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記住了,我字元石,生來命硬,最不怕的便是別人的牽連。”

“我可從不騙小孩兒,你便等着我的謝禮吧!”

燈燭之下,嫣嫣趴在茶案上,雙手墊着下巴,回想着謝洵離去前說的話。

他沒有告訴她姓名,卻告訴了她他的字。他還滿臉認真允諾要贈她謝禮。

可是,在嫣嫣心底,他的答謝卻是她受之有愧的,哪怕真要答謝,這一袋點心便已經足矣。

她看着茶案上放着的荷包,裏頭還有幾塊芙蓉糕與果脯。

嫣嫣覺得,那裏頭的點心是她這些年來吃過的最甜的,她不舍得吃完便小心地收好放到了食匣中。

她擁着鶴氅,坐在窗前,整個六福軒都是靜悄悄的,她遠遠看着隔着池塘隐約還能見到的荩言廳,那邊依舊燈火通明,隐隐還有歡聲笑語。

“當真是阖家團聚的好日子。”她輕聲說着,聽不出話中到底有幾分嘲弄。

傅遠章同呂儀貞并着三個兒女和和美美用過晚膳,便與留在洛京的呂儀貞母子小敘家常,傅侃告罪先行離開去了月明苑見他母親。

傅禧不可抑制地咳嗽了兩聲。

“遐齡近來身子可還好?”傅遠章關心地望向傅禧。

遐齡是傅禧的字,他本還未到取字的年紀,只因他自幼孱弱,傅遠章便為他取字遐齡,望他能平安長壽。

呂儀貞聞言眸色不禁黯淡了起來,她滿是低落道:“還是老樣子。”

傅禧低斂着眉目,恭順地說道:“父親、母親莫要為兒擔憂。不能子随父志,陪父親鎮守南境已是兒的罪過。若父親母親還要為兒的身體擔憂多慮,那便是兒不孝了。”

呂儀貞聞言心中更是難過不已,怪她當年未曾照顧好傅禧,才叫他被這幅羸弱的身子所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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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遠章聞言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他對這個兒子總是帶着幾分愧疚。

傅玉姿拉着傅禧似是邀功般說道:“三哥哥不必擔心,我會替三哥哥陪在父親身邊上陣殺敵!”

呂儀貞見狀便更難過了。北周皇室不願叫靖遠軍全然被淩馥所出的兩位公子所掌控繼承,可偏生傅禧習不得武。傅遠章為安北周皇室的心,才讓她自小嬌養長大的女兒代替兄長去了靖遠軍中。

傅禧便像是個寵愛妹妹的好兄長,輕輕揉了揉肉傅玉姿的腦袋:“往後,便要辛苦四妹妹了。”

“不辛苦!”傅玉姿興致勃勃道,“軍中不像洛京,可有意思了……”

她興沖沖與傅禧說着駐紮在周齊兩國邊境的靖遠軍中的事兒,卻未曾注意道傅禧眼底的那絲冷漠。

傅遠章陪着呂儀貞笑看着一雙兒女,怕傅玉姿說得起興耽誤了傅禧的休息,二人便叫傅玉姿回了自己院中,傅禧亦是謙謙順順行禮告罪離開了。

他走出荩言廳,頓了頓腳步,意味深長地看着遠遠隔了池塘隐隐能看見的六福軒。

傅遠章陪着呂儀貞回到福頤苑,二人款語溫言說着體己話。

“此次我在外邊得了一支紫玉珊瑚步搖,我甫一見之,便覺與夫人甚是般配。”傅遠章眉目柔和,便是聲音寬順起來。

整個洛京高門顯貴皆知曉,傅遠章寵愛呂儀貞,便是正室嫡妻退讓三分。往日裏在外得了什麽稀罕物件,也都是先可着福頤苑。

呂儀貞聞言不禁疑惑:“紫玉珊瑚步搖?我未曾在送來的單子上見到啊!難不成是哪個不長眼的敢私吞?”她素來喜形于色,這會兒姣好的面容上已寫滿了要找人算賬的心思。

傅遠章輕笑:“夫人莫急,那支步搖确實不在單子上。”他便是看中了呂儀貞的心思淺顯。

他将一旁呂儀貞忽略的黃花梨木匣取了過來在她面前打開,匣子中、錦墊上,一支精美異常的步搖便在呂儀貞面前熠熠生輝。

她本還有些怒意的神色霎時化為烏有,轉而喜上眉梢,她輕“呀”了一聲:“真好看!”

紫玉少有,這般瑩潤的珊瑚更不多見,而上邊點綴的東海珍珠,更是顆顆圓潤無暇。

“只是這步搖俏皮得緊,妾已是一把年紀了,若是帶出去實在難為情。”呂儀貞帶着三分羞意。

傅遠章耐着性子哄着:“夫人在我眼中宛若你我初遇之時,還是那般年輕貌美,這步搖自是配得上夫人。”

他眸色溫情眼底卻是一片清明。

“侯爺莫要取笑妾了。”呂儀貞在他面前宛若少女般嬌羞地低下了頭,但她還是道,“這步搖還是給玉姿留着吧!待她及笄之後,也該有些拿得出手的首飾頭面。”

傅遠章頓了頓:“玉姿平日裏都是在軍中,她又是個不愛紅裝的孩子。這些個釵環步搖她也是少有用到的時候……”

“侯爺。”呂儀貞語調千回百折,她嬌嬌瞋了一眼傅遠章,“你也知曉玉姿是姑娘家,再怎麽不愛紅裝,那妝奁中的首飾也不能少了。而且玉姿的婚事還未定下,若是她整日一副少年打扮,哪家夫人能願意要她做兒媳?”

傅遠章瞠目道:“我靖遠侯府的女兒,生來便是金尊玉貴,哪有讓那些無知婦人當是菜場上的白菜挑的。玉姿的婚事你便莫要操心了,我自有主張。”

“妾怎能不操心。那可是妾十月懷胎辛苦生下的孩子,她便是往後嫁人生子了,妾也是要操心的。”呂儀貞嗔怪道,“五姑娘的婚事乃是先帝定下的,只等五姑娘及笄一過便成婚。可玉姿到底是五姑娘的姐姐,這世上哪有妹妹越過姐姐先成婚的呀?”

她越說臉上神色便愈發不滿。

傅遠章眸色幽深,只是有安撫了她幾句,卻并未說什麽實在的話。

呂儀貞亦不曾注意到,她一邊為傅遠章揉着頭部的穴位,一邊試探性地問道:“妾聽聞今年中秋時,鎮北王奉旨巡查南境,還誇了玉姿,道她是女中豪傑。”

傅遠章半阖着眸子點了點頭,他只當沒看出呂儀貞的意思,裝作不知說道:“是有這回事兒。玉姿這些年在軍中跟着她大哥、二哥歷練得卻是不錯。”

“侯爺,你說同樣是靖遠侯府的姑娘,鎮北侯不喜歡五姑娘那般性子的,又直言誇了咱們玉姿……”

呂儀貞轉着眼珠,只差讓傅遠章去求宣正帝收回先帝旨意,下旨為陸珩和傅玉姿賜婚。

“胡鬧!”傅遠章拉下呂儀貞為他揉捏的纖手,“玉姿往後是要輔佐她大哥繼承靖遠軍權。如何能嫁給鎮北王?”

“怎麽不能?鎮北王龍章鳳姿,我家玉姿亦是不差,二人又皆熟悉軍務,如此般配,怎麽便就嫁不得了?”呂儀貞不服氣地瞪着傅遠章。

北周先帝與宣正帝想要借着兒女親事拉攏傅遠章,除了陸珩與嫣嫣的婚事,還有傅禧與晉安長公主的婚事。

在呂儀貞想來,靖遠侯府與鎮北王府結親,嫣嫣可以,換成傅玉姿也無妨。

“夫人!你也知玉姿往後亦要握軍權,她若嫁給鎮北王,陛下只怕更要猜忌靖遠侯府了!”傅遠章說了一層緣由。

宣正帝與陸珩再情同手足,也不想看到陸珩染指靖遠軍軍務。

小合園後院中,謝洵看着手中繡着刀槍斧钺的荷包愣愣出神。

他心中卻依舊在想,那明暗交疊的燭火映襯下倔強逞強的小姑娘滿是認真說的話。

“生來蹇運。”他輕聲呢喃,“我的運氣也是不好。”

思央在一旁問道:“公子說什麽?”

謝洵眸光暗了暗:“靖遠侯府之事,不論大小,給我盯緊了。”

他倒是要看看,傅遠章究竟是向着北周還是南齊。

思央笑問道:“公子,可要屬下着人留意傅家五姑娘的動向?”他言語之間沒有一絲潛伏敵國的緊張。

謝洵此次入周潛伏,祯明帝有意讓他死在北周境內,此事聽着雖是兇險,實則卻不然。謝洵甫一入周,周身便暗暗跟随了不知多少人護衛他。

便是有朝一日謝洵在北周暴露了身份,也能安然撤出北周。

謝洵瞠了一眼思央:“你何時學起了傅家五姑娘身邊那婢子的做派?”

思央連聲稱是“不敢”更漏那般僭越之舉,他怎麽敢做!

謝洵收回視線,淺淺看了一眼手中的荷包:“你過幾日傳信樞密院的暗探,令他們好生留意陸珩同伽藍寺的障月究竟是什麽關系。”

思央聞言不禁正色:“公子可是懷疑障月那厮有什麽問題?”

謝洵抿了抿唇:“障月已經為樞密院遞了多年消息,然而至今我尚且不知他究竟要什麽。而樞密院那些人也未給出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

思央啧言道:“要屬下說,這和尚帶着那麽一個可怖的面具,成日不以真面目示人,看着便不像是什麽好人。”

謝洵不置可否地揚了揚嘴角。障月對嫣嫣不一般,那過分的關照已經不像是受人之托該有的。

“只是……”思央猶豫再三,“樞密院那些個人,可信嗎?”

樞密院中暗探畢竟多為祯明帝心腹。

“無妨。本也沒真的要指望他們,不過是給他們尋些事兒做做。”謝洵淡淡道,“樞密院的人知曉了,那人不也就知道了。”

他不過是想提醒那人北周這位鎮北王與伽藍寺那位高僧之間的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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