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二
我第二次見到葉子的時候,那時我到國外的W城已經留學兩年了,過着一個窮學生的日子。
自從離開了北京這喧嚣的大城市,來到這如鄉下一樣僻靜的小小的W城來,心裏總覺得很孤寂。那時,我跟另外一個學生一起租住這個一室一廳的公寓。夜晚的時候,我常常拉一把乳白色椅子,在公寓的灰色的水泥陽臺上默坐着,一根一根的抽煙。冷冷的秋風吹起的時候,公寓樓底下的黃色的樹葉亂飛,我就更覺得像是一個飄零的旅人,在異國他鄉離群索居。
我的公寓的旁邊的鄰居是一對羅馬尼亞來的兩口子,女的也愛抽煙,晚上有時也坐到陽臺上抽煙。我們隔着中間的一道半米寬的空隙,有時聊幾句天,然後默默的各抽各的,煙頭的火在夜色裏面一吸一滅。她有時跟我聊幾句家常,問我有沒有出去玩,有沒有朋友和親戚在這邊。這就更勾起了我的心底的餘哀和悲感。我沒有一個親戚在這裏,朋友也只是幾個在同系裏讀書的學生,大家平時都各自忙,那裏有時間去出去玩。我不想跟鄰居的羅馬尼亞太太講這些,這些心煩的事兒還是埋在心裏的好,所以每到這時,只是對她淡淡的搖搖頭,然後接着默默的吸煙。往往是她先吸完了煙,跟我說聲晚安,回屋裏去,這個時候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萬寂無聲的夜裏。
那幾年,生活的困窘,心靈的苦悶,身體上所受的折磨,想起來竟是不堪回首。天生是一個見了女人很自卑的人,年輕的身體的欲望又很強,每每見了校園裏的女生走過,我心裏都有一種想去跟她們接近的欲望,而這種欲望又因為自卑和懦弱而被壓抑。我那時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因為長久沒有接觸女人,産生了一種強烈的皮膚饑餓,渴望女人的肉體和溫暖。肉體的欲望長期得不到滿足,夜裏每每的底下就漲硬直立起來,難以入眠,只好自己拿手去發洩,而每夜□□的結果,是精神的萎靡不振,意志力的薄弱,學習的下降,自卑的增長,自信心的下降,和不敢去跟女人接近。肉體的壓抑直接造成了性格的孤僻,我那時雖然有幾個朋友,但是我難于啓齒講這些被壓抑的欲望,自然也沒有一個知心的朋友可以去聊一聊心中的苦悶,只好自己一個人把自己封閉起來,寄寓在一個住了許多留學生的樓裏的一個小小的房間裏,過着漫長而孤寂的生活。
W城有一個酒吧集中的地方,叫Byward Market,那是我們這個城裏唯一的一個無論冬天和夏天晚上都可以看見一群一群年輕人喝酒跳舞的地方。夏天的時候,酒吧在外面搭起了一個個小桌子,桌子上支起了遮陽傘,周圍是一圈綠色或者黑色的栅欄攔着。酒吧裏播放着一些柔和的音樂,布置得燈紅酒綠,那些青年男女們三三兩兩散坐在酒吧裏面或者外面的桌子邊,一邊喝酒,一邊聊天談笑。
那時我生活裏唯一的快樂,就是周末到Byward Market的酒吧裏去喝幾杯酒,去看看那些街上走過的紅男綠女。而街上那些熱鬧的人群,那些天真無邪漂亮性感的妙齡女子忘情的嬉笑和打鬧,往往使獨坐在一隅借酒澆愁的我,覺得更加孤單,更加被遺棄,更加悲觀絕望,更加陷入隐痛的深淵裏去。這種人群裏的快樂和自己的孤單所産生的巨大反差所造成的刺激,每每使我下定決心不再去那裏喝酒,但是下一次周末的時候,又忍不住去那裏呆到半夜,才大醉醺醺的頭昏腦脹的回來。
又是一個周末的晚上,實在忍受不了無休無止的複習考試的壓力和屋子裏灰色的牆壁的所帶來的沉悶,我就拖着疲乏的身體,又一個人來到了Byward Market,在霓虹燈閃爍的街上慢慢的漫無目的昏頭漲腦的走。街上周圍大學裏的一群一群的年輕人成幫結對的走過,女生們一個個都打扮的性感迷人,穿着短裙短褲和低胸上衣,顯示着美好的身材和青春的肌膚。我正站在一個街口等着過馬路,癡癡的看着街上走過的靓女俊男們的時候,天上忽然下起一陣暴雨來,豆大的雨點從黑黑的雲層直落下來,打在地上,砸出一片片水珠和水泡。街上那些剛才還在優雅的散步的人們,此刻都在慌張的尖叫着,四散奔跑着躲着渾濁的雨點。
我拖着疲腳跑到臨近的一個公共汽車站的棚子裏,來躲避越下越大的雨點,看到小小的空間裏面已經有幾個男生已經站在那裏面躲雨了。忽然,外面跑進來一個穿着綠色上衣白色短裙的亞洲面孔的女生,她擠了進來,站在我的身邊,把兩個手指放在嘴裏,向着街道上打起尖銳的胡哨來。她的胡哨打得很響,棚子裏和路上的人都忍不住詫異的向她望去。
棚子裏的一個男生好奇的問她為什麽打胡哨,她說她和跟她一起走的女伴們在奔跑中失散了,她在打胡哨看看能不能讓她們看到她在這裏。另一個男生問她,你怎麽能打胡哨打得這麽響呢?她就舉起雙手來示意說,你要左右手各伸出兩個手指頭,放在嘴的左右兩邊,壓住舌頭,就可以打出響亮的胡哨。那幾個男生都在好奇的試驗她交給他們的方法,卻沒有一個能像她打得那麽響亮。另一個男生問她,你的女伴叫什麽?我們幫你喊,把她們喊過來。她說,一個叫琳達,一個叫雪梨。幾個男生就一起大聲的沖着外面喊起來:琳達!雪梨!周圍的躲雨的人和馬路對面的酒吧裏的人都紛紛往車棚子裏面看過來。他們喊了一會兒,見沒人答應,就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雨稍微小了一些,幾個男生對那個躲雨的女生說,我們要冒雨跑過馬路,去對面的一個叫PUB101的酒吧,你要是找到了你的女伴們,去那裏找我們玩吧。說完,幾個男生就冒雨跑過馬路對面,去那個燈管明亮人聲喧鬧的酒吧去了。
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着,雨滴砸在車棚子頂上灰色的半透明的朔料頂棚,噼噼啪啪的響着,街道上的車從車棚子前駛過,濺起一地的水。車棚子裏只剩下了我和她在裏面。她問我說,你不去那個酒吧嗎?我說,我跟他們不是一起的。她哦了一聲,說,我還以為你們是一起的呢。我搖搖頭,她也沒有再說話,我們就看着外面的灰蒙蒙的天空和地上一片片跳躍的水珠車棚子頂上的雨水留下來,形成了一片朦胧的水簾。這樣默默的呆了一會兒,我覺得寂靜的很難受,就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來,問她介意不介意我吸根煙,她搖搖頭,說不介意。我問她,你抽一根嗎?她說,不用,謝謝。我點上煙,走到最靠門口的地方,把煙噴出車棚外。
這瞬間而來的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過了十幾分鐘就停了,躲在各個房檐底下避雨的人紛紛走出來。她看了看外面雨基本停了,就沖我微笑了一下說,走啦,然後噼啪的踩着水,跑到街上去接着找她的女伴們去了。
我離開車棚子,順着馬路走到一家我常去的酒吧裏,挑了一個酒吧外面遮陽傘遮着的不太濕的座位,要了一杯雞尾酒。細長的雞尾酒杯沿上沾滿了一圈鹽,我用舌尖輕舔了一下,嘴裏鹹鹹的。我喝了一會兒,忽然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喊什麽。我扭頭一看,原來是那個跟我在一個車棚子裏面躲雨的女生正在和兩個女生從我身邊走過,她在沖我揮手,然後指指她的女伴說,我找到她們了。我沖她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說,太好了。
我聽見她的女伴們在問,他是誰啊?突然,其中一個女生猶豫着走近我說,是你?我大吃了一驚,幾乎把一口酒噴出來,說:你是葉子?她說,就是我,葉子。我就把酒杯放下,從栅欄裏飛快的鑽出去,說,葉子,我真的不敢相信,這真的是你嗎?
葉子高興的跳着腳說,是我,是我啊,你都快認不出我來了嗎?
兩年了,從上次在北京見到葉子,到現在已經整整兩年了。我曾經以為一輩子再也不會見到去了T城的她了,沒想過會這樣在W城的大街上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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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打量着她,她穿着一個黑色的連衣裙,外面披着一個黑色的套衣,長發濕濕的貼在臉上,還是那個瘦瘦的臉龐,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細小的白白的牙齒,黑黑的大眼睛和兩只劍眉。我問她,你不是去的是T城嗎?怎麽到我們W城來了?她微笑着說,在T城呆了兩年,現在我先生到你們這裏的來做博士後,我們就要搬到你們這裏來了,我先來看看這裏,順便找個合适的住處。我聽了這句話,心裏恨不得要去燒柱香來感謝神明,趕緊說,太好了,你們來了住我們的樓吧,裏面都是留學生,公寓很好的,也幹淨,房租也便宜。她側着頭,臉上現出一臉柔和的笑容說,說,太好了,我正發愁那裏找個合适的公寓住呢。我問葉子說,你現在住哪裏啊?她伸出手來,指着旁邊的那個跟我一起躲雨的女生說,我現在住在她那裏,她是我們在T城的朋友,去年搬到W城的。我說,那這樣吧,明天我帶你去我們樓看看,你要是覺得好就住,覺得不好就找別的地方。她說,太好了。
我跟葉子她們一起去了PUB101那個酒吧,找到了先前一起躲雨的那幾個男生。他們幾個人去跳舞,我跟葉子坐在一個桌子邊聊天。過了一會兒,那個躲雨的女生過來說天晚了,要回去了。葉子跟我就約好了第二天去看我住的那個樓。
第二天,我帶她看了我們的那個樓,她覺得很滿意。我們一起吃了一頓飯,然後我送她去了長途車站,她回T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