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正月的熱鬧,未曾蔓延到六福軒,隔着那緊閉的院門,院中的丫鬟婢子心中意動。
一直到上元節時,謝洵不曾來過,嫣嫣心中有些慶幸,又有些失落。
河滿看着六福軒中一點兒上元節的氣息都沒有,便招呼着底下的丫鬟在院中挂燈籠。
嫣嫣站在屋檐下,她手上揣着一個銅制的暖爐,因着前回病重未曾修養好,這個冬日她比往年都要怕冷。
烏黑濃密的頭發柔順地鋪在腦後,她眸色微涼望着不遠處廊下挂燈的河滿,更漏依舊在她不遠處靜靜站着,宛如木雕。
“今日上元,陛下特意放開了宵禁時間,晚上的燈會據說可熱鬧了。只可惜咱們看不到。”
十二三的小丫鬟與河滿說着,話語之間帶着濃厚的可惜。
“我聽門口守着的武婢道是,今日侯爺可是帶着呂夫人和四姑娘,還有二公子一塊兒去燈會了呢!”
傅禧聽聞還在病中靜養着,至今沒有出過自己的院子。
河滿聞言不禁皺了皺眉,她餘光望向嫣嫣,嫣嫣好似沒有聽到,她繼而放下心來訓斥道:“挂個燈籠話還這麽多。”
嫣嫣好笑地看着她們,心中微微有一絲波瀾,卻已是習慣。她在這個所謂的家中,從來都是外人。只是不知傅遠章歸齊後,呂儀貞心中可有一絲怨恨?這對恩愛夫妻可還能像往日那般情深依舊?
嫣嫣悲喜模辯道:“今日本該是個熱鬧的日子,更漏,你從帳中給她們各撥一個月的月錢做賞錢,便當是湊個熱鬧了。”
更漏遲疑片刻,應聲便去取了些銀錢,一一分給了院中的丫鬟婆子,得了賞錢,這些人便也沒了怨言。
嫣嫣淡淡掃了一眼底下的人只道:“既得了賞錢,便都回去吧。吵吵嚷嚷惹得我心煩。”
她轉身回到屋中,對着外邊的河滿與更漏道:“今晚你們自去睡便是,莫來打攪我。”
河滿有些擔憂,想要上前,卻被更漏拉住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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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二人看着嫣嫣合上房門,屋中燭火通明。
“阿姐……”河滿欲言又止地看向更漏。
更漏默不作聲地拉着她回到了房中,她二人同住一屋,更漏開了小窗,透着小窗便能看到嫣嫣的房門。
“姑娘既然不願你我打攪,你便少往前湊。”她冷聲道,“這些日子你可知道你行了多少不可行之事?”
河滿抿唇低着頭看着鞋面:“我只知道,姑娘她可憐得緊。”
更漏點着她的腦袋:“她整日錦衣玉食有何可憐?你可憐她不若可憐可憐你自己。”
河滿悶聲道:“我至少還有阿姐你挂心我。可奶娘去後,姑娘便只伶仃一人。”
更漏心間一窒:“我與你說過,此事怪我不怪你。”
河滿緊閉着嘴,沒有說話。
更漏啞然問道:“三年前二公子想收你到房中,你偏偏拒絕了。是不是便是因為想着奶娘的事兒?”
河滿依舊沒有說話,她頭低得快要埋進胸前了。
“那般好的機會,你錯過了,往後便只能給人做婢子!”她看着河滿總有些恨鐵不成鋼。河滿不願意的,卻是她不可求的。
河滿犟着擡頭道:“阿姐,我不後悔,當伺候姑娘的婢子也好過與人做賤妾。二公子與二少夫人相敬如賓,他想收我到房中,也不過是一時看中我的顏色。色衰而愛馳。與人為妾,不會有好下場的。”
更漏望着河滿,一時不知該說什麽,許久她才道:“你好自為之。你要清楚你究竟聽命于誰,想想奶娘,侯爺不會放過有私心之人。這幾日若非有二公子為你說話,侯爺早便要怪罪于你了。還有方才你說的這些話,別再說了。”
河滿死死咬着唇。
更漏不再看她,她坐在小窗前,看着嫣嫣屋中依舊亮着燭火。
嫣嫣自是不知更漏與河滿二人究竟說了些什麽,她坐在那日看煙花的坐席上,手中握着那卷《守城實錄》,可是目光心思皆不在書卷上。
她擡手推開窗,外邊的竹子上還帶着斑駁簌簌的積血,上元節正值月中,天空中變挂着似是銀盤的圓月。
她其實是想再見到謝洵的,他就像是她想象中的兄長一般,會逗她開心,會給她帶果脯點心。
嫣嫣打開一旁的食匣,裏邊還有些上回謝洵給她帶來的小合園新出的果脯,她撚起一枚放在口中,這樣的果脯吃一枚少一枚,就像如若陸珩不能順利退婚,她的日子亦是肉眼可見的過一日少一日。
她輕嘆一聲,放下了手中撚着的那枚果脯。
“你若是喜歡吃便多吃些。要是吃完了,我再給你送些過來便是。”
謝洵身影一閃便出現在了窗外的竹子前,他借着竹子隐藏了身形。
嫣嫣都已經習慣了謝洵的神出鬼沒,她未曾想前兩回那般被吓到。謝洵見狀不禁有些失望。
她乍然見到謝洵,眉眼間止不住的笑意閃現,可想到他們此刻身處靖遠侯府,那笑意便也藏了起來。
嫣嫣沒有說話,她伸手想要将小窗阖上,但謝洵擡手按住了窗檐。嫣嫣圓溜溜的眸瞪着他,小臉鼓着氣,她用力掰着窗戶,可謝洵輕輕松松便阻止了她關窗的動作。
“你……”她将聲音壓得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她想問他究竟要做什麽,只是話才剛出口便被截了去。
他低聲問:“你想不想去看燈會?”
謝洵站在窗外,帶着點點興奮望着嫣嫣。
嫣嫣唯恐院中其他人發現了他,只得瞪圓了眼眸,看着他自在的模樣。
“我不去,你快走吧!別來了。”她拒絕道。
“真不去嗎?今日的燈會上可有不少好看的花燈,猜謎、射箭、投壺,可多好玩的了。還有雜戲可以看。”謝洵單手撐在窗臺上,慵懶地托着下巴,敘說着外邊的世界要多麽的多姿多彩。
嫣嫣望着他問道:“你可知你現在像什麽?”
“像什麽?”謝洵不曾多想,便接了一句。
嫣嫣揚了揚下巴,眸中帶着揶揄:“便像是小時候奶娘說的那些拐帶小孩的。”
謝洵愣了愣,他笑問道:“那傅五姑娘要不要暫時被我拐帶一下,去湊一湊外邊的熱鬧?”
嫣嫣有些意動,前世今生,她只去過一次上元燈會,是在嫁給陸珩後的第一個上元節,只是那個佳節于她而言并不是什麽可以值得回憶的事兒。
而在她還未嫁人時,每逢年關,傅遠章從南境回府,她總是或多或少受着責罰,跪祠堂也好,禁足也罷,于她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
她前世從未好好逛過一回上元燈會,便死在了那個下着下着鵝毛大雪的冬日。
謝洵看着嫣嫣的模樣說道:“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快換衣服,我帶你出去。”
嫣嫣嘴硬說着威脅的話:“只這一回,下回你若再這般肆無忌憚來去靖遠侯府,我定叫人将你抓起來。”
嫣嫣雲裏霧裏便随了謝洵偷跑出了靖遠侯府,到了繁華熱鬧的集市中,她尚且還在懷疑,她真的出來了嗎?
嫣嫣裹着件尋常的茜色兔絨披風,謝洵帶着她走在人群中。嫣嫣臉上帶着色彩絢麗的虎形面具,手上提着一盞謝洵買給她的虎頭燈,人來人往,沒有人知道她是誰。
大家都穿着厚厚的襖子,有不少人同嫣嫣一樣帶着詭形異狀的面具。
謝洵身長八尺有餘,嫣嫣又生得瘦小,她在他身旁就是半大的孩子,旁人見了也只是以為這是誰家兄長偷偷帶着妹妹來逛燈會。
嫣嫣好奇的看着周遭的一切,金絡玉輪的香車寶馬,盡顯富貴逼人,七重輪燈,寓意圓滿。這些她都是第一次這麽仔仔細細地看着。
從屋室內外,至道路各個攤子上,還有路旁的樹上,目光觸及之處,皆是各式各樣精美絕倫的花燈。
她不自覺便牽着謝洵的衣袖,興奮地說着:“這兒好熱鬧呀!人也多。你瞧那樹上全是燈籠,便像是開出了火一樣的花。”
“你從前不曾逛過燈會嗎?”謝洵不禁問道,“他們也同這回一樣,不曾帶你出來。”
嫣嫣頓了頓,她搖了搖頭:“我只聽奶娘說過,不曾親眼見識過這麽華美的景象。”
她昂着腦袋,看着鋪天蓋地的花燈,燭火明亮宛若白晝一般。
“真想日後年年都能看到這樣美好的景象!”嫣嫣輕聲道。
謝洵輕笑着看着她,只要他在北周,若逢上元燈會,将她偷偷“拐帶”出來也并非什麽難事兒。
“前邊還有雜戲,馴獸、燎炬、跑旱船。”他反手隔着厚厚的披風 ,拉着嫣嫣的手往前邊走去。
走進圍聚的人群,謝洵将嫣嫣拉倒身前,令她站在最前邊,清楚看着伎人的表演,他在她身後替她擋去了擁擠上前的人群。
謝洵低眸看着嫣嫣拍手鼓掌的雀躍模樣,面色亦是柔和了下來。
看過雜戲,嫣嫣開懷了許多,她拉着謝洵在小跑在人群中,謝洵含笑看着她,未曾阻止。
只是忽然,她停住了腳步。謝洵有些疑惑,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周遭,不曾有什麽異樣。
“怎麽了?”他輕聲問道。
嫣嫣抿了抿嘴,有些不确定地說:“我好想看到傅禧了。”她還在病中的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