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針走衣兮,顏為君妍(二)

“會怕麽?”以蘭花指捏着寂雨針,柳靜夕問道。

“本王是戰神,豈會害怕?再說了,你既絕不會害我,那又何必提心吊膽,自己吓自己。”已換上了大婚時要穿的半成品的新郎服的楚君喬負手答道,姿态狂妄。

見楚君喬眼底的确是毫無懼意,反而盡是期待之後,柳靜夕點點頭,“其實我很早就想這麽試試了,可惜一直沒人配合。今日可是終于有機會了。”

“嗯,有本王這番膽量的确實沒幾人。”楚君喬樂得逗自己的未婚妻玩兒。

“不就是讓人穿着待繡的衣服站着不動而已,可別把自己誇得這麽美。”向楚君喬飛去一雙眼刀,柳靜夕冷冷道:“況且,本郡主找你也是因為,我的氣還沒消。”

此時兩人正在柳靜夕的玉陽院中的一間房內,房中除了靠着四面牆立着的高至屋頂的擺放着繡線的木架之外,別無他物。雖然是外行,但光看這木架,楚君喬也能看出些門道來。

木架顯然是特制的,像算盤一樣,只是算盤上串着的算珠,如今變成了繞滿繡線的空心圓柱體。線柱是按照顏色與制線的材料擺放的,相鄰的兩根繡線顏色僅有細微的差別,若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每一根線柱上的繡線都留出一小截線頭來,一見便知是為了方便取用。

“你是沒系腰帶吧。”站在離楚君喬幾步遠的地方認真的審視了一番新郎服後,柳靜夕幾乎是陳述的問道。按照她的眼光和與赤棠幾年來的合作經驗,她在心底早就有了答案。

楚君喬的這一身對襟紅袍在領口滾了青黑底色暗紅雲紋的蘇錦寬邊,袖口以同款的布料做成護腕的樣子,以紅色緞帶綁起,束起長袖,這樣一來,這件衣袍就有了王爺的霸氣尊貴,戰神的骁勇英豪。只是現在,楚君喬沒有系腰帶,沒有束腰設計的長衫便像書生的長袍一樣直垂到小腿處,一下子将霸氣尊貴、骁勇英豪的氣氛毀得幹幹淨淨,看起來不倫不類。

“是,我覺得它會礙事。”

“什麽樣子的?”

“與袖口布料同款,大約六指寬。”

柳靜夕問得、聽得都很是認真,眼裏除了新郎的喜服之外就再無其他,她一邊問就一邊在腦海中構思最為适合的圖案。

他是王爺,又是戰神,喜服上自然是要繡龍的,而喜服一般是以金色為主色調……可是,難道不是霸道張狂的黑色更适合他麽?還有,龍要繡成什麽姿勢才是又霸氣又高貴又不會給遲國那些老臣日後攻讦的把柄呢?——從他的描述來看,那些老人家們很閑着沒事幹的……

片刻後,她似乎看見一條張牙舞爪的黑龍雄傲盤踞在他赤紅色的衣衫上。金色的眼睛與毛發,黑色的鱗片與龍須,還有那睥睨天下的眼神,龍首附在他的胸口上,和他一樣的眼眸盯着前方;龍身從左肩蜿蜒向身後,纏住他的腰身;龍爪攀着左右肩頭,龍尾擺向身後……

“任我做主?”覺得關于老臣的那一項實在是要想好看就把握不住了,柳靜夕掀起眼簾,對上楚君喬的目光,無奈的挑挑眉毛,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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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出了事由本王頂着。”從她的表情了解到她是在擔心什麽的楚君喬潇灑的答道。

“哈,肯定不是要做什麽犯上的事啦,”柳靜夕為心中定下的圖樣一拍手,樂道,可在說完後她又是一頓,收起笑,嘟起唇,皺起眉,還是心中不安的再次确認道,“在你們遲國,繡四只爪的、很帥氣的黑龍不算犯上吧?你的皇兄不會在意的吧?”

見她這副難得的的可愛表情,還有那臉頰靠在還未放下的合起的雙手上的動作,楚君喬也少有的哧一笑,回道:“皇兄很好的,你日後自然會知道。不過,王妃你要注意了,以後再提起遲國,可不是‘你們遲國’,而是‘我們遲國’了。”

“哦,知道了。”嘟着嘴巴應了一聲後,柳靜夕就回複了方才構思時的認真,從她眼底煥發的胸有成竹的華彩也令楚君喬的雙眼一亮。她的手接連一揮,兩根寂雨針就先後飛向了擺放着黑線的線架,轉眼間飛回時,針尾已帶上了一根墨一般黑的絲線。做好這一切後,她問道:“準備好了?”

這種抛針的絕活,與她在下棋時他所見的驚為天技的手法,如出一轍。

不如柳靜夕所料的那般,楚君喬既不點頭,也不應是,而是說道:“本王尚有疑惑,望紫霄閣主解答。”

挑挑眉毛,柳靜夕挑散了臉上微怔的表情,“你說。”

“天衣閣的衣服以刀槍不入聞名,而本王先前也驗證過這一說法的真實性,的确不假。那麽,在繡這件刀槍不入的衣服的時候,你的針,是怎麽插進去的呢?”

“你倒是有心了,不過這世上,好像沒有什麽能逃脫得了一物降一物,這天衣閣的衣服,也是如此。”說罷,她舉起自己手中的針,問道:“王爺可否看清我手中的寂雨針?”順着她的指尖望去,頃刻間,楚君喬的瞳孔一縮,眼睛緩慢睜大——若不是她如此明确的問他,再加上針本身的反光,他幾乎就要以為,她的手上是空的!

“任何的衣服都是以布料縫起來的,而任何的布料都是以棉絲或蠶絲織起來的,只要針能細過布料的紋理,這件衣服便不是刀槍不入的了。”将寂雨針在指尖玩轉了幾圈,柳靜夕答道。而楚君喬集中目力,也僅能從針尾纏着的線判斷出針的走向。

見此,柳靜夕笑了。

她也有什麽能讓他覺得吃驚的。嗯,這感覺不錯。

“這麽細的針,你是怎麽穿線的?”

“不是穿的,是纏的。”

“那纏了線的針又怎麽能細過布料的紋理?”

“你很不錯,”這一回,柳靜夕卻不答,而是點着頭如此說道。“你不愧是戰神,一問就問到了點子上,但秘密就是秘密。天衣閣的機密,不會因為你我的關系而曝光于日光之下。”打斷了楚君喬的源源不斷,幾乎能把天衣閣的翻到底的探尋,柳靜夕再次以蘭花指拈起寂雨針,一手貼近面頰,一手擱在腰間,半側身站立,像是執着一式武功的起手式一般的問他:“可以繼續了嗎?”

他一勾唇角,一抹狂妄倏爾綻放,楚君喬說道:“來吧!”來吧!讓他見識一下!既然她讓他觀看,那就是有就算被他看了也不會影響天衣閣的發展的信心,那他就更要見識一番了!

就在他應聲的這個瞬間,柳靜夕貼于臉旁的手臂便是一抛,那根比牛毛還細的寂雨針便牽着黑線,直朝他飛去,堪堪指着他的胸口那龍首所在之處!那根針顯然是夾帶着內力飛出的,那如雷電奔襲一般的氣勢銳不可當,勢如破竹,眼見着就朝着楚君喬的心口而去!可他一動不動,不僅因為他這一動這第一針就會落錯位置,這件喜服也就毀了,還因為,他信她!

果然,在第一根針飛出的下一刻,間隔了只那麽一個眨眼的瞬間,柳靜夕貼于腰側的手就是一抖,第二根沒有引線的寂雨針也被內力攜着朝向同一處飛去,而且速度比起第一根來只快不慢,當其堪堪撞上第一根針的針尾的時候,楚君喬恰好感到了針尖處傳來的寒意。

被這一撞改變了方向的第一針朝着左方轉了一個四分之一的彎,恰巧從另一側飛出,而第二針也借着這一撞偏離了原先的軌跡,打着旋兒的也飛向了左邊,只是沒有了內力支撐,這個速度就慢了下來。

楚君喬只見柳靜夕先是以他的眼睛差點就跟不上的速度且詭異的步伐閃到了左方,接住了第一根針,然後就以胳膊肘為支點,極快的旋轉手臂,瘋狂的抽線,只聽得那線架上套着的圓柱“咕嚕嚕”的轉着,片刻後就以瘦了一圈。等她的手臂上都纏滿了黑線之後,她拇指中指一拈,食指一挑,将線弄斷。而做完了這些後,她還有時間,以同一只手接住了第二根寂雨針。可還不待那被她挑斷的線頭落到地上,她空着的那只手就一垂,一眨眼的功夫又是兩根針夾在指縫中,給其它的三根也引上線,且把線頭收拾好後,她已是兩手四針的正對他而立了。食指中指之間一根針,無名指小指中間又是一根針。

這一回不再有提示,她左手右手先後一甩,四根針就接二連三的飛出。楚君喬看得清晰,就着一甩可是有好大的學問在內的——就只就一只手來說,雖然是同時甩的,可指縫松開的時間不一樣,松開的方式不一樣,灌入的內力不一樣,就導致針的軌跡、速度也不一樣——左邊的兩針飛得快些,右邊的慢些,這樣她就會先接住左邊的,再處理右邊的。楚君喬如此判斷着,而他想的果然沒錯。就在柳靜夕以微小的時差先後接住了第一、二根針的那一瞬,她的手指如靈蛇般的一轉,四指就再次一曲,将那兩針彈射出來,針尖所入,正好與方才已繡出的黑線相接,而待到她閃到右邊,恰恰重複完在左邊時的做法後,就接住了從左邊射來的那兩針。

就這樣,她如一只蝴蝶一般,遜如鬼魅的翩跹在他的前後左後,速度快時,他僅能捕捉到一縷紫色的殘影,以及那飛揚起來的,如那墨線一般黑的發絲。

她或旋身,或騰挪,或跳轉,他不知如何形容她,只覺得她美得像是在跳一支舞。

而這個女人,将是他的王妃。意識到這一點,楚君喬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種完滿的感覺。

時間就如園裏的流水,潺潺而過得不知不覺。等到正午該傳飯時,柳靜夕恰好将手中的線繡完,而大紅色的喜服上,黑龍的龍首已經盤踞在楚君喬的胸口,雖然不見其身,卻已可窺見其成形時的威風凜凜。

就在柳靜夕走進楚君喬欣賞自己的作品時,他忽然雙手一撈,将她抱在懷中,鼻尖嗅着她的發絲上屬于她的清幽的香味,久久不願放開。而從沒被除了父兄之外的男性如此抱過的柳靜夕初時還掙紮了幾下,可等她發覺這種新奇的感覺一點也不壞,況且自己甚至有幾分不明白的期待之後,她就伏在他的懷裏,不動了。

“你又等不及了。”她喃喃說道。

“不是,為夫是更等不及了。”嘆息一聲,楚君喬也以只有他們二人聽得見的音量小聲說道,“快些嫁給我吧,夕,快些嫁給我吧……”

“夕”,第一次有人這麽喚她,可她很喜歡。以後,只有這個人會如此喚她,只有這個人能如此喚她,她很高興。高興有人這麽喚她,高興這個人是他。

我想一直這麽抱着你。

他抱着她,以唇語如此說道。雖然柳靜夕沒有聽見,可她就是感覺到了,從他的呼吸裏,他的心跳裏,他的溫暖裏……什麽都不想說也什麽都不用說的呆在他的懷裏,柳靜夕點點頭。

那一天,不遠了。

再見時,我就是你的新娘,你的,王妃。

<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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