸出了點規律,知道這代表他現在的心情很愉快。

她嘗試從神的手中拿過自己的侍衣,捏住一角,她緩緩施力。

沒拽動。

雖然已經預料到這種情況,但真的發生了寧安還是覺得太陽穴有些痛。

“神,我好冷,可以把衣服還給我嗎?”寧安将頭發放到身前,抱住自己,做出瑟瑟發抖的樣子,企圖讓神理解她的意圖。

神側躺在地上,肢體自然舒展,深紅的唇開合:“寧安?”

寧安一邊抖,一邊又去拽袍袖。

結果是連人帶衣都落進了驟然發力的神的懷抱。

在清醒的狀态下和神貼近,和她腦海中想象過無數次的人接觸,寧安身體僵硬,就像一根直挺挺的木頭。

她記得神的溫度,熾熱,明亮,就像現在這樣,源源不斷的熱度從高地流往低谷,從他流向她。

她汲取着溫暖,再多一點,更多一點也沒關系,他是神,永遠不會變得寒涼。

就這樣,永遠在他的懷抱中……

當這個念頭出現,寧安像是被燙到了,她狼狽地掙脫神松垮的臂彎,驚覺自己剛才的被束縛感是錯覺,實際是她不知羞恥地勾住他的脖子,以一種恨不得和他融為一體的強烈欲求,菟絲子一般地纏着他。

“神、神……請寬恕我的失禮。”

寧安雙頰暈紅,揪着順便帶出的袍子,磕絆地向懵懂無知的神明道歉。

“寧安。”

他的神笑得恣意,如同油畫一般濃烈,看不出生氣的樣子,仿佛不論她做什麽,他都可以原諒,寬恕,包容。

“神,等我們出去後,我會盡心盡力地服侍你,我發誓。”

下定決心,寧安站起來,将褶皺叢生的袍子“唰”一下展開。

她誤打誤撞地來到了這昏暗詭異的地方,也許是命運,說不定,她也能和神一起離開這裏。

小聲的哄勸混合着衣物帶起的風聲,狹長的通道,一高一矮的身影不斷行進。

寧安确定這次,她要走得更遠,那堵“牆”遲遲沒有出現,像是……不敢?

只是兩側牆壁後窸窸窣窣的聲響讓寧安的神經一直緊繃,她總覺得這裏有其他什麽東西,正窺探着他們。

一直沒有回頭,再加上努力對付神的“襲擊”,寧安沒有注意到背後的景象。

那堵“牆”其實一直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她倒退,它也移動,就像,她和神的“游戲”再現于她和它之間。

只要她回頭,或許她就會立刻意識到這件事。

在寧安堅持不懈的揮舞中,某一刻,她後退一步,視線裏,終于出現了熟悉的事物,玉白的神明雕塑。

她丢下袍子,高興地握住神明伸出的手,語氣激動:“神,神,我們出來了,我們走出來了!”

寧安變得不一樣了,她在笑,和他不一樣、和之前不一樣的笑。

神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唇角的弧度再度上揚,調動肌肉,讓眼睛再眯起來一點,露出一個相似的笑。

看上去就像他也很高興一樣。

“太好了,神,外面有很多那個地方沒有的東西,當然有些我也不大清楚,但是,會有很多有趣的、很棒的東西,你一定會覺得有趣的……”寧安沒有錯過神的表情變化,她覺得自己得到了回應,興奮地又說了一通。

不管神能否聽懂,但是喜悅的心情是真的,她希望神也能體會到。

神看着寧安,她紅色的眼睛裏有某種他不理解,但好看的東西。

他想要。

“神,我的臉上有髒東西嗎?”

不見了。

寧安用袖子擦擦自己的臉,決定出去後一定要好好洗一遍。

神努力回憶之前寧安說過的話,他撐着身體站起來了。

奇跡出現了。

神他會站了。

不知道為什麽,寧安甚至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如果他能早點會就好了,就不用費那麽大的勁,還要讓她遭受良心的拷問。

她開始教神走路,教學不太順利,因為神總是盯着她的眼睛,疑惑地喊她的名字,對腰部以下的動作興趣缺缺。

寧安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喘着氣,她要歇歇,不然會忍不住做出些不敬神的事。

經過一番“抱腿移動”後,神終于領悟了“走”,扭來扭去滾來滾去的時代過去了。

在發現站起來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觀察寧安後,神走得流暢極了,他們不一會就碰到了愛蘭選侍官。

“寧安?”例行來此禱告的神官疑惑地望向那個背對她的女孩。

“是愛蘭選侍官嗎?我可以回頭了嗎?”

這個問題讓愛蘭怔住,片刻之後,她溫和地回:“當然可以,選侍宴已經結束,現在是冬日之神掌控下的第二個冬月。”

寧安以為自己聽錯了,再三和愛蘭确認才接受了她在那個地方呆了好幾個月的事實。

“還有一件事,我現在是神侍了,這位是我的神主……”寧安将手背上的标記展示給愛蘭看,因為神就在身邊,她說話還是很有底氣的。

誰知,愛蘭居然像是如臨大敵一般往後退了幾步,跪下恭聲說道:“神明在上,吾等沒有資格面神。”

看不到嗎?

“那關于成為神侍之後的事宜……”寧安的視線掃過靠着太陽之神雕塑的神明,試探地問。

“吾等未得神谕,沒有資格介入,一切遵循神的意志。”

可是這個神,意志不清……

說出去實在不利于神的形象,寧安默默閉嘴,問起關于神的消息。

“您說,什麽神?”

“寧安之神。”

……

漫長的沉默後,寧安努力扯出一抹禮貌的笑,道謝,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在謝什麽,只是覺得這樣可以快速結束這個令人尴尬的話題。

因為出了一個神侍,黑石城今年的中央財政撥款提高了兩個等次。從愛蘭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寧安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

她自己的債務減半,黑石城也得到了好處,太好了。

就在兩人還想繼續聊下去的時候,一陣爆破聲響起,寧安心裏一抖,轉頭,太陽之神的雕塑在半空中如煙花般綻放,白色的粉末飛舞。

簡單的說,它炸開了。

愛蘭選侍官看見這一幕,直接往後一倒,不省人事。

“寧、安。”神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一字一頓。

寧安能感覺得到,此時神的心情,不太美妙。

他的手指點在她的眼皮上,強硬地撐開,寧安不知道神為什麽會生氣,有些委屈。

她的眼睛很酸,不受控制地流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隔着一層水霧,神打量着變得更加生動的眼睛,第一次說出了除了“寧安”之外的話。

“好看,給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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