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二日, 桓嫣特意在廚房制了酥酪,謝洵最是喜食此物,她便想着親手做一碗以?作?賠禮。卻不想才到了謝洵院中, 便見?府中的丫鬟婢子在灑掃。

謝洵平日最是不喜閑雜之人進?他的屋子。

“兄長不在屋中嗎?”桓嫣凝眉問道。

管事的仆婦上前道:“姑娘不知?道嗎?郡王今日一早便獨自回江夏去了。”她疑惑地看着桓嫣。

桓嫣緊緊抿着唇,小臉霎時皺了起來。

管事的仆婦見?狀,便猜到謝洵離開廬陽之事未曾告訴桓嫣,她看着小姑娘傷心的模樣,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好?在沒一會?兒謝靜熹便來了。“嫣嫣這是怎麽了?”她緩步走上前問道。

桓嫣低落道:“兄長這回定是真生我的氣了。”她以?為?,謝洵這回是真的惱極了她了,才會?氣到不辭而別。

謝靜熹上前揉了揉桓嫣的腦袋:“是昨夜江夏來的急信, 郡中出了些事, 需他回去主持大局。”

她同桓嫣細細說着, 底下?灑掃的婢子仆婦也嬷嬷退了下?去。

桓嫣輕蹙着眉:“兄長可說了是何事?”

謝靜熹面色緊繃着:“思央在蜀中下?落不明,郡王府派去探尋之人皆在蜀地杳無?蹤影。昨日傳信來時,郡王府已經派了第二隊入蜀尋人的商隊了。”

思央本便只是回藥谷探親, 他與謝洵約定,上元之前定然回到江夏主理郡中事務。然上元之期将至時,思央卻未回, 郡王府中主事人便一邊着人去尋, 一邊着人送來急信。

桓嫣聞言心不由提了起來。

“周國那?邊年前便傳來消息, 道是周國錢皇後沉疴難起,愈發不好?了。周國皇帝派遣了不少?洛京軍士往蜀中尋找藥谷。”謝靜熹輕嘆着, 面容之上憂心忡忡。

懷璧其罪, 藥谷的名聲在江湖朝堂流傳, 總是免不了被有心之人觊觎。謝靜熹在知?曉此事後, 便已傳信雲霁,只是雲霁卻未當回事, 他自信于藥谷的忘憂不會?失效,也自信于藥谷的位置足夠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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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嫣不禁怔愣了,她記得前世錢皇後病重,宣正帝找尋藥谷是在春末夏初時。

“我恐思央在蜀地失蹤一事便與周國皇帝找尋藥谷有關,若是如此,只怕藥谷危矣。”謝靜熹不禁緊了緊手上的玉指環。

蜀地異象,郡王府給?謝洵傳來的心中,謝靜熹便能感受到。一向?安逸三不管的蜀地此刻仿若被人扼住了命脈。而她敏銳地感受到,這番異香與宣正帝的作?為?脫不了幹系。

藥谷便在蜀地,雲霁再是神通廣大,也難與有一國為?後盾的宣正帝為?敵。

“兄長此去江夏,定然會?想出法?子。”桓嫣安慰道。她這話也并?非讓謝靜熹心安,只是她真心實意覺得謝洵好?似是無?所不能的。

謝靜熹淺淺笑了笑,輕嘆道:“只願元石此去能及時解了藥谷之危。”

上元之後,桓嫣便在桓潮生的校考之下?去了桓家軍中歷練。

她身上黑曜色的玄鐵軟甲便是桓潮生在她十五歲生辰時送她的生辰禮。

“嫣嫣穿上這玄鐵軟甲,倒真像是與為?父上陣殺敵的小将軍。”桓潮生抿嘴喝了一口茶。他與謝靜熹便坐在演武場木臺旁。

桓嫣一頭烏黑長發高高束起,頭上綁着素紅的棉布額帶,手上輕輕松松握着一杆烏木紅纓槍。

謝靜熹輕聲道:“嫣嫣雖學了一年,可到底不曾真刀真槍與人過招,到了軍中,将軍可莫要大意了。”她雖知?曉桓嫣只有在軍中方能真正得到歷練,可卻還是有些不放心。

“阿娘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桓嫣握着烏木槍向?謝靜熹行了一軍中之禮。

桓潮生笑道:“公主安心便是,在軍中我定護好?嫣嫣周全。”他話鋒一轉又道,“只是,這軍中摸爬滾打的,難免磕到碰到。嫣嫣雖是你我女兒,可往後若要掌軍定然得叫手下?将士信服。公主也知?曉,我軍中将士素來直邁,能叫他們信服的,一是能與将士同甘共苦,二便是能打仗。”

謝靜熹睨了他一眼。

桓潮生忙給?她遞了一杯茶:“當然,如公主這般足智多謀、神機妙算,軍中上下?無?一不對?公主佩服得五體投地。”

謝靜熹輕哼一聲,臉上亦是帶了幾分笑意:“年後再讓嫣嫣去城郊大營罷,這幾日嫣嫣便好?好?歇一歇。”過往一年桓嫣宛若時刻緊繃的琴弦,她牟足了勁想要成為?能為?家人遮風擋雨之人,謝靜熹将這一切都看在眼中。

桓潮生笑道:“公主說的是。”他雙眸之中只有一個謝靜熹。

桓嫣笑看着父母說笑的模樣,她握着烏木槍的手不禁緊了緊,目光愈發堅定。她絕不會?讓陸珩來破壞她得之不易的家。

謝靜熹招手讓桓嫣放下?手中兵刃:“嫣嫣過來喝杯茶。”

“元石回去也有幾日了,可有信傳來?”桓潮生問道。

桓嫣捧着茶盞抿了口甘甜的茶水,聞言亦是看向?了謝靜熹。

謝靜熹道:“昨夜送來的,元石兩日前已經帶人去蜀地了。”

“他怎又以?身犯險?”桓潮生皺了皺眉,“若為?帥者?,當坐鎮後方,決勝千裏。”

謝靜熹卻不然:“元石之才可為?将者?,沖鋒陷陣,卻非是帥才。”

演武場上只有三人,謝靜熹也沒什麽顧忌,只道:“他當日能将文瑾留給?他的溫家商隊,收服成他南北東西的耳目,你便該知?曉,元石之才在于開阖人情、觀敵之意*。”

文瑾便是謝朔之王妃,出身江夏巨賈溫氏,為?溫老太公之獨女,當日嫁與謝朔,溫老太公将溫家一半的商隊作?為?陪嫁,交到了她手上。溫文瑾在離世前便将溫家的商隊交給?了謝洵,因而謝洵對?溫家亦多有照拂。

桓嫣盤腿坐在謝靜熹身旁的坐席上,茶盞被放在一旁的矮幾上,她雙手托着小臉,細細思索着謝靜熹的話。謝洵能否為?帥才,她并?不知?曉。但她覺得只要謝洵想,他便能。而為?将、為?諜,謝洵也一定能勝任。

“将軍與其想着元石能承父業,還不若好?好?想想如何培壅嫣嫣。”謝靜熹笑看着一旁的小姑娘。

桓潮生聞言愣了愣,不禁有幾分失落。但看着一旁英姿飒爽的桓嫣,心中的熱忱又燃了起來。

不似南邊暖風習習,北境的風依舊如刀子。

浩浩湯湯的騎軍策馬向?前,卷起沖天塵沙。

鎮北軍最是精悍的騎軍追随着陸珩奇襲了北狄王庭,他們身着戰甲,面上都包着黑色的粗布,遮擋着北境的風塵砂礫,便是陸珩也不例外。

楊靖忠策馬跟在陸珩身側,興致高揚地說道:“王爺,我們攆着狄人過了大青山,打下?了單于庭,再往前便是娑陵水了!”

他們身後跟着的幾千将士亦是鬥志昂揚。

陸珩望着綿延無?盡的大漠,他眸中閃爍着奇異的光芒:“将士們,待我們将狄人趕到月亮河以?北,我們便能回家了!”

他舉着佩劍高呼着,底下?的舉着兵刃亦是高呼着,群情激揚。

陸珩望着他們,聽着耳畔的呼聲,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

大漠用兵,最怕便是後續糧草無?法?跟上。障月曾與他提及,前世他便是因此,方才用兵謹慎,從未如此大膽地率幾千重騎突襲北狄王庭。

障月亦道,前世他皆是輕騎掃敵,大軍在後,糧草兵馬時時能跟上補給?,故而直到是年秋末他方才将北狄攆進?了極北之地。

而今生,他按照障月的提醒,借以?北狄的糧草補給?己方糧草,攆着北狄打得他們毫無?喘息修整的機會?。

若是順利,今年夏初便能帶着鎮北軍調防回京。

陸珩縱馬帶人朝着娑陵水而去。

如此,今年秋日之前,他便能将他的嫣嫣帶回來。

北周的初春不似南齊那?似水般的溫暖,也不像大漠夾雜着風沙的冷冽。北周的初春帶着綠意,少?有雨水,天光之下?卷着細細的風。

因着去歲伽藍寺住持一見?大師回到寺中,伽藍寺的香火便更?加旺盛了。只是,來寺中進?香的人卻未曾再見?到那?位帶着可怖阿修羅面具的障月大師。

“障月師兄究竟因何被住持師父責罰呀?”

“住持師父說師兄沾染了貪嗔癡三不善根,須得再修戒定慧。”

兩個小沙彌湊在樹下?低聲說着。

一見?便站在他們不遠處聽着,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最先沾染了那?三不善根的是他。

一見?身披着袈裟,轉身緩步走向?後山障月所居的禪房。

禪房之中,障月依舊是那?身白色袈裟,他定定坐在蒲團上,白皙纖長的手上輕輕攏着一串琉璃佛珠。

“障月,你可有參悟?”一見?在門口逆着光看着蒲團上他一手帶大的障月。

障月聞言并?不曾起身,他只是睜開了半阖的眸子,勾了勾唇角:“我佛道,了結塵緣,方能皈依我佛。我未了塵緣,如何參悟?”

一見?望着他:“你即便恨我從你父母身邊帶走了你,也萬不該多方勾連,攪弄天下?風雲,累萬民?受苦。”

障月淡淡問:“該與不該,并?非師父能判定。”他淡泊的面容,聲音之中卻滿是桀骜反骨。

他只是沒有想到,一見?會?這麽早回到寺中,也沒有想到,他所行之事會?為?一見?所知?。

他不過是錯漏了一步,才會?被囚于後山之中。

障月慢慢又将眼眸阖上:“障月不後悔自己過往所為?。”

他所悔之事唯有前世壞了傅五姑娘與鎮北王的姻緣,連累了傅五姑娘死于非命。

不過也無?妨,待陸珩了結北狄之事,去南齊将傅五姑娘帶回來,這段姻緣依舊是天付良緣。

他撥動着手上的琉璃念珠。

一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阖門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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