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待到人群散去, 燈會的尾聲,桓嫣在與賀簡簡分別過後,謝洵帶着?桓嫣去了街口, 府上的馬車便停在那處,謝靜熹與桓潮生早他們片刻,已在車上等候。
謝洵一聲不吭走?在桓嫣前?邊,他同桓嫣少有這般安靜的時?候,他也少有對她不假辭色的時?候。
桓嫣小心地望着?他的背影,一時?無措,她不禁低下了腦袋:“兄長可是惱了我初時?有意撮合你與簡簡阿姐?”
若設身處地, 想?來?她也不喜有人違背她的意願, 撮合她與旁人。此事也确實是她逾矩了。
謝洵緊抿着?唇, 劍眉不知因何皺起,他确實惱了桓嫣。只是便是他自己,一時?也不明白, 他心中的不痛快究竟是因為?桓嫣違背了他的意願,還是因為?她這般沒心沒肺将他與旁人湊成對。
“我……”他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說, 眉宇便皺起的峰巒便更加明顯。
桓嫣望着?他難言的神情, 眼?中微微帶着?幾?分疑惑。
謝洵低眸便看進?了她如是一汪一眼?能望得見底的清泉一般的眸子, 他下意識移開了目光,帶着?幾?分心虛, 又帶着?幾?分落荒而逃。
他緊繃着?臉, 心底是比桓嫣更多的不知所措。
桓潮生掀開車簾, 走?下馬車便看到了相對而立的二人, 他不曾瞧出什麽端倪,只朗聲喚道:“你二人呆呆站在外邊作甚?夜色已深, 我們該回府了。”
謝洵猛然回神,他下意識松了口氣:“回罷。”他将手上提着?的蟠螭燈交還到桓嫣手中,逃也似的從仆從手中接過缰繩翻身上馬。
桓嫣提着?燈,望着?他錯開的眼?神,眼?中的不解更甚。
“嫣嫣,外邊冷,快上來?罷。”謝靜熹在馬車內柔聲與她說道。
桓嫣輕輕應了一聲,她又看了一眼?謝洵,他脊背直挺目視着?遠方,目光不曾與她相觸。
看着?桓嫣進?了車廂中,謝洵不禁松了口氣。
馬車內,謝靜熹看着?周身萦繞着?失落的桓嫣,輕聲問道:“這是怎麽了?可是今日燈會玩得不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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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謝靜熹關切的問候,桓嫣搖了搖頭:“阿娘,今日我做錯了一件事,惹了兄長不虞。”
“嗯?”謝靜熹不禁擡眸,略帶着?詫異,“嫣嫣做了什麽?”
她有些好奇,謝洵素來?對桓嫣縱容,竟也有惱了她的時?候?
“今日我與兄長遇到了賀縣令家的簡簡阿姐,她不知兄長身份,但?似對兄長有意,想?要結識兄長。兄長本是要拒絕的,是我簡簡阿姐容貌昳麗,與兄長郎才女貌,便不顧兄長意願與她同游。”桓嫣低落地說着?。
謝靜熹聞言點了點頭笑道:“此事确實是你欠考慮了。不過也無妨,往後注意便是。”她回想?了片刻又道:“那賀家四姑娘簡簡,生得确實美麗,性子亦是不錯,便是你兄長無意于她,你也可與她相交。只是她還有個姐姐,行三,名穰穰,雖是已經遠嫁,但?若有緣見到還是遠着?些此人。”
她想?到桓嫣在北周時?便極少有相熟交好的同齡女子。而到了廬陽之後,她又整日習武學?文,也無空隙去結實廬陽同齡的姑娘。結識賀簡簡亦是有緣,她不曾有什麽攔阻之意。
桓嫣聽着?謝靜熹的安慰,心中好受了一些,原本滿是愁緒的小臉亦是舒緩不少,她帶着?疑惑問道:“阿娘,那賀三姑娘可是有什麽不妥?”
謝靜熹道:“這賀縣令前?後有兩位夫人,原配夫人在誕下賀三姑娘後不久,便同賀縣令和離,入了安王府,走?時?把賀三姑娘也帶上了。賀家四姑娘是賀縣令的繼室夫人所出。後來?原先那位夫人病逝後,安王出家,賀三姑娘便回了賀家。她幾?次三番陷害四姑娘,險些要了賀四姑娘的命。”
桓嫣聞言心中一驚:“安王?”她不曾想?到竟還有這麽一樁因緣際會之事。
“不錯。”謝靜熹點了點頭,她輕嘆說道,“此事在當年也是一樁無頭公案。”
見她無意再多說,桓嫣便沒有再問下去,她想?起今日遇到謝雲澤一事,便道:“阿娘,今日燈會上,我遇見安王世子了。這盞蟠螭燈上的舒城安然之景便是安王世子所繪制。”
她将放在一邊精致的蟠螭燈提到了謝靜熹面前?。
謝靜熹細細瞧着?上邊用心的畫作道:“從這畫上來?看,那謝元嘉也有些赤忱丹心。”
桓嫣能從畫上瞧出來?的,謝靜熹亦是可以。只是她雖有幾?分贊賞,可卻依舊對他防備着?。
“阿娘,那安王世子還道改日會來?拜訪你與阿爹。”桓嫣說着?,不禁皺了皺眉。她初時?對謝雲澤還有幾?分好感?,可在知曉他的身份後,便歇了與他結交的心思?。她亦是希望,謝雲澤口中的“拜訪”只是客氣一下。
謝靜熹将蟠螭燈放到了一旁道:“他既然要來?,那來?便是,左右将軍府不會缺他一盞茶。”
待回了将軍府,謝洵與謝靜熹、桓潮生告罪後,便速速回了自己院中。
桓嫣走?下馬車便只瞧見了謝洵略顯匆忙慌亂的背影,她眨了眨眼?,唇口微翕。
“元石這小子今日是怎麽了?”桓潮生不解地嘟囔了一句。
謝靜熹娥眉輕凝,她抿唇淡淡看着?謝洵離去的背影,不曾說什麽。
她轉過身溫柔地看着?桓嫣道:“今日天色已晚,嫣嫣早些回去歇着?,若是有什麽話要與元石說,明日去也不遲。”
那廂謝洵回到自己屋中,他深深舒了一口氣。
一年過去,桓嫣虛齡十六了,去歲在為?她過十五生辰、重辦及笄禮時?,他便知曉,他家小姑娘長大了。
可是今日她一身紅裳,明豔不可方物,原本的稚氣去了大半。謝洵白皙俊朗的面容驟然間緋紅,他這才真真切切意識到,原來?他家小姑娘确确實實長大了。
而往後定然也不會少了如謝雲澤那般或是帶着?目的接近桓嫣的男子。
謝洵站立在盛着?溫水的銅盆前?,他雙手緊緊攥着?通膨邊緣,他怔怔望着?水中清晰倒映出自己的面容,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到盆中溫水涼透,他緋紅的臉漸而羞愧,他不由将臉埋進?了冰冷的水中。
“元石,若是還未歇下,便與我出來?走?走?。”
門外謝靜熹清淺的聲音響起,謝洵猛地将頭擡起,他随意取了一旁的松巾,擦了擦面上的水珠。
打開門,謝靜熹一臉耐人尋味的笑意,不由地叫他又心虛了幾?分。
她素來?觀察入微,瞧着?他額角還濕漉漉的樣子,笑問道:“冷水洗面,可是清醒了些?”
謝洵倏地看向她,不自在道:“公主?在說什麽?”
兩人并行在院中,謝靜熹道:“石奴這是在同我裝傻?”她笑看着?謝洵,好似一眼?已經将他看穿。
低垂的黑色夜幕中挂着?圓圓的月,謝洵緊抿着?唇,一言不發。
謝靜熹只淡淡睨了她一眼?,她多少看出了些謝洵心中不自在的緣由。只是謝洵既同意了将桓嫣記作桓家大姑娘,那他便該清楚,他若往後回到桓家,便只能将她當做嫡親的妹妹。
“我……”往日巧舌能言的江夏郡王此刻又是嗫嚅不知該說什麽。
他心思?敏捷,哪怕從前?未識得情愛,也能分辨自己心中所思?所想?。
他确實在不知不覺間,竟對桓嫣起了別樣的心思?,也在此刻陡然間明白這樣的心思?,絕非兄妹之情。
他不禁心亂如麻,落荒而逃。可哪怕是慌亂之際,謝洵依舊冷靜地想?到,只要他一日是謝朔之子,他便算不得他家小姑娘嫡親的兄長。
謝靜熹淡淡問道:“可是想?好了要說什麽?”
謝洵低着?腦袋沉默了許久,才悶聲說道:“我往後只是謝元石。”
“我了然了。”謝靜熹淺笑看着?他,随即眉目陡然一橫,“但?你要想?清楚,你要做謝元石究竟是為?了什麽?若是因為?嫣嫣,你可想?清楚你對嫣嫣的這份心思?能保持多久?若是這份心思?消散,你會不會後悔沒有回桓家,你又會不會遷怒于嫣嫣?”
她聲音并沒有很大,卻如一股能滌蕩心緒的清泉,湧入謝洵心中。她無法判定謝洵今日的這個決定究竟是深思?熟慮之後所作的,還是因着?那股翻湧的心思?臨時?起意。
畢竟,若是謝洵不願會桓家,桓潮生一脈在名義上便只有桓嫣一個孩子,往後桓嫣便是桓家軍的少将軍。
謝靜熹如今這一問背後之意,謝洵自也明白。
他道:“我本便不願父親墳前?無人祭拜。”哪怕他心結已除,可謝朔依舊是他心中最敬愛的父親。
謝靜熹看着?他:“你不必這麽着?急給我答複,嫣嫣如今年紀尚小,她究竟喜歡什麽樣的人,想?嫁給什麽樣的人,都?還沒有定數。她不見得有意于你,畢竟你與她年歲相差得着?實大了些。”
她細細分說着?,可言語之間倒是顯現出幾?分對謝洵的挑剔。
謝洵不禁道:“當日在周國?與嫣嫣定下親事的陸珩可是與我同歲。”那時?思?央在他耳邊嘟囔的話,此刻湧上心頭。既然陸珩可以,他為?何不能?
謝靜熹乜斜了他一眼?,嚴詞警告道:“你若當真有意于嫣嫣,也得嫣嫣自己願意,此事才使得。你萬不可仗着?自己年長了她幾?歲便哄騙于她,也不可能挾恩圖報,更不能做出什麽不合倫常之事!”
謝洵聞言,耳垂不由熱了起來?。
“而今嫣嫣于你,唯有兄妹之情。”謝靜熹目光凜冽道,“若是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逾越了兄妹本分的,莫說有沒有吓到嫣嫣,我定然打折你的腿。”
這世間男子最是容易頭腦一熱做出些不入流之事。桓嫣既記在了她名下,她便會盡一個母親的責任,保護好她的女兒。
謝洵張了張嘴,略帶着?黯然低下了腦袋,眉眼?微微下垂着?,便像是失落的松獅。倒不是因為?謝靜熹偏頗桓嫣的言語。
他只是突然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他的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