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還在等着齊國那小子來帶你走?可你明?日便要?嫁入鎮北王府, 謝洵能?帶走一個未嫁的姑娘,卻不可能?帶走鎮北王明?媒正娶的王妃。”
淩馥給嫣嫣留下這句話後,便着人将?嫣嫣送回?到祠堂, 她令人将?祠堂中通向密室的入口釘死。
嫣嫣看着緊緊閉合上的入口。看着外邊已經黢黑的天色,她緩步走到窗邊。
她知曉,淩馥這話不假,她明?日若當真?嫁給陸珩,她的兄長便沒辦法帶她回?家了。
嫣嫣在心中默默數着時?間,烏黑如墨玉般的瞳孔比任何時?候都要?亮,她便是死也不會再嫁給陸珩, 而她即便是要?死, 這一世她也寧願死在自己手裏。
黎明?時?分?, 月既落,日未出,天色漆黑宛若一團團黑墨。此刻已是花朝之日, 宣正帝最終沒有要?了她的命,而今日便是她和陸珩的大婚。
嫣嫣枯坐在牌位前?的蒲團上,眼睛一刻也不曾閉上, 看着祠堂中的刻漏, 如今已是寅時?末。靖遠侯府的下人也開始有了動靜。
她看着那一排排燃在牌位前?的蠟燭, 神色淡淡起身上前?,将?一個個還亮着的燭臺随意扔到了四?周的帷幔上, 蠟油、明?火、易燃的絹紗帷幔, 還有四?周木制的柱子、地板, 一下子都被點燃了。
嫣嫣滿意地看着周遭燃起來的火, 那密道入口雖被釘死,可這木頭的地板總會被燒穿, 火苗落入地下,密室中的書信往來還有那兩?口棺材,都将?不複存在。
她閑庭信步走在火光之中,從後堂繞到前?邊,她便看着那些木制的牌位,将?祠堂中最後一個燃着的燭臺扔到了那一層層牌位上。
傅遠章那是一個多麽注重祖宗倫常的人啊!還有淩馥她機關算盡,将?這些年來他們與南齊往來勾結的信箋證據收在這密室之中,何嘗不是在給傅家留一條後路。
存遠齋中,傅禧僵直着站在窗前?,陽春擔憂地看着他。
隔着湖泊、荩言廳,傅家祠堂所在之處,翻滾起熊熊濃煙,赤紅的火光映照了靖遠侯府半個天空。
傅禧眼眸直直地看着那沖天而起的煙與火,他未曾想嫣嫣竟會如此決絕,或許傅遠章與淩馥也沒有想到。在那二人眼中,嫣嫣依舊是那個色厲內荏、渴求父親母親關注疼愛、受他們操控的小姑娘。
“陽春,你說五妹妹為何寧死不願嫁給鎮北王?”他輕聲?問道。
陽春不知道為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傅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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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前?還以為是她欲擒故縱。”傅禧沒有在意陽春是否回?應于他,“五妹妹依舊是這麽戆直憨拙,不懂迂回?婉轉。”
他言辭之間似嘆非嘆,陽春擔憂地看着他。她管不了嫣嫣如今如何,她只擔心傅禧過不了今日這一關。
“可即便迂回?婉轉又能?如何呢?”傅禧眼眶微紅,“最終不也是他人手上一步死棋。”
“公子……”陽春嗫嚅望着他。
“阿姐,我知曉你是父親和淩夫人的人。”傅禧看向陽春,“可是,鹓扶不願娶晉安,也不願按照他們給我定下的結局走下去。”
傅禧屬兔,兔曰鹓扶,這是他的乳名。他同陽春死于戰亂中的弟弟是一樣的年紀,一樣的屬相?。奶娘将?嫣嫣看做自己早夭的女兒?,陽春何嘗沒有将?傅禧當做自己已逝的弟弟。
陽春望着傅禧,眼中帶着痛苦糾結。
“阿姐,我帶你走吧!”傅禧道,“五妹妹在那般惡劣的處境之中,尚能?撕出一個口子。你我為何不能??我們莫要?再做別人手中的牽線木偶了。”
他懇摯真?切地看着陽春,平日裏帶着病弱的臉龐上洋溢着異樣的光彩,陽春望着他瞳孔微震。
此刻的傅禧不是從前?韬光韞玉的藏拙模樣,也不是仿若隔了一層的溫和無害的模樣,更不是知曉自己壽數有礙而厭棄自己的模樣。此刻的傅禧有一股難以掩飾的生機從他身體?中迸發出來。
那是陽春從未見過的模樣,亦是陽春往日祈盼的傅禧該有的模樣。只一瞬間,她便已經做出了選擇。
福頤苑中,管家前?來禀告嫣嫣燒了祠堂一事,傅遠章只穿了一件素雲紋中衣便匆忙跑了出來,在那滔天火光的照耀下,他眼中散發着想要?殺人的光。
管家滿是忐忑:“火是從裏邊燒起來的,一下子便竄滿了整個屋子,大火不敗,底下的人已是極力在救火了。”
“混賬、逆女!她這是要?覆宗滅祀,她這是罔顧天人,這是畜生行徑。”傅遠章被氣得發抖,如今已是口不擇言。
福頤苑中的下人被吓得皆跪在地上,低着頭不敢有任何多餘的動作與言辭。
呂儀貞披着外衫出來,她目瞪口呆看着火光沖天之所,她拉住前?來禀告的管家:“五姑娘可還在裏面?”她不曾想到,嫣嫣竟會冒天下之大不韪火燒祖宗祠堂。
管家低聲?回?道:“火勢太大,下人們都不敢進?去,五姑娘便在裏面不曾出來。”
“她最好是死在裏面,死後去祖宗面前?謝罪。”傅遠章陰鸷道,“她若活着,我必親手了結了這混賬東西。”
呂儀貞被傅遠章陰冷絕情的模樣吓了一跳,她忽然意識到,他是真?的想要?殺了嫣嫣。可那是他的親生女兒?,哪怕這些年來他從不對?她假以辭色,可那畢竟是他的血脈。
良姑從後扶着呂儀貞。呂儀貞微斂着眸子,十多年來,她第一次覺得眼前?這人讓她感到陌生。
祠堂密室有一道通向淩馥月明?苑的密道,而那密道就在淩馥房中。
濃煙通過密道竄向淩馥的卧室,弄得淩馥少有的一副狼狽模樣。她霎時?反應過來,密室出事了。
桃娘想帶人去密室取回?重要?的信箋,奈何火勢太大,整個祠堂從內而外、由地面至地下,都燒了起來。若不是通往淩馥房中的密道并無易燃之物,又有石板擋着,恐怕這火還能?燒到月明?苑中。
望着燒紅了半邊天的祠堂,桃娘不由唏噓,誰能?想到往日跋扈無禮的嫣嫣能?這麽狠得下心。
淩馥賭咒罵道:“我真?該殺了這個小畜生。”哪怕她只在嫣嫣出生和四?歲時?見過她兩?次,可這些年來,嫣嫣的一舉一動皆在她掌控之中。
只是不成想,棋子脫離了她的掌控,甚至還回?過身來反咬她一口。
桃娘輕聲?問:“夫人,密室已毀,我們往後該當如何?”她心中有些忐忑。
淩馥眸光幽幽:“這一間毀了還會有第二間。我們皆是大齊的子民,自當為陛下效力。”她和傅遠章可以絕對?相?信祯明?帝,可底下的人卻不見得會如此,她需要?一間密室,讓與他們一條船上的人安心。
周遭的下人聞言,紛紛以軍中之姿跪地紛紛唱喏。
淩馥冷冷道:“去同管家說,叫底下的人不必費力救火了。她既然想死,我們也不必攔着。她既然想死無全屍,那便成全她。”
桃娘應聲?離開了月明?苑,心中止不住罵着嫣嫣,便是死也不讓人安寧。
軍報未至,可靖遠侯府的大火已驚動了不少人。
謝洵不管不顧,趁亂闖進?了侯府,直奔關押着嫣嫣的祠堂。思央沒有阻止他,而是緊跟在謝洵身後。
他看到靖遠侯府的下人手中皆提着水,可卻并沒有澆滅火勢的意思,一個個冷眼看着被燒起來的地方。
謝洵搶過其中一人的水桶便往自己身上澆,他沖進?了大火之中。那人剛想喊叫便被思央從後面打暈在地。
嫣嫣被煙熏倒在地上,她微張着嘴巴,難以呼吸。就在神識将?要?漸漸離她而去時?,她好似看到了披着火光而來謝洵。
兄長。嫣嫣嘴巴微微動了動,在心中默默喚着。
“別怕,我帶你走。”謝洵看到倒在地上的嫣嫣,一瞬間便像是被狠狠掐住了脖子,他不禁有些哽咽,“嫣嫣,兄長帶你回?家。”
他将?浸透的帕子覆在嫣嫣口鼻上,輕而易舉将?人抱在懷中,看着無意識靠近他的嫣嫣,謝洵不禁緊了緊抱着她的雙臂。在房屋将?傾之際,他小心細致地護着嫣嫣離開了傅家的祠堂。
就在他們出來之後,祠堂轟然坍圮。謝洵看了嫣嫣一眼,如在看舉世之珍寶。
“公子。”思央上前?接應,想要?接過嫣嫣,卻被謝洵錯開了,“公子的背……”
思央看着謝洵被火燎了一片衣物的後背,滿是擔憂。
謝洵不在意道:“無妨。”他不曾松開抱着嫣嫣的手。
思央查看了嫣嫣的脈象,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瓷瓶,給嫣嫣喂下了清肺除煙毒的凝露。
兩?人趁亂帶着嫣嫣離開了這是非之地。謝洵冷凝着一張臉回?眸再看了一眼靖遠侯府,遠遠地看到了陸珩一身喜服慌張而來,他想要?沖進?火中卻被身後的副将?死死攔下。
他不禁冷哼了一聲?,罵了一句:“無德無能?,怎堪與嫣嫣相?配?”
思央一愣,看向被攔着便只在原地斥責周遭下人的陸珩,才反應過來,謝洵這是瞧不上陸珩。
他們趁着夜色,通過被查封的內城莊子的密道,離開了內城。因靖遠侯府大火,不論是兩?府的私兵還是城防軍的人,對?謝洵的圍追堵截也弱了大半。
在此态勢之下,由外城再出洛京城門,于謝洵而言不費吹灰之力。
天邊現出點點曦光,嫣嫣從謝洵懷中醒來,她同謝洵同乘一騎。謝洵雙臂攬着她,未叫她有任何危險。
她看着四?周,目光觸及之所,是幽幽山林之間,春色漸顯,兩?側花草亦是逐漸泛起了綠色。
嫣嫣不禁咳嗽了起來,謝洵控着缰繩停了下來:“可是哪兒?不舒服?”
她懵懵地看着謝洵,她以為謝洵來接她回?家是她臨死前?的夢,卻不曾想這是真?的。
嫣嫣睖睜出神,她眼角的淚水不知不覺地落了下來。謝洵見狀恓惶緊張地翻身下馬,将?嫣嫣抱了下來。
“思央,你過來。”謝洵忙将?思央喚來,他以為是嫣嫣在火中時?還受了什麽傷。
嫣嫣一邊流着眼淚一邊搖着腦袋,她扯着謝洵的衣袖,一不小心便扯到了謝洵後背的燒傷,他疼得眉眼打結,卻不敢在嫣嫣面前?表現出來。
思央忙不疊上前?替嫣嫣診脈。
“兄長,我沒事。”嫣嫣啞着嗓子,便像是布帛撕裂的聲?音。
謝洵輕輕拍了拍嫣嫣的腦袋,轉而看向思央:“嫣嫣的嗓子這是怎麽了?”
思央道:“姑娘是因為在火中呆得久,被濃煙嗆到,這幾日吃上些清肺潤喉的湯藥便可。公子不必擔憂。”
謝洵聞言依舊有些不放心,剛想說什麽,思央便道:“姑娘除了嗓子,并沒有再傷到其他地方,公子盡可放心。藥谷傳人,絕無虛言!”
他擡了擡眼看向謝洵,堵住了謝洵所有的質疑。
嫣嫣看着二人,緊繃地神思終于松懈舒緩。
謝洵回?身看向她,他撫着嫣嫣腦後的頭發:“沒事了。往後再不會這樣了。兄長以後再也不會讓你陷入這般險境。”
思央亦是笑着說着吉祥的話:“姑娘大難不死,往後必定有大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