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鎮北王與靖遠侯府五姑娘成婚那日, 傅五姑娘燒了自家祠堂後不知所蹤。
洛京城中暗暗端看着這場婚事的烜赫人家皆是第一時?間?便知道了此事。再加上這幾?日洛京城防軍中流傳出來的閑言碎語，他們?看向靖遠侯府的目光不禁帶上了幾?分同情。
楊靖忠滿是擔憂望着陸珩，靖遠侯府的下人禀告在大火的廢墟之中并未發現嫣嫣的屍首。
陸珩從未想過, 嫣嫣竟會如此決絕地離他而去，毫不猶豫。他一夜未眠試穿的喜服此刻便像是一個笑話，他将被大火燎破了衣袖的喜服外袍扔在了靖遠侯府祠堂的廢墟之上。
傅侃站在陸珩身邊：“鎮北王，此事乃靖遠侯府家醜。如若鎮北王不計較，不若便就當未來王妃葬身火海了。靖遠侯府也再沒有這個女兒。”
祠堂被燒得一幹二淨，傅遠章險些?厥了過去，淩馥不方便出面, 此事便由傅侃與陸珩訴說。
他眉宇之間?隐隐不耐, 對嫣嫣的嫌厭恨意也更加深刻。原本, 嫣嫣哪怕沒有死在祠堂之中，他們?只要對外稱她是死在了大火之中也無妨，屆時?再暗暗派人找到嫣嫣的蹤跡、了結了她即可?。可?是陸珩在此, 便麻煩了。
陸珩回神睨了他一眼：“本王的王妃，便是死也該死在鎮北王府。”前世今生?，她與他合該是夫妻。縱然從前他有錯, 但至少今生?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他不再理會靖遠侯府之人, 今日是她與他的大婚, 即便還未行禮，她也只能是他的。此處是北周地界, 謝洵能帶走她一時?, 卻?不可?能帶走她一世。
傅侃扯了扯嘴角：“既然王爺有意尋回未來王妃, 靖遠侯府自當竭盡所能。”他眸光微微一暗。
洛京城外, 謝洵一行在林間?修整。滑翔于林間?的鷹隼落在了思央肩上，思央鷹的腿部取出密信, 上前交給了謝洵。
——周齊邊境，兩軍對峙，軍報已達洛京。
謝洵看着簡簡單單一行字，眼底壓着的凝重在此刻消散。
只聽“咻”的一聲?，一支冷箭便朝着謝洵面門飛了過來。謝洵偏身打落羽箭，那是刻着靖遠侯府标志的羽箭，他眸光冰冷地外向了羽箭的來處，将手中的箭迅速朝着放冷箭之人的藏身處擲去。
幾?乎同一時?刻，嫣嫣抽起一旁的弓箭、從箭筒中去了一支羽箭，毫不遲疑地朝着那人射去，她眉眼冷凝眼底一片肅然。
更漏從林間?顯露了身形，嫣嫣曾以為，最先?追過來的不是傅遠章便是陸珩，但她卻?沒有想到，那人會是更漏，她似乎只有一人，直沖着謝洵與嫣嫣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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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法詭秘，一瞬間?便繞開了所有的護衛，就在她以為她能殺了嫣嫣或是謝洵時?，她卻?在頃刻間?被思央擒住。
“五姑娘看到我，似乎很是驚訝？”更漏被思央押着，彎了半個身子，可?她依舊努力擡起頭，以一種詭異的形态望着嫣嫣。
嫣嫣深惡痛恨地乜斜了更漏一眼，害死奶娘、親手殺了河滿，如今還想害謝洵，這樣的人便是與她多說一句，她都覺得膈應。
更漏看着嫣嫣恍若多看她一眼都覺得髒了眼睛的模樣，心中不由更恨：“五姑娘可?知河滿是怎麽死的？”
嫣嫣回眸直直看着她那雙赤紅渾濁的眼睛：“她是你親手殺死的。”她聲?音輕悠悠的并沒有很大聲?，可?言辭之間?卻?滿滿都是堅定。
更漏道：“是嗎？可?在我看來，她是五姑娘害死的。”她一如淩馥，将他們?自己手上的鮮血硬是算到嫣嫣頭上。
嫣嫣再聽着這些?話，已然覺得有些?乏味，不論?前世今生?，他們?似乎都在用着這些?一眼便能看穿的言辭譴責她。明明她什麽都沒有做，卻?要被他們?的野心殉道。
前世的傅珋嫣便是這樣一步步被推向了死亡，而今生?的嫣嫣看透了他們?的鬼把?戲，便再無所畏懼。
她甚至都不曾被氣到，反倒是謝洵聞言被氣笑了，他當真沒有想到這些?人會說出這般不要臉的話。
思央身後的兩個護衛上前押住了，他朝着更漏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你這話說的無憑無據，搞得好像動手殺了自己妹妹的不是你一樣。便是府衙中最糊塗的官員判案也沒有如你這般離譜。”
更漏狠狠瞪着思央，思央滿是不屑瞥了她一眼，她一下便被這眼神所刺激，掙紮着想要去與思央拼命，卻?被身後兩個護衛無情地鎮壓住了。
“身為階下囚，卻?沒有階下囚的意識，依舊是這般嚣張。”嫣嫣輕嘆，“究竟是什麽，讓你覺得，我是個好欺負的人。”
明明洛京城中，她那些?壞名聲?中，有一項便是睚眦必報。她實在不明白，更漏究竟是何種自信才會孤身前來。
謝洵看着嫣嫣眸中散逸而出的殺意，他心疼地望着她，奶娘的死是嫣嫣心中痛極之事，而更漏又是害死奶娘那些?人當中的一個，嫣嫣即便親手了結了她也是理所應當。
他看着嫣嫣神色肅寂從一旁的護衛手中抽出刀刃架在了更漏脖子上。謝洵沒有阻止，甚至沒有多說一句，只是默默站在了嫣嫣身後，只要嫣嫣回頭便能看到他。
謝洵本以為他想要的妹妹便該是天真嬌直，手上不需沾染任何鮮血。可?是看着嫣嫣沒有半點優柔，直直抽刀的模樣。謝洵便知道，只要是嫣嫣的選擇，他都願意支持。
“五姑娘想殺我？”更漏譏诮地看向嫣嫣，“五姑娘還沒有親手殺過人罷，不過也無妨，這些?年來因五姑娘而死的人不勝枚舉，想來親手殺個人對五姑娘而言也不是什麽難事。”
陰陽怪氣的言辭惹得謝洵劍眉緊皺：“思央，把?她嘴堵上。”
他站在嫣嫣身後，半攬着嫣嫣，擡手從她身後握住了嫣嫣舉刀的左手：“在這亂世之中，除了那些?早夭的孩子，只怕沒有幾?個是手上不沾鮮血、不惹因果的。嫣嫣既然想親手除了這背主?之人，便動手好了，兄長會陪着你。”哪怕是因果，他也願為她承一半。
嫣嫣昂頭回眸望向謝洵，他眸中是如夜空星子般絢爛的鼓舞。她眼中不由更加堅定，她不要再做前世那般困于深宅之中的女子，哪怕手上沒有沾上一絲鮮血也沒有一個好下場。她想将刀握在自己手中，她也想成為能保護謝洵的人。
謝洵握着嫣嫣的手腕，感受到她堅定的擡手揚起手中的刀。
傅侃随陸珩而來，陸珩的臉色如黑霧一般，叫人見了便心生?畏懼。
他們?循着更漏留下的印記而來，看到了城外林間?謝洵一行人，他們?此刻似乎并無奔逃的意思。
傅侃看着即将喪命于嫣嫣刀下的更漏，他薄唇抿成了一條平直的線，思索須臾還是出手将人救下。哪怕是她親手殺了河滿，哪怕他也恨不得她去死，可?淩馥如今卻?不知為何，反倒愈發看重更漏。
他舉弓将羽箭射向嫣嫣，流光瞬息，謝洵握着嫣嫣的手，反身斬落了傅侃的羽箭。
寂靜無聲?的山林之間?，彌漫着肅殺之氣。
楊靖忠帶着鎮北王府的私兵将謝洵一行團團圍住。
謝洵将嫣嫣拉到了他身後，他看着陸珩輕嗤一聲?：“今日鎮北王大婚，你不在城中準備迎娶王妃，怎麽有閑情雅致跑到城外來抓本王？”
嫣嫣緊緊攥着謝洵的衣袖，她小心從他身後探出腦袋，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陸珩，他身上穿得依舊是今日的喜服，赤紅色的若霞錦制成的暗金雲紋束袖蟒袍，此刻便像是一團能吞噬一切的烈火。
“江夏郡王難道不是心知肚明嗎？”陸珩陰沉說道，“江夏郡王拐帶了本王的王妃，郡王若是識相，放了王妃，說不定本王今日還能放了郡王。”
“鎮北王怕不是在說笑。你的王妃，如何會到本王身邊？”謝洵呵呵一聲?，明目張膽将嫣嫣往後藏了藏。
“謝元石，本王今日只想帶回王妃，無意與你為難。”陸珩黑着臉上前一步，他死死盯着謝洵身後的嫣嫣，“過來。嫣嫣，今日便是你我大婚之日，你與我回去，我便放謝元石離開。”
思央亦是悠悠道：“鎮北王莫不是認錯人了？這位可?不是傅家那可?憐的死在大火中的五姑娘。這是我江夏郡王府的小郡主?，我家王爺最疼愛的妹妹。”
謝洵收起笑意：“陸寒川，你當着本王的面誘拐本王的妹妹，其?心可?誅。”
“兄長莫要與那樣的人置氣，不值當。”嫣嫣小聲?勸道。
傅侃臉色一僵，嫣嫣于他宛若雞肋，他厭惡至極的同時?，又因二人一母同胞而高?高?在上又勉為其?難地将她當作妹妹。
但此刻，嫣嫣卻?想要擺脫他們?，甚至還另外尋了個兄長，傅侃不禁覺得自己被一個從未放在眼中之人冒犯了。
“王爺何必與他們?多說。此處已被你我府上的兵馬所圍，謝洵便是有再大的本是也插翅難逃。”傅侃陰恻恻說道，“何不先?将齊國?細作一網打盡，再帶回未來王妃。”
嫣嫣有些?忐忑地拉着謝洵的衣袖，謝洵擡手握住嫣嫣的手腕，輕輕拍了拍，似是在告訴她，不必擔憂。
他絲毫沒有将眼前兩人放在眼中的模樣，讓嫣嫣惴惴不安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
嫣嫣與謝洵之間?的小動作不曾逃過陸珩的眼，他從沉若深潭、凍若寒冰的漆黑的瞳孔深處翻湧而起滔滔的殺意。他緊緊握着手中的佩劍，今日他定要殺了謝洵這賊子。
他擡了擡手，楊靖忠便收到訊息，命令圍着的私兵架起□□。
“本王好意提醒鎮北王一句，你今日若敢傷我兄妹半分……”謝洵似笑非笑看着陸珩。
“三十萬桓家軍的鐵騎将越過滔滔江水踏平大周。”錢雲疾馳而來，他帶着宣正帝的旨意而來，“鎮北王手下留情。”
傅侃與陸珩皆是怔愣了片刻。
錢雲翻身下馬：“鎮北王、傅二公子，桓潮生?昨日在周齊兩國?邊境悄無聲?息地陳兵三十萬，傅大公子軍報傳來，陛下便命末将前來護送江夏郡王與郡主?歸齊。”他雖是錢氏公子，卻?在靖遠軍中，故而對上傅侃帶着幾?分卑下對上官的淺淺敬意。
傅侃黑着臉：“怎麽可?能會悄無聲?息？大哥難道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嗎？”他知曉，錢雲帶着宣正帝的旨意而來，今日謝洵的命、嫣嫣的人，他們?一個都留不下。
錢雲不卑不亢道：“此事軍報中并未說清楚，故而末将也不知。”
陸珩沒有說話，他死死瞪着笑意淺淺的謝洵，他咬牙切齒道：“鎮北軍與靖遠軍加起來，難道還會怕區區一個桓潮生?？”
他同桓潮生?有殺父之仇。如今難道還要因他失去嫣嫣？
錢雲抿了抿唇：“鎮北王，陛下還有一道旨意，宣你即刻入宮見駕。”
他轉而又望向謝洵：“江夏郡王，郡主?，我們?走罷。”他好似真的當嫣嫣是南齊郡主?。
嫣嫣臉上的笑意洋溢，謝洵看着她的模樣，不禁笑了笑。
陸珩僵直站在原地，看着錢雲帶着錢國?公府中的私兵，護送着南齊郡王和他的王妃悠然離去。
他此刻同謝洵有了奪妻之恨。
謝洵同嫣嫣騎在馬上，淡淡留下一句：“奉勸鎮北王還是早日給王妃辦喪事罷，畢竟靖遠侯府給王妃準備的棺椁可?是被毀在了今日那場大火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