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宮室之中霎時靜得可怕,嫣嫣恍若未聞,好似眼前二人是這空氣中的塵埃,她目光沒有一絲偏移地徑直從二人身邊走過。
整個洛京,誰沒有在背後說過她配不上陸珩?
晉安沒有看到她想看到的嫣嫣惱怒的模樣,驚詫之餘自個兒先惱怒起來。
傅玉姿暗暗撇了撇嘴,晉安将目光轉向她。
“玉姿,聽說我王兄中秋去南境時見到你了呀!”晉安一邊看着傅玉姿一邊睨着嫣嫣狀似不經意間說道,“聽說我王兄還誇你了!真是難得之事。”
晉安是北周唯一的長公主,亦是宣正帝同陸珩看着長大的,與陸珩自是親近。
“是王爺謬贊了。”傅玉姿謙遜道。她雖想找嫣嫣的不痛快,卻不願意同陸珩扯上關系,她還不至于和那讨厭鬼搶未婚夫婿。
宮室內低聲絮語的聲音愈發明顯,看向嫣嫣的目光亦是多了起來。
嫣嫣座于席上,目不斜視地吃着案幾上備下的點心與茶水,等到宮宴開始後,誰知道能不能吃上幾口熱乎的?許是因着昨日餓了那麽一回,她此刻最在意的便是這桌案上的吃食。
晉安一時覺得自己好似在唱一場無人回應的獨角戲,她知曉嫣嫣最在意的便是她與陸珩的婚約,也知曉這是嫣嫣在洛京的一大倚仗。
“我王兄那般的才俊,不是誰都能配得上的!”晉安頭腦一熱,高聲侈談地說着,“只有像玉姿這般螓首蛾眉的巾帼丈夫,才配得上我王兄那般的孚尹旁達的無雙國士!”
傅玉姿神色頓了頓,她拉了拉晉安的衣袖,不想讓晉安再說下去。
因着晉安的話,宮室之內原本竊竊私語的各府小姐又霎時間安靜了下來。
嫣嫣慢條斯理的咽下口中的點心,及不上昨日謝洵給她的那袋小合園的芙蓉糕,她緩悠悠拿着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
晉安見嫣嫣依舊當沒有聽見,心中更氣,她撇下傅玉姿拉着她衣袖額手,幾步走到嫣嫣面前。
“有些人以為仗着我父皇在世時定下的婚約,便當真能嫁給我王兄。卻也不看看自己才疏德薄、輕薄無行,我王兄絕不會喜歡上你這樣的女子。”晉安瞪着嫣嫣,她打心眼裏覺得嫣嫣配不上陸珩,可偏生因為那道賜婚的旨意,陸珩不得不娶嫣嫣,她便更為陸珩覺得憋屈了。
Advertisement
嫣嫣從容自如地笑道:“長公主既然覺得臣女配不上鎮北王。不如就着此次宮宴,去求一求陛下,收回先帝賜婚的旨意。”
她們都道陸珩娶她是委屈了,她難道便不委屈?這樁婚約便是陸珩都不敢輕易毀去,她一個荏弱無權的女子,又該怎麽反抗?
傅玉姿揚聲質問着:“五妹妹,你怎能這麽與長公主說話?”
嫣嫣神色無辜,滿是真誠地與傅玉姿說道:“我不過是瞧着長公主對這樁婚約多有不滿,便為長公主指了條道。先帝的旨意唯有陛下能改變,長公主既然這般看不上我,不若早些去求一求陛下,也省得這樁婚約梗在長公主心裏,叫公主殿下不舒服了。”
“你……”傅玉姿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壓低聲音,“你莫忘了進宮前阿爹叮囑你的話,你若再口出狂言,小心我告訴阿爹,看阿爹怎麽罰你。”
嫣嫣乜斜了一眼傅玉姿,微微揚起的嘴角似笑非笑。反正她宮宴之後本就還要被罰跪祠堂,加上此事,也不過是罰得長一點。
晉安被嫣嫣的話氣得漲紅了臉,她又怎麽會不知道,能解除那樁婚約的唯有宣正帝,可她也知道,宣正帝是不會斷了皇家與靖遠侯府的姻親關系。也正是因此,她才能如願定下與傅禧的婚約。
她指着嫣嫣:“你少得意!反正都是皇家與靖遠侯府結親,靖遠侯府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姑娘。”
若是陸珩娶的人換做是傅玉姿,她們還能姑嫂情深,親上加親。
宮室內各家小姐皆是靜靜看着三人,遲鈍一些的便覺得晉安所言不無道理。可有些敏銳的姑娘卻明白,宣正帝不會同意陸珩改娶傅玉姿。
嫣嫣微微一哂:“那長公主怎不去陛下面前說呢?是不敢呢?還是清楚,陛下素來敬重先帝,不會違逆先帝旨意而答應長公主的請求。”
傅玉姿心中一驚,她比在場之人想得都多,嫣嫣這般言辭,往大了說便是妄議宣正帝,依照靖遠侯府的權勢,哪怕傳到宣正帝耳中,也不會真有什麽。
但這卻會讓宣正帝覺得靖遠侯府沒有将皇家放在眼中,只是會讓宣正帝更懷疑靖遠侯府。
傅玉姿惡狠狠盯着嫣嫣。
“傅珋嫣!”晉安怒道,“你敢這麽跟我說話!”
她氣勢洶洶沖到嫣嫣面前,伸手便想要推搡她。
嫣嫣靈活地避開了晉安想要推她的動作,可晉安卻剎不住勢,向前沖撞絆倒在了嫣嫣面前的桌案上,狠狠地摔了一跤。
冬日衣裙厚實,這一跤除了難看一點,也不會傷到哪裏去。
“長公主。”傅玉姿驚呼,忙上前查看。
桌案上本就有瓜瓤果皮,晉安撲在上邊,免不了沾染上那瓜果的殘渣,發間的釵環也在因着這一跤而松散了。
從前她在晉安身上吃過的虧可不少,嫣嫣看着晉安狼狽的模樣,好心情地嗤笑出聲。
宮室中其他姑娘瞧見晉安的模樣亦有些忍俊不禁。
傅玉姿将晉安扶了起來,晉安警告地看了一圈,最終将怒火對準了嫣嫣:“你敢笑我!”
嫣嫣低着頭,暗暗摸了摸鼻子,她本也不想的,可晉安的模樣确實好笑。
“你以為你是我王兄未來的王妃,我便不敢打你!”晉安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她沒有想到從前對她還算忍讓的嫣嫣,現在竟然敢這麽對她。
嫣嫣擡眸淡淡看着晉安,從前忍讓她為了不想讓宣正帝因為她而忌憚靖遠侯府,亦是看在她是陸珩疼愛的堂妹的份上。
晉安被嫣嫣淡漠的眼神看愣了一息,冷然若冰的目光摻着孤高,繞是她再讨厭嫣嫣,也明白嫣嫣的顏色有多好。她心中好似更氣了,揚起胳膊,纖手便想要往嫣嫣臉上招呼過去。
“長公主不可。”傅玉姿想攔。晉安想要掌掴嫣嫣,她樂見其成。可在這衆目睽睽的宮宴上,晉安這般做無異于在打靖遠侯府的臉。
嫣嫣擡手緊緊地抓住了晉安的手腕,她愛騎馬也愛拉弓射箭,雖無人教她,但她也無師自通。她的臂力手勁兒比之一般女子,要大許多。
晉安被她捏得手腕生疼,卻咬着牙不願叫出來,甚至還想擡起另一只手去打嫣嫣。
嫣嫣毫不費力抓住了晉安的兩只腕子,傅玉姿想上前,卻被嫣嫣那無所畏懼的眼神震懾住。
“長公主下回打人前,先要看一看自個兒有沒有這個能耐。”嫣嫣冷冷道,她随手一甩,晉安便一屁股坐在了那桌案上,又沾染了一身瓜瓤果皮。
晉安終于忍耐不住,尖叫起來,她哽咽着指着嫣嫣:“我要告訴我母後。”
嫣嫣狀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長公主都是過了及笄的人了,怎麽還像坊間小童那般愛告狀?”她笑着看着晉安,又斜了一眼她身旁的傅玉姿。
傅玉姿雙眉緊蹙,她總覺得嫣嫣這話意有所指。
錢皇後扶着趙太後面沉如水看着眼前的景象:“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二人身後跟着皇家宗婦與各家夫人,将宮室門口堵得正好。
“晉安,怎麽弄成這幅模樣?”趙太後心疼地看着晉安。
晉安見到趙太後便像是有了倚靠:“母後,都是傅珋嫣!她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推我,害我出醜!”
她抽泣着,瞧着愈發傷心。趙太後看向嫣嫣的目光愈發不善,若非錢皇後暗暗拉着她,她聽了晉安的話便要問責嫣嫣了。
傅玉姿低斂着眉眼請罪道:“此事确實是我家五妹妹的過錯,還請兩位娘娘責罰。”
嫣嫣好笑地看着二人:“當真是惡人先告狀。長公主怎麽不說是你推搡我不成還想掌掴我。”
錢皇後聞言,端莊的容顏下閃過幾分不滿,她淺笑看了一眼嫣嫣,視線轉向一旁躊躇的晉安問道:“傅家五姑娘所言可是真?”
晉安低着頭,手指絞着衣角不說話。
錢皇後見狀哪裏還不明白,只是她還是一副公正的模樣看了一圈在場的姑娘:“可有誰能與本宮說說,方才在此間究竟發生了何事?”
只是此事在這宮室之中也無一人敢上前分說。
嫣嫣淡淡看了看錢皇後與不願多看她一眼的趙太後。她知曉她們瞧不上她,可莫不是覺得她便願意搭理她們?
“不若由在下為兩位娘娘與諸位夫人解惑吧!”傅禧從宮室外走了進來,“在下雖不曾親眼看到,可方才在宮室外卻聽到了整個過程,想來不會有太大偏差。”
傅禧本是來找傅玉姿說些事兒,只不過正巧碰上了嫣嫣同晉安的沖突,礙于這是姑娘家的沖突便沒有出面。
晉安愣愣看着傅禧,聽着他将她方才所說的話原封不動地複述給了在場所有人聽。
錢皇後越聽越心驚,陸珩與嫣嫣這樁婚事,雖然靖遠侯府與陸周皇室各自皆有小心思,可雙方都默契地認為,這樁婚事絕無解除與換人的可能。
她頭疼地看着晉安,不容置喙道:“長公主出言無狀,罰俸半年,禁足三月。來人,送長公主回去。”
晉安委屈地看着錢皇後,卻被她瞪了回去。便是陸珩再不喜歡,嫣嫣也是陸珩未來的王妃,晉安這般做便是下了靖遠侯府的面子,下了陸珩的面子。
鎮北王府、錢國公府與靖遠侯府可是北周對內對外所倚仗的三支大軍。
錢皇後無奈地在心底嘆息,晉安到底還是被養的太天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