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閑話?說罷, 謝洵亦是不忘正事,他?暗入北周便是因為他?深覺傅遠章降周之事有詐,可?偏生在桓潮生看來傅遠章與祯明帝仇深似海, 絕無勾連之可?能。

謝洵無意與他?在書信中多做攀扯,他?就要找到傅遠章非真心降周的證據,甩到桓潮生面前,叫他?無話?可?說。

他?那日?從靖遠侯府密室中取得?的信箋,他?一直帶在身邊,片刻不曾離身。

那藍色絹帛包裹起來的由?那些信箋裝組起來的書卷,便被謝洵扔到了桓潮生面前。

“桓大?将軍不若看一看, 這些年來我們那位皇帝陛下是如何與周國那位靖遠侯籌謀的。”

他?面上帶着嘲諷之意, 微揚着下巴, 那素來挂着冰冷嘲諷高傲的臉上,從未有過此刻這般生動?的模樣,便像是不過志學的少?年小子, 眼眸靈活至極。

嫣嫣知曉此事,謝洵也曾拿着這卷書簡給她看過。

桓潮生緊緊盯着他?,遲疑地從書案上撿起書卷, 翻開之後, 看到的是十多年前, 傅遠章初降北周後,寄給南齊祯明帝的書信之謄抄, 以及祯明帝的回信。

那些信箋上邊的字跡與私印, 在桓潮生查看後, 便能肯定是他?親筆所書。而其中內容皆為北周皇家之秘辛。

嫣嫣看他?緊繃起一張臉, 好似每一根須髯都支棱了起來。

“大?齊便是幼稚小兒都知曉當年是陛下忌憚拉起了一支大?軍的傅遠章,這才一念之差在傅遠章與你桓大?将軍換防之際, 屠盡傅家滿門,他?父母親族皆已殉難,便是連未滿周歲不曾序齒的小兒都未嘗幸免于難。”謝洵幽幽說道,“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他?們做的一場戲罷。”

嫣嫣抿了抿唇,她亦是不久前才知道,在傅侃之後,傅遠章與淩馥還有一個孩子,名喚“傅僖”,傅家滅門時,傅僖尚且未滿周歲。

桓潮生并沒?有看謝洵,他?沉思着:“當日?傅家滅門之禍,傅遠章父母皆是死在其中,此事無須懷疑。”他?并未否認傅遠章同祯明帝之間的勾連,只說了當日?傅家滅門之禍。

“傅遠章冷心冷肺,便是親生的兒女也能說棄就棄。為了往後的榮華富貴,為了後代的無上榮耀,潛伏于周國,攪弄風雲,伺機而動?,棄了父母又如何?”謝洵冷嗤,他?從來都相信這世上有為權為勢而弑父弑母之人,“傅遠章這些年在周國,除了探取周國情況,便是牽制你桓大?将軍,消耗桓家軍。”

桓潮生面上神?色不顯,心底卻漸漸浮出了幾分笑意,他?睨了一眼謝洵。

“你一意孤行要去周國,便是為了此事?”但他?還是沉聲問道。

Advertisement

謝洵輕嗤:“本王就像看你桓大?将軍知道自己錯了以後的懊惱與後悔。”

嫣嫣詫異地看了一眼謝洵,她不禁輕咳一聲掩去了沖出喉間的笑意,眼波流轉,一雙似是含着秋水的瞳孔中不禁牽帶出幾分揶揄。

謝洵似感受到嫣嫣那打趣的眼神?,低眉毫無威力的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之中盡是不自然。

嫣嫣不禁感慨,謝洵與桓潮生當真是親父子,一樣的口是心非、嘴硬心軟,明明心中皆是記挂關心着對方,可?偏偏嘴上不承認,還要表現出一副滿不在乎甚至幸災樂禍的模樣。

桓潮生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兩個小兒女的眉眼官司,他?輕咳一聲,面色微沉:“你将自己至于如斯危險的境地,便是為了找這麽個東西出來?”他?将謝洵以身犯險找回來的信箋随手丢在了桌案上。

謝洵看着他?那輕視的動?作,原本微微上揚的嘴角倏然拉了下來,他?清隽的面容上神?色驟然難看。有一瞬間,他?甚至想要沖上去與他?理?論?一番甚至大?吵一架。

只是在父子二人各自毫不示弱的眼神?打架中,大?帳的簾子被掀開,帳中三人不約而同看向了入口處。

那人玉冠束發,身姿似是筆挺的松柏一般,柔和的面容雖帶着幾分病容,可?依舊叫人一眼便看到其中的堅毅。

嫣嫣臉上帶着幾分好奇,眼前這人雖是男兒打扮,可?卻漂亮柔和地過分。更重要的是,這人的出現,叫桓潮生與謝洵不由?自主間便收斂了方才的脾氣?。

“你尚且還病着,怎麽便跑來了?”桓潮生沒?了對待謝洵時的嚴苛,他?着急忙慌起身上前将人扶到一邊。

思央跟在後邊進來道:“桓大?将軍放心,常軍師的病無大?礙,我看過府醫開的方子,又重新調整一番,常軍師到時候喝幾副藥便可?痊愈。”

嫣嫣愣了愣,她不動?聲色地看向常玉,她不曾想到這位竟會是桓家軍中那位運籌帷幄的軍師常玉,這人她亦是在那本《守城紀要》上看到過。

“你們過往隔着一個思央傳信都能吵起來,今日?終得?相見,我做不來,你們父子倆怕不是要吵翻天去了。”常玉輕笑一聲。

過往十多年,桓潮生并非當真對謝洵不管不顧,十多年來,那些信箋以最?是隐蔽的方式送到江夏郡王府,只是謝洵從來不會看亦不會回信。

故而後來從桓家軍送去郡王府的信箋,都是直接給了思央,由?思央看過後透露給謝洵,再?看謝洵的意思而都是由?思央看着謝洵的意思代筆而成?。

思央看着今日?終于見面的父子二人,心中不禁大?松一口氣?。往後他?再?也不用那般勞心勞神?了。

謝洵輕嗤一聲,偏過頭去不再?看桓潮生。桓潮生聞言亦是粗犷的眉毛一豎,想要反駁些什麽,但被常玉橫了一眼,便只好委屈巴巴閉上了嘴。

嫣嫣眼中含着笑意看着三人的神?色,尤其是看到瞧着豪邁渾樸的桓大?将軍做出這幅委屈的神?情。

“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你七歲時便知道這個道理?。”常玉看向謝洵,目光不禁溫和的幾分,眸中帶着幾分懷念,許是想起了七歲的謝洵,“周國畢竟是別人的地盤,這瞬息萬變的局勢下,你父親是擔心你在周國出什麽事。”

常玉只要一想起那日?看到傳回信箋中提及謝洵身中毒箭之事,心便忍不住發憷。

謝洵将所有的失落藏在心底,他?緊緊盯着常玉,悶聲問道:“你也覺得?那份證據不值得??或者說毫無意義?”

少?時的謝洵滿腔忿忿,如何也放不下被父母抛棄兩回的痛苦。後來年歲漸長,他?大?抵明白了他?們為什麽會那麽做,可?是偏執仍在,多年不曾相見,謝洵既不知道該如何與他?們相處,亦不知曉如何安放心中隐藏的期待與不滿。

嫣嫣另一只手攀着謝洵的胳膊,看着謝洵的反應,看着常玉的面容,嫣嫣約莫能猜出幾分常玉的身份。她此刻不該說什麽,也不好說什麽,但她一如先時在船上所言,她會陪着謝洵。

“說什麽胡話?!”常玉輕咳了幾聲,“那份證據再?重要能有你的命重要嗎?”

桓潮生瞪了謝洵幾眼:“混小子,你真當我這麽些年來,和傅遠章打交道是白打的嗎?”他?怎麽可?能不提防傅遠章與祯明帝?

哪怕是在世人都覺得?傅遠章帶兵降了北周之事順理?成?章,無需懷疑之際,桓潮生與謝靜熹心裏都不曾放下對傅遠章與祯明帝的警覺防備。

“你許是不知道,傅遠章并非傅家嫡子,他?也并非是在傅家長大?。”常玉嘴角微微勾起嘲諷的笑意,“傅遠章的母親當年是農家女,因緣巧合救下了為流匪襲擊受傷的傅家主君,兩人不久便心意相通成?了親。”

“後來傅家主君外出後便沒?再?回去,彼時他?母親已有了身孕,在生下傅遠章後,為了養活兒子才入了平王府,成?了還是平王小世子,便是如今大?齊皇帝的奶娘。”她不急不緩說着這段鮮少?有人知曉的往事。祯明帝當年也不過一介尋常宗室子弟。

嫣嫣睜着眸子,她從來不知傅遠章竟還有這麽一段不為人知的身世,便是謝洵也不曾知道。

“後來平王奉诏入建邺面聖,傅遠章的母親同行其間,傅家主君知曉自己還有這麽個兒子後,方才把傅遠章的母親納做了妾室。”常玉悠悠說道,“若非後來傅遠章憑一己之力拉起了一支隊伍,他?父親也不會把他?母親扶正。”

“那傅家主君貶妻為妾,又莫名休妻,本就是個極為反複無常之人。而傅遠章同他?父親的性情亦是極為相似。”桓潮生說道。他?言語之間帶着幾分輕蔑,他?素來瞧不上傅遠章,更瞧不上他?那父親。

貶妻為妾說是傅家主君對傅遠章的母親,而莫名休妻說的便是他?對他?後娶的妻子。

嫣嫣聽着桓潮生數落她血緣上的祖父和父親,不禁有些許尴尬,但偏偏自己在聽了常玉所說之事後,心底也已經給傅家主君打上了見利忘義的标簽。

而傅遠章的冷漠無情、滿腹算計,她亦是知曉的。她不禁腹诽,傅遠章與那傅家主君當真是親生父子。

嫣嫣有些心不在焉,那自血脈中流淌的自私向利,她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也變成?傅遠章與傅家主君那般的人。

謝洵碎星點點的眸子中閃過一絲不可?名狀的委屈:“你們早便知曉了傅遠章降周一事有詐,可?偏生不曾透露給我,還叫我以為你們不曾懷疑過他?們。”

常玉含笑看了一眼謝洵,不禁打趣道:“石奴可?是因此心中難過了?可?這也怪不得?我們,你從來不與我們說,你對此事有興趣。過往你都不願與我們回信,每每都是思央替你回的,。”

思央聞言暗暗低着腦袋摸了摸鼻子,他?已經盡力了。

謝洵聽到常玉喚他?小字,不禁偏開了臉。

嫣嫣一時沒?忍住心中的好奇出聲道:“石奴?”軟軟糯糯帶着幾分疑惑的聲音乍然出現在謝洵耳邊。

謝洵耳畔不禁紅了幾分,回身道:“嫣嫣,我是你兄長,你不許這麽叫。”哪有妹妹直接喚兄長小字的。

常玉望向站在謝洵身後的嫣嫣,臉上的笑意不減:“這便是嫣嫣吧,當真是個招人心疼的小姑娘。”

聽到常玉和善的誇贊,嫣嫣看向常玉似是溫潤白玉般無暇的面容,小臉不禁紅了起來,她點了點頭。

“見過常軍師。”

看着嫣嫣上前給常玉端正地行禮,謝洵不曾阻止。

“你可?是也覺得?這姑娘不錯!”桓潮生在一旁插嘴道,“這往後便是我們桓家的小閨女了。”

他?知曉嫣嫣的身世,自是滿意她燒了傅家祠堂之事,可?他?更看中的是謝洵對嫣嫣的在意。

謝洵輕哼一聲,只道了一句:“桓大?将軍怕是美?夢做多了。”

他?拉着嫣嫣出了主将大?帳,漫步走在大?軍駐地,巡回的士兵見到謝洵皆是側身行禮。

二人緩步來到了林間,嫣嫣望着一時沉默不言的謝洵,眸中帶着幾分擔憂:“兄長。”

謝洵在林間,透過樹枝縫隙,望着不遠處的主将大?帳,眉間明着糾結而隐隐雀躍。

他?道:“嫣嫣,你可?知那常軍師是誰?”

嫣嫣不置可?否地望着他?,沒?有言語亦不曾點頭或是搖頭,她多少?是猜到了的。

謝洵幽幽說道:“那便是我的母親,先帝的崇安大?公主,謝靜熹。”

他?或許可?以和桓潮生幾句不和争論?起來,但他?與謝靜熹卻不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