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燭火幽幽,地龍燒得火熱的屋中,嫣嫣倚坐在寬闊的床榻上。

她淡淡掃了一眼筆直站在外間的更漏,不知是為了守衛還是為了監視,但左右她已不在意。

“姑娘今日這般與侯爺硬碰硬,當真是不值當。”河滿忍不住勸道。

如今靖遠侯府還是傅遠章做主,他又是嫣嫣的父親,今日嫣嫣這般做,無異于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嫣嫣輕輕歪着腦袋,纖纖白皙的小手托着腮,她望向河滿,無所謂地說道:“今日我不論說什麽,父親都會罰我。即是如此,我何讓自己痛快些。反正都是要受罰的。”

她知曉,河滿比之更漏心思少了許多,但卻沒有想到今日河滿會站在她身旁。

河滿看着嫣嫣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怔住了。從前嫣嫣确實不滿傅遠章的偏心,可是她心底依舊期待着父親能多看看她,她所有的忿忿與吵鬧,皆是想要傅遠章多注意她一些。

但是現在,她好像真的不在意了。

河滿拿着玉肌膏,坐在床沿,她一邊揭開嫣嫣左腳的羅襪,一邊道:“幸虧冬日穿的厚,不然那滾燙的茶水,指不定要燙起泡。”

她小心地将羅襪褪下,足腕白淨細膩如凝脂般的肌膚上,紅了一片。她小心地觸碰了一下,嫣嫣秀眉微颦,下意識縮了縮。

“姑娘莫動,待上了藥膏便不疼了。”河滿心疼地給她抹着白玉似的藥膏,氣鼓鼓道,“四姑娘也真是慣會火上澆油的,侯爺當真是一點兒也不顧及姑娘。”

她為她抱不平的模樣,不禁讓嫣嫣想起了奶娘。她怔忪看着河滿,心中不由為白日裏在傅侃面前遷怒河滿之事抱歉。

更漏在外間瞪着她:“河滿,慎言。”今日河滿之态,無疑已是忤逆了主子,此刻她怎能再說出犯上之言?

河滿在一旁只字不言,她低着頭,好似不曾聽見更漏的責怪。

“知曉你忠心,但也不必在我院中謹小慎微。”嫣嫣眉眼輕揚,她淡淡睨着更漏,“只要你自個兒約束好底下的人,我還不至于跑到你主子面前告狀。”

自奶娘離府後,六福軒的一切事宜皆是更漏在打理,從前嫣嫣并不在意,且便是她想要插手,也不見得真的能夠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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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頓了頓:“奴不敢。”

嫣嫣輕嗤:“那便下去吧!”

更漏不喜不怒地小心看了一眼嫣嫣,她知曉此刻嫣嫣不想見她。她便也沒有再多說什麽,索性已經回到府中,不會再有什麽事兒。

她告退而去,門一翕一合,屋外的風吹來,便是屋中燭火也不覺顫抖幾分。

河滿輕聲問:“姑娘可是惱了我與河滿了?”

嫣嫣起身,烏黑似墨的青絲落在後背,她緩步走到梳妝鏡前,晃眼的銅鏡在燭火的映襯下,照着她模糊的容顏。

靖遠侯府、鎮北王府,好似都是她逃不開的牢籠。

“你與她皆是聽命于人,我何必與你們計較?”嫣嫣平靜無波道。

她前世死得荒唐,更死得糊塗。今生,她便是要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莫在做那糊塗鬼。

河滿只見她低眸輕笑,婉轉的聲音便在她耳畔響起。

“只是我不知,你今日為何會違背我父親的意願?你便不怕受罰嗎?”

河滿愣愣望着嫣嫣,她搖了搖頭,她忐忑着說道:“奶娘因奴……離開了姑娘,她要奴好好照料姑娘。”

她本是要告訴嫣嫣奶娘的事,可話到嘴邊卻還是留住了一半。

嫣嫣眉眼一凝,神色戚戚。若她往後能不為靖遠侯府與鎮北王府所牽連,她便去尋奶娘,給她養老送終。

夜色如霜濃,嫣嫣揮退了身邊伺候的人,獨留在房中。她餓了許久,腹腔疼得抽搐。

河滿偷偷出去想要為她取些吃食,卻被更漏截留回了房中。

嫣嫣喝了口熱茶,填了填肚子,取出陸珩送來的那枚玉玦,眸色凜若冰霜。

傅遠章費盡心思要她對陸珩死心塌地以維持這樁婚事,可陸珩卻還是送來了寓意決裂的玉玦。

而障月又道,陸珩托他在洛京照料她。她不相信,送來玉玦的陸珩會有此意。障月又是何身份?他這般做又是為何?

嫣嫣心中如是亂麻叢生,障月與陸珩,那個城牆下說要在她死後、為她在佛前祈福的陸珩是那般相似。

那張阿修羅面具之下,到底隐藏着什麽?

她想得出神,便愈發身心難受。她捂着腹部,臉色發白。

“這亂世之中,雖素有餓殍遍地,可高門從未缺過八珍玉食。當真是沒想到,侯府姑娘亦有餓得頭眼發昏的時候。”

房梁上,清冽泠泠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房中。

嫣嫣屏着呼吸猛地擡頭,便看見一個倒挂在房梁上的黑色身影。

她驚吓地後撤了好幾步,一下坐在了鋪着地毯的地上,她愣愣看着飛身而下落在她面前的少年。

“你究竟是什麽人?”嫣嫣一眼便認出,眼前人便是那日山路上救下她的人。

她低下了頭,自嘲地笑了笑:“我連我父我母是什麽樣的人都不曾弄清楚,何故來問你?”

謝洵不禁愕然,他凝眉道:“小小年紀,這般悲怆,小心未老先衰。”他當她是尋常孩子恐吓。

嫣嫣輕哼:“我未老先衰與你何幹?你大半夜偷摸進靖遠侯府是為財還是為了別的?”

管他為何?左右她都不在意。

謝洵施施然将嫣嫣扶了起來,眼底卻還是帶着些許提防,他随性說道:“今日侯府的人清掃了山路,我借了傅五姑娘的光,得以下山,便想着來侯府拜謝一番。”

嫣嫣拍了拍衣裙上看不見的灰塵,她嬌怒着瞋了一眼謝洵,她信他才有鬼。

“既然要拜謝,何故這般鬼鬼祟祟?”她刺了一句,“不過,我不管你是怎麽進入侯府闖入我院中,也不管你偷闖侯府是做什麽。你既然說是借了我的光要謝我,那謝禮呢?”

她眼波流轉恰似謝洵幼時養着喊“妹妹”的貍奴。謝洵垂着眼眸望着嫣嫣,他若當真有個妹妹,定然不會叫她受任何委屈。

嫣嫣餓得發慌,見他遲遲沒有回話,努了努嘴:“也是騙子。”

“怎麽便是騙子了?”謝洵無奈道。

他不曾想到,他會在這危機暗藏的靖遠侯府,誤入嫣嫣的六福軒,也沒有想到,他會不忍心見嬌小的姑娘像是受傷的小獸獨自舔舐傷口,更沒有想到,他會出聲出現在她眼前,同她閑話家常。

謝洵取出了一個荷包,放到嫣嫣手上:“裏邊是小合園的芙蓉糕與果脯你先吃。真正的謝禮,我會送給你的。”

嫣嫣怔怔看着手上的荷包,她大概明白了在大漠中行走多時的人見到綠洲的水是何心情了。

嫣嫣揚了揚下巴,聲音微微哽咽卻還是故作強硬地說道:“我便收下了,這袋糕點便算是你謝禮的定錢。”

她便是出生高門,天生富貴,可在這洛京城中,她所遇到的人,又有幾人善意對她?

謝洵輕笑着,也不着急離開,反倒是坐在了一旁的席位上,擡手提壺倒了一杯熱茶。

“你餓久了可別吃太快,要不然指定是要腹痛的。”

嫣嫣低着頭從荷包中取出一塊有些碎了的芙蓉糕,小口小口地吃着,她眼眶微微泛紅。

“我便當你是來謝我的。趁着府中守衛沒有發現,你還是快走吧!”嫣嫣吸了吸鼻子,別過小臉,不願叫謝洵見到她濕潤的眼眶。

謝洵心間輕哼,這靖遠侯府的守衛雖是森嚴,可卻還攔不住他,也難發現得了他的蹤跡。也只有樞密院那些廢物才這般無用,探聽不到靖遠侯府之事。

他問:“我上回說,若是再見便告訴你我叫什麽。這次你可還想知道?”

嫣嫣猶豫地看着他,搖了搖頭:“不要了。我生來多是蹇運,對我好的人,都會被我牽連。我還是不要認識你了,免得連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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