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設宴的大殿中,宣正帝與錢皇後攜手落座。

宣正帝淺笑着說道:“今日是為靖遠侯的接風洗塵宴,在座之人皆是自家人,不必拘禮。”

嫣嫣坐在傅遠章與呂儀貞身後的席位上,看着殿中衆臣與家眷,多為皇室宗親,亦有天子近臣、天家姻親,确實能稱得上是自家人。

大殿中歌舞奏樂,臣子親眷看得正是熱鬧。嫣嫣見宣正帝與錢皇後動箸後,她便無所顧忌地動了筷子。

傅禧在她身旁的位置上,側目看了看她,眸色之中帶着幾分興致。傅侃鎖了鎖眉,暗暗輕哼,神色嫌厭。傅玉姿亦是撇了撇嘴,別過頭去不願在看嫣嫣。

酒過三巡,宣正帝目光落在了傅遠章身後,不偏不移便落在傅玉姿身上。

嫣嫣吃着盤中的炙肉,睇了一眼傅玉姿。她同傅玉姿雖同歲,可傅玉姿卻像是比她大了好多。

她咀嚼了幾下,吞下味道極佳的吃食,端起一旁沒什麽度數的桂花釀,啄了幾口,便端端正正坐在一旁,似是準備好了看接下去的戲碼。

宣正帝目光看向傅遠章道:“三年未見,傅四姑娘倒是比從前長高了不少。朕記得傅四姑娘同傅五姑娘是同年生的,當年父皇定下了傅五姑娘同寒川的親事,卻不知傅四姑娘可定親了?”

寒川便是陸珩的字,他不喜歡嫣嫣喚他字,也不喜歡她叫他的名,更不喜歡她叫他夫君。甚至成婚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嫣嫣都是生疏叫着他王爺。

嫣嫣抿了抿唇,這樁束縛了他們兩人的婚約,她今生絕不會再執着。想來沒有了她的堅持,陸珩持之以恒定能說服宣正帝取消婚約。

傅遠章回話道:“回陛下,臣這女兒尚且還年幼,臣便想多留她在身邊幾年。故而還未定下人家。”他眸中恭肅謙順,依照宣正帝對靖遠侯府防備與關注,若傅玉姿定親了,他又怎麽會不知道呢!

錢皇後莞爾道:“本宮記得,開年後傅四姑娘便十四了。流年似水,要不了多久,府上兩位姑娘便要及笄了。屆時傅五姑娘嫁入鎮北侯府,傅四姑娘該當如何?總不能這妹妹嫁在姐姐前頭吧!”

她的話與呂儀貞同傅遠章所言相似,此事确實不合乎禮數。

但傅遠章還是道:“玉姿前些年與臣道是,想入軍中為陛下效力。此次她在軍中三年,臣瞧着,她雖為女子卻也有尋常男兒少有的魄力與禀賦,便遂了她的意。往後,在軍中襄助她兄長。”

趙太後适時開口道:“戰場上刀劍無眼,若是傷着了可如何是好?玉姿可是儀貞的心頭肉,她在軍中,儀貞定然擔驚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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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儀貞心中雖也是這般想,可在這宮宴之上,她卻未領趙太後的情:“勞娘娘挂心了。玉姿在軍中乃是為陛下效力,妾這當母親的雖是擔憂卻也懂得她報國之心,不敢有什麽怨言。”

她是老鎮北王的王妃呂氏的小妹,同趙太後又是表姐妹,從前亦是關系親厚。只不過十三年前老鎮北王死後,呂王妃殉情,她同趙太後的關系也不複往日了。

趙太後聞言舉目凝睇着呂儀貞,神色微微不悅。

錢皇後笑道:“這女兒家在戰場上到底不是長久之事,傅四姑娘若要為靖遠侯分憂,還是得早日覓得佳婿才是。”

傅遠章抿了抿唇,眸光不動聲色轉向宣正帝,他正閑雅風致地飲着酒盞中的佳釀。

“靖遠侯既是想要再留傅四姑娘在身邊,那傅四姑娘在靖遠侯身邊多盡幾年孝便是。”宣正帝輕飄飄道,“皇後便是太重禮數了,靖遠侯莫怪。”

案幾底下,他緊緊握着錢皇後的手,嘴上雖是責怪,可他望向錢皇後的眼中卻盡是溫柔。

“臣不敢。”傅遠章忙不疊回道。

嫣嫣端着桂花釀又啜了幾口,酒意不曾上頭,可她的眸子卻亮得驚人。

酒是瓊漿,菜是珍馐,她吃得本是開心。可望着席間情景,她心間竟是悲從中來。

她羨慕傅玉姿,甚至有些嫉妒。傅玉姿有時刻為她着想的母親,也有願意為她擋去算計的父親。便是她的兩個胞兄,也都更加看重欣賞英姿明媚的傅玉姿。

她卻什麽都沒有,唯有一樁将她往死路上推的婚事。

嫣嫣明明已經知曉,可偏又什麽也做不了。

今日的宮宴便好像真的只是為了傅遠章接風洗塵。宴後,宣正帝陪着錢皇後回到寝殿。

“傅遠章對着兩個女兒,當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态度。”錢皇後感慨道,“他對那五姑娘從不假以辭色,對着四姑娘倒是有一副慈父心腸。”

宣正帝悠悠說起了當年的秘事:“當年淩氏懷着五姑娘時趁亂想要逃回南邊,卻被呂王妃堵了個正着。當時傅遠章可是恨不得拔劍殺了她,若非淩氏兩個兒子已在軍中小有所成,而傅禧又生來體弱難堪大任,傅遠章只怕早就休了淩氏,将呂夫人扶正了。”

先帝與呂王妃皆已逝世,此事除了傅遠章與淩馥,如今便也只有宣正帝知曉了,便是呂儀貞也不知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竟還有這樣的事兒?”錢皇後驚呼道,她望向宣正帝,“便是因着此事,那淩夫人這些年一直在侯府佛堂吃齋念佛?”

宣正帝點了點頭,此事乃是先帝臨終前告知于他,定然是可信的。

“想來也是因為此事,傅遠章才對那五姑娘恨屋及烏吧!”宣正帝感慨道。

錢皇後道:“這五姑娘也當真是有些無辜。生來便是父母不親,所幸與寒川有婚約在身,往後也能有個依靠。”

她言語之間對嫣嫣有着自高而下的俯視與高高在上的同情,似是施舍一般。

宣正帝輕嘆道:“只是委屈了寒川,要娶這麽個德薄能鮮的跋扈女子。”

“可不是,今日那五姑娘還同晉安起了沖突,雖是晉安先起的頭,可她卻實打實将晉安推到在地,當真是睚眦必報。”錢皇後道,“在這洛京,高門之中哪家姑娘像她那般胸襟狹窄?”

宣正帝道:“也只能是等寒川娶了她後,勞皇後多費心教導了。”

“這是自然,總不能叫寒川因着這樁婚事同陛下生出什麽嫌隙。”錢皇後應道,她話題一轉,“只是今日,我與母後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傅遠章與呂夫人卻不曾松口傅四姑娘的婚事……”

她擔心傅遠章有異心。

“這不是更好嗎?”宣正帝竟笑道,“傅遠章今日之行徑恰是看出,這十幾年來他對呂夫人及其一雙兒女的重視是真。”

錢皇後不由好奇:“陛下便不怕這是傅遠章裝出來的?”

“若是一年兩年的,朕不會相信。傅遠章十幾年如一日寵愛遷就呂夫人,愛惜呂夫人所出的一雙兒女。若這都能是裝的,此人心機城府該是多可怕?”宣正帝說着,他不禁暗自搖了搖頭,不會有那樣的人的。

錢皇後見宣正帝眼底依舊隐憂的模樣,便想起了晉安在宮室中與嫣嫣所說之事。

“陛下不擔心傅遠章有歸齊之心,可是擔心他同寒川聯系過密?”她問道。

宣正帝道:“洛京已經有人在傳了,道是寒川有意傅四姑娘。然傅四姑娘若是尋常女子,也不是不能如了寒川的意,可傅四姑娘身在軍中,只怕不妥。”

錢皇後思索片刻:“此事陛下只作不知道,若寒川當真開口,陛下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相信依着陛下與寒川的情誼,他必定不會叫陛下為難。”

宣正帝握着錢皇後的手,柔聲道:“能得梓童伴朕身側,是朕之幸事。”

而此刻荩言廳中,卻是與宮中溫情截然不同的冷凝。

嫣嫣便像昨日回來時那般,孤零零站在堂下。

傅遠章沉着臉坐在上座,眼波之中醞釀着滔天巨浪,征戰沙場多年的氣勢驟然壓迫而來,巍峨如山。

沉重的氣息在幽幽的燭火下愈發明顯。

呂儀貞母子三人便如看客,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傅侃板着臉坐在傅遠章下首的席位上,他望向嫣嫣的目光并不友善,甚至目露兇光。

他狠厲道:“傅珋嫣,你這些年是沒長腦子嗎?父親入宮前申饬你的話,你是忘的一幹二淨!你知不知道,你這般與晉安長公主對上,會給侯府帶來什麽麻煩?”

“宮中貴人對此事已有定論,确系晉安長公主先挑釁的我,我為的靖遠侯府的面子才不得不與她對上。”嫣嫣冷清說道,“傅侃,你說這話是對皇後娘娘有什麽不滿嗎?”

傅侃遽爾起身,怒目圓睜,似是下一刻便要上前去與嫣嫣動手。

“住口!”傅遠章怒道,“忤逆不孝、不敬兄長,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我當真……”

嫣嫣疏狂淡漠地看着傅遠章,她微微勾了勾嘴角,薄唇輕啓打斷了傅遠章的話:“恨不得沒有生下我這逆女?”

她呵然笑着,咍嘲之意昭然若是。

“父親這話不知說了多少遍了。若是父親這般不願生下我,不如此刻就把我的命拿回去,免得日日後悔給了我這條命。”

傅遠章望着她毫無所謂的樣子,瞳孔驟然緊縮。

“滾!滾去祠堂跪着,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起來。”

他大聲地斥責着,似是虛張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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