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賀簡簡拉着桓嫣上了馬車, 她将罩在頭上的帷帽扔到了一邊。
“蘇瑞那厮,欺人太甚!”賀簡簡氣呼呼道?,“他?若非是郡守家的公子, 只怕早早便?叫人套了麻袋。”
桓嫣點了點頭,認真地道?:“此人說話确實叫人聽了想?要封了他?的嘴。”
賀簡簡輕嘆:“如今人也見?到了,倒是與我想?的所差無二。可偏生還是我父親和阿娘選的。”她不禁有些?煩心,她今日來樂坊,是本着眼見?為?實而?來,只是見?到了蘇瑞真人後,方?知耳聽也不虛。
“簡簡阿姐回去?好生與賀夫人說一說。如今賀家與郡守府的婚事還只是口頭商議, 未曾過禮。賀夫人只你一個?女兒, 素來疼愛于你。若是簡簡阿姐堅決不願, 想?來賀夫人總也不會強逼着你出嫁。”桓嫣道?
賀簡簡深吸了一口氣,沖着桓嫣笑了笑,她點了點頭道?:“我已見?過蘇公子, 他?既不叫我滿意?,我也該好好想?想?應對之法。”
桓嫣想?了想?,認真地看向賀簡簡說道?:“若是簡簡阿姐的法子不奏效, 我也刻意?幫阿姐想?一想?別的法子。”
桓嫣滿是堅定的眸子叫賀簡簡心神漸漸松弛, 她抱着桓嫣的胳膊, 感慨地說道?:“若今日你不在我身旁,我都不知自?己是否敢與蘇瑞那厮動手。”
初春的風已是帶着暖意?, 賀簡簡感受着從輕薄的簾子外?透進?來的暖風, 她覺得這風像極了此刻帶着羞赧笑意?的桓嫣。
賀簡簡從桓嫣的臂彎中昂起腦袋問道?:“你今日難得休息, 現下是送你回将軍府還是我陪你在城中逛一逛?”
桓嫣若有所思地凝眉思索了片刻, 她湊到賀簡簡耳畔,與她低語了幾句。
賀簡簡随即便?吩咐着外?頭的婢子, 将馬車駛離了樂坊門口。
清風拂柳,樂坊門口恢複到了先時的熱鬧。
烏黑飛翹的屋檐下,謝洵靜靜站立在海棠樣式的軒窗口,看着賀府的馬車駛出了樂坊所在的街道?,他?不禁輕舒了一口氣。
思央坐在雅室的桌案邊,看着謝洵的模樣,不由一陣好笑。
謝洵抿了抿唇,心不在焉地從窗前回到席位上。
Advertisement
思央好奇問道?:“公子要躲嫣嫣姑娘躲到什麽時候?嫣嫣姑娘不知曉公子的心思,見?公子這般躲她,只怕此刻心中莫名得很。”
桌案上茶香袅袅,氤氲的熱氣向上升起,迷蒙了謝洵如星子般的雙眸。
“正是因為?她不知曉,我才不敢見?她。”
他?總覺得,帶着那樣的情意?見?毫無所知的桓嫣,是一種心中難以過去?的罪惡。
思央端坐在他?面前,看着謝洵頗有些?黯然的模樣道?:“公子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公主亦不曾阻攔公子。嫣嫣姑娘雖說叫公子一聲‘兄長’,可到底與公子并非血脈相?連。公子又何?必糾結至此?”
謝洵抿了抿唇,睨了一眼思央:“你大抵是不會明白的。”若真将一人放在心上,在做任何?事時便?都會再三思量,自?己所做之事是否會驚吓于她,輾轉反側,眷戀思量,寤寐思服,總也安寧不得。可即便?如此,亦是甘之如饴。
思央瞧着謝洵的樣子,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心悅一人的滋味思央也曾嘗過,卻不似謝洵這般模樣。大抵是他?母親自?小便?對他?耳提面命,喜歡的姑娘便?要趁早表明心意?,若對方?無意?于他?也不必糾纏。
他?便?是這般做的,雖然被拒之後難過了好一陣,但也好過謝洵這般拖拉不定。
“既然嫣嫣姑娘已經離開,公子我們也走罷。”思央說道?。
謝洵思索了片刻:“嫣嫣方?才看見?我了。”
思央不明就裏地“啊”了一聲:“嫣嫣姑娘不是與賀四姑娘回去?了嗎?”
方?才謝洵與思央從秋娘那兒出來,恰巧碰上桓嫣與賀簡簡在門口與蘇瑞對峙。
謝洵不願叫桓嫣見?到他?在此處,匆忙間便?與思央到了此處雅室暫避。
“嫣嫣方?才心思不在你我,一時間未曾反應。如今她緩過心神,說不準便?在我們瞧不見?的地方?堵我們呢!”謝洵道?,“等會兒我們從後門走。”
思央悠悠說道?:“公子,你是躲得了初一,卻躲不過十五。你總不能躲嫣嫣姑娘一輩子罷?”
謝洵輕哼一聲,沒再理他?。
粉牆黛瓦,青空白日。街道?上,行人往來,皆顧着自?己的事兒,無人注意?到樂坊少有開啓的後門嘎吱被打?開。
桓嫣半隐在轉角的小巷中,她凝眉抱着寶劍直直站在陰影處,周身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息。
她對侯在她身後的賀府婢子說道?:“你回去?同你家姑娘道?,我等到人了,叫你家姑娘先行回去?罷。待過些?時日,我休憩時再去?尋她。”
待賀簡簡的事暫定時,桓嫣回過神來,她那匆匆一瞥見?到的身影便?是謝洵無疑,他?定然也是見?到她了,方?才躲在樂坊中不出來。
桓嫣今日鐵了心要堵謝洵,便?要賀簡簡盯着樂坊門口,而?自?己則繞到了後門。她看着思央從那後門中施施然走了出來,身後緊随的便?是謝洵。
她将賀府的婢子揮退後,幾步便?來到了謝洵面前。
桓嫣看着謝洵從震驚到了然,卻又帶着十分的躲閃。她緊緊抿着唇,原本緋色盈盈的唇此刻微微泛白。
看着閃爍沉默不言的謝洵,桓嫣啓口問道?:“兄長不想?與我說什麽嗎?”
謝洵在心底嘆了嘆氣,當真是躲得過初一,卻躲不過十五。
“我們先回府如何??”他?好聲說道?。
正如他?知曉桓嫣必定會反應過來在門口堵他?,桓嫣自?然也清楚他?能猜到她會他?一事。桓潮生也曾感嘆,桓嫣的直覺有時當真是驚人的準确。
桓嫣目光直直望着謝洵不滿道?:“兄長不找機會溜走?”先前她有心想?找他?談一談,可不就是被他?逮着機會便?不見?了蹤跡。
謝洵無奈苦笑:“不會。我若再就這般走掉,只怕往後我家嫣嫣便?再不理我了。”
桓嫣輕哼一聲嘟囔道?:“兄長明白就好。”
思央饒有興致看着二人,恨不能津津有味在一旁嗑瓜子。
桓嫣悠然地坐在花園的秋千上,雙腿半懸在空中,閑适地前後輕輕晃着。
謝洵負手站在她面前,微斂着眉眼,目光死死地釘在地上。
桓嫣開門見?山問道?:“兄長來廬江後,為?何?總躲着我?可是我哪裏做錯惹兄長不開心了?”言辭話語之中好似帶了一股浩然正氣,擲地有聲,未見?一絲惶恐,反倒像是在興師問罪。
謝洵搖了搖頭:“嫣嫣沒有做錯任何?事。只是,我有些?事總也想?不明白。”
桓嫣見?他?神思低迷的模樣,倒有些?疑惑:“兄長是何?事想?不明白?若不介意?,告訴我,我也能一起幫兄長想?一想?。”
謝洵飛速瞥了一眼桓嫣,輕嘆一聲,還是搖了搖頭。
桓嫣雙足抵地,定定坐穩在了秋千上看着謝洵,她問道?:“兄長想?不明白之事,可是與我有關?”
謝洵依舊沒有說話,不論如何?,他?不會欺瞞桓嫣,可此事他?又不知從何?說起,便?只得沉默以對。
桓嫣望着他?了然說道?:“兄長不說話,那便?是了。”
花園之中,周遭青蔥叢叢,只聽得無拘的鳥雀在枝丫停留,發出這吱吱的叫聲。
謝洵一陣恍惚,他?只看着桓嫣,也只看得見?她,可卻不知自?己此刻該說什麽,他?甚至不敢輕易地呼氣吸氣。
他?只嗫嚅着雙唇:“嫣嫣……”他?似有些?懊惱。
桓嫣輕嘆:“兄長便?什麽也不願與我說嗎?”
謝洵沉默半晌:“過些?時日,我便?回江夏了。”說罷他?不禁在心底暗暗唾棄自?己,他?此刻竟像最無擔當之人一般,只想?逃避。
桓嫣怔愣片刻,擡眸凝眉難言地望着謝洵。
她霎時冷聲問道?:“兄長這是何?意??難不成兄長如今後悔當日從周國将我帶回?”輕顫的尾音便?像是此刻桓嫣的心尖,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謝洵,看着他?與尋常無二的面容,企圖從中找出一絲後悔。
“當然不是。”謝洵不覺上前半步,異常堅定地否定着,“只是……”
只是,桓嫣那一聲一聲的兄長,好似無一不暗示着謝洵,桓嫣只将他?當做兄長對待。這無一不叫他?退卻不敢上前,他?恐說破他?對桓嫣的情意?後,他?再不是她最重要的兄長,更唯恐此事會傷害到她。
桓嫣心間蒙了一團又一團的迷霧,奶娘離開後,謝洵便?是她在這世間最重要的人,他?在她身邊雖只有兩年有餘,可桓嫣此刻卻無法想?象,若是謝洵與她相?行漸遠,她該如何?。
“兄長……”她輕聲喚道?。
謝洵唇口微微翕動着。
自?上元燈會時了悟了自?己的心意?,不及多思便?奔波千裏救下藥谷衆人,他?只得将這份糾結壓在心底,積壓許久而?不得解。在知曉謝雲澤對桓嫣的糾纏後,他?險些?沒有壓住。
多日來借着旁的事務躲着桓嫣,是不敢見?她,亦是怕見?到她後,他?壓不住心中的蠢動的情思,抛下所有的糾結,告訴她。
“我不想?只是你的兄長。”
低沉如青石潭間潺潺流水自?山高之所急流而?下,觸碰撞擊到被水流沖擊的光滑的磐石,發出的悶悶的聲響。
謝洵雙耳霎時鮮紅欲滴,他?不敢看桓嫣此刻面上究竟如何?,他?竭盡全力保持着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樣,可在那之下卻充斥了他?平生所有的忐忑與羞赧。
桓嫣愣愣看着謝洵,明明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知道?是什麽怎麽寫,可連在一起,她卻怎麽也想?不明白,謝洵的這句話究竟是何?意?。
謝洵望向桓嫣,看着她此刻怔愣懵懂的模樣,他?眸中隐隐的期許便?消散了。
賀縣令府上,誰也沒想?到,臨近宵禁,桓嫣會登門拜訪。
賀簡簡望着神思不屬的桓嫣,将屋中的婢子仆婦揮退了出去?。
“究竟是何?事,竟叫我們未來的女将軍如斯色變?”
桓嫣溫聲扭頭望向賀簡簡:“我……”她欲言又止,實在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賀簡簡瞧着她為?難的模樣,正了正神色,端坐在她面前。
她關切問道?:“嫣嫣方?才不是要同郡王爺說事兒嗎?是不曾說清楚還是郡王爺叫你不開心了?”
桓嫣迷迷糊糊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眉眼之間是肉眼可見?的糾結,像極了謝洵這些?時日眉眼間不自?覺透露出來的神色。
她有些?不好意?道?:“我想?不明白,心間也亂的很。沒由來便?跑來尋你了。”她也沒說清楚究竟是何?時想?不明白。
賀簡簡試探地問道?:“此事可是與郡王爺有關?”
桓嫣緩緩點了點頭,心思好似還不在這屋子中,她将謝洵那話想?了一路,似是想?到了什麽,卻又抓不住那頭緒。
她不禁輕嘆,早知道?她便?不這麽跑掉了,她就該抓着謝洵問清楚,他?那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賀簡簡抿着唇望向桓嫣道?:“是郡王爺與你說什麽了?”
桓嫣抿着唇,她将這些?時日謝洵躲她,她堵謝洵之事都與賀簡簡說了。
她迷惘地說道?:“我想?不明白,我明明只想?知曉這些?時日,兄長為?何?要躲我。可兄長為?何?會說他?不想?只是做我兄長這樣的話。”
賀簡簡看着桓嫣,桓嫣叫她盯的不自?在了。
“簡簡阿姐這般看我作何??”
賀簡簡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說道?:“我這不在看這究竟是哪家呆頭鵝”
桓嫣困惑地看向賀簡簡,她只覺今日不論是謝洵還是賀簡簡,都在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賀簡簡撲哧一聲輕笑道?:“嫣嫣,你還說你知曉什麽是男女之情?”她說着笑得更歡了。
桓嫣被她笑得一陣無措,可見?她笑聲不止,不禁惱道?:“簡簡阿姐你若再這般,我便?不幫你教訓蘇瑞了。”
賀簡簡連忙擺手:“別。我不笑便?是!”她随這般說,可臉上的笑意?卻久久不曾消散。
她揉了揉笑得有些?酸澀的臉,一本正經地說道?:“若論起來,郡王爺是你的表兄,你将他?當兄長也是應當。”
桓嫣點了點頭,她本就是先有的兄長,再有了疼愛她的父親母親。
“但你與郡王爺這兄妹即便?再是親密無間也并非是親兄妹。”
桓嫣有些?不樂意?:“簡簡阿姐這是何?意??”在謝洵往後他?便?是她兄長時,她便?将他?當做嫡親兄長一般。
賀簡簡正色道?:“既不是親兄妹,郡王爺自?然可以是你兄長,亦可以是你未來夫君呀!”
賀簡簡似是理所當然的一句話,便?像是給了桓嫣蒙頭一棍。
桓嫣呢喃道?:“不對。”
“怎麽不對?”賀簡簡道?,“嫣嫣這麽好,我若是男子,我也喜歡。更何?況是本就知曉你的好的郡王爺。”
況且,謝洵對桓嫣的關切照顧賀簡簡亦是知曉。她不禁想?起上元燈會時,桓嫣有意?撮合她與謝洵,謝洵臉色可是難看極了。
如今想?來,當日他?看桓嫣的眼神也并非那般清白。
桓嫣死死皺着眉,在賀簡簡看來謝洵是謝靜熹的侄子,可桓嫣知曉,謝洵才是謝靜熹與桓潮生的親子。
她如今的一切,本該是謝洵的。只是如今謝洵還未曾認祖歸宗。
桓嫣覺得,謝洵對謝靜熹、桓潮生的心結既然已解,總有一日,他?會作為?桓家軍少主真正回到将軍府。
到那時,桓嫣與謝洵便?是記在同一本族譜上的親兄妹。
賀簡簡看着桓嫣如遭雷擊的模樣,不禁擔憂了起來,她問道?:“嫣嫣,你可是不喜歡郡王爺?”
桓嫣一時恍惚,之間賀簡簡嘴巴一張一合似在說些?什麽。
“嫣嫣?”賀簡簡擡手輕輕推了推桓嫣的胳膊。
桓嫣回過神來:“我兄長他?,怎會這麽想??定是簡簡阿姐多想?了。”她深吸一口氣,北周一年,從初見?到相?識,謝洵确實是将她當做妹妹一般。
“或許,是我想?多了?”賀簡簡有些?不确定。
外?間婢子輕叩門扉,在外?禀告道?:“四姑娘,桓姑娘,江夏郡王過來接桓姑娘回去?了。”
桓嫣凝眉不知在想?些?什麽。
“嫣嫣,你若是當真想?不明白,何?不直接問一問江夏郡王?”賀簡簡速速說到,“郡王爺此刻既主動來接你,想?來是不會躲你,亦不會搪塞你。你若當真想?要知道?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便?去?問一問他?。”
桓嫣聞言,沉思了片刻,卻不曾應聲。
這麽多天來,明明她找了許久的答案突然就要出現在她面前,可這答案卻極有可能出乎她的預料。
眼看着答案便?要呼之欲出,桓嫣突然有了一絲退卻,如若不然,就那般含糊不清地過去?罷。
可這念頭稍一出現,便?被桓嫣打?消了。
有些?事情是不該不明不白地過去?的,否則終有一日會成為?一枚隐匿的釘子,又或是一條長長的導火索。
桓嫣深吸一口氣,如壯士斷腕一般對着賀簡簡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賀簡簡其?實不太明白桓嫣為?何?會這般震驚,畢竟尋常人家為?了親上加親,便?時常以表親相?配。但是看着桓嫣目光堅定勢要弄清一切的神色,賀簡簡便?沒有再糾結于那些?不解了。
玄黑色的華蓋馬車在朦胧的夜色下顯得格外?厚重。
桓嫣幾步踏上馬車便?看見?端坐在馬車內的謝洵,他?半阖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兄長。”桓嫣低聲喚道?。
謝洵幽幽嘆了一口氣,睜開眸望向桓嫣。
他?沒有想?到,桓嫣在聽到那句話後,怔愣了許久,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不是為?他?那是何?意?。反倒是策馬出府跑到了賀簡簡這處。
他?的心思到底透露在了桓嫣眼前,回想?着桓嫣的反應,謝洵不禁有些?懊惱,卻不曾後悔。
“往後莫要這般一聲不吭往外?跑了。”謝洵輕聲說道?,“我已與公主提起,明日便?回江夏。”
他?在心中補充着,往後即便?不想?見?到我,也不必跑到外?邊了。
桓嫣聞言倏地擡頭瞪着謝洵:“兄長這是何?意??”
謝洵一怔,藏着黯然的星眸中露出點滴無措。
“兄長當真好沒道?理,從蜀地回來後,先是無緣無故地躲着我、避着我,弄得我一頭霧水。我來尋你,你又與我說些?意?味不明的話。現在突然之間又道?要回江夏。兄長究竟是何?意??”
桓嫣像是在細細數着謝洵這些?時日的罪過,越說那細細的黛眉便?愈發凝結。
“我想?知曉兄長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麽,可偏偏兄長又不願多說。我來尋簡簡阿姐,便?是弄不清兄長的意?思。”
謝洵心神一滞,他?不禁無奈,他?本以為?桓嫣是知曉了他?那句話的意?思才跑的。
桓嫣看向謝洵:“簡簡阿姐告訴我……”
“是我有愧于心。是我對嫣嫣起了男女之意?。”謝洵道?,“我心悅于你。”
他?搶在桓嫣的話前,直白地告訴她這份情意?,他?沉沉的面容下,他?在心底暗暗地說着,你每每喚我一聲兄長,我便?覺得自?己的心思龌龊一分。
桓嫣望着謝洵,甚至忘記了呼吸。
這比賀簡簡告訴她時更叫她震撼,可震撼之後,她的腦海心頭卻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她要想?什麽,或是她該說些?什麽。
回應謝洵?又或是拒絕他?。
桓嫣此刻一無所知,她只好看着他?。
而?謝洵也恰好看着她。
四目相?視,兩人什麽都沒有說,卻好像在一瞬間見?到了彼此心底最深刻的魂靈。
是夜,天邊挂着一灣淡淡的月,黑色的天幕中是閃爍亮瑩的浩瀚星辰。
桓嫣趴在窗戶前,昂着腦袋望着天空,腦海中還在想?謝洵後來說的話。
——明日我便?會回江夏。此次我在舒城逗留良久,江夏亦堆積了許多事待我回去?處置。
——我知曉你一時不能接受,亦不知該如何?面對我。我不願見?你煩擾,哪怕是為?了我。
——只是,嫣嫣,你我雖以兄妹相?稱,可并非血脈相?連。你姓桓,我自?姓謝,如今是這般,往後亦是如此。故而?,你若想?好了拒絕,便?莫要以此為?借口。
——若是要拒絕我,也須得是你告訴我,你無意?于我。
他?說得那般認真,在說最後那幾句話時,便?是聲音都在發顫,似是隐忍克制着極大的悲傷。
這世間從未有一人将她記得這般深刻。前世今生亦從未有一人,如此直白卻又深沉地告訴她,他?心悅于她。
可偏偏,這人是謝洵,是從一開始将她當做妹妹的謝洵。
桓嫣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尤其?在意?識到,謝洵話中所透露的,不會回桓家的意?思後,她便?更加難受了。
她不敢問,謝洵做這個?決定,是不是因為?她。
睦興堂中,明光籠罩着整間屋子,謝靜熹正與謝洵手談。
屋中寂靜一片,只聽得外?間風聲簌簌。
“你今日怎這般消寂?”謝靜熹睨了一眼謝洵,不論是他?的神色還是他?棋上步步退卻之意?,無一不顯示着此刻的謝洵毫無鬥志。
謝洵斂眉望着棋局:“我同嫣嫣說了。”
說了什麽,謝靜熹霎時便?反映過來了。
“嫣嫣拒絕了?”謝靜熹落子殺了謝洵一大片,“不對,嫣嫣素來不願叫你為?難。是你吓着她了?應當也不會,我們家嫣嫣當日敢火燒傅家祠堂,便?知她不是墨守成規的。”
謝洵沉默着,他?看出了桓嫣那時的震驚,也看出了她的迷茫,卻不曾看出她的害怕。
聽着他?說了那最後一段話後,她似是糾結極了,一言不發地回到了自?己屋中。
謝洵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桓嫣此刻究竟心底是怎麽想?的。
謝靜熹看着謝洵,好笑道?:“我還道?你何?時會忍不住同嫣嫣表明心意?呢?這也不曾忍耐多久,到底是年輕氣盛。”
看着眼前的年輕人,謝靜熹不禁想?到了當日桓潮生與她表明心意?時那猴急卻又隐隐不安的模樣,只不過此刻的謝洵又多了幾分糾結,她不禁失笑。
謝靜熹感慨道?:“你同将軍倒真不愧是父子,便?是找人麻煩用的招數都大差不差。”
“嗯?”謝洵疑惑地擡頭看向她。
謝靜熹笑道?:“前幾日,你将安王世子堵在官驿的房間裏,道?是要與他?好好談談,可究竟是怎麽談的?第二日安王世子便?臉上帶傷黯然離開了舒城。”
謝洵辯解道?:“他?一個?建邺的親王世子,整日待在廬江叫什麽事兒。況且他?幾次糾纏嫣嫣,叫她煩不勝煩,我才去?找他?的。而?且,我并未動手,實是他?見?到我自?己便?摔了一跤,磕到了一旁的桌案。”
“原來如此啊!”謝靜熹悠悠道?,她看着理直氣壯的謝洵,險些?輕笑出聲,“不過,他?離開了也好,也省的我們花精力盯着他?了。”
謝洵亦是這般想?的,或許謝雲澤并沒有什麽壞心思,可他?身上到底打?着祯明帝的标簽。在這廬江之中,叫人不得不防。
謝洵将目光落回棋局之上,他?輕嘆一聲,已是連連敗退。
謝靜熹挑眉問道?:“那你明日可還要回江夏?”
謝洵點了點頭:“驟然挑破了原本平淡無波的關系,嫣嫣此刻所受震驚不小,我若在此,只會擾亂她的心神。”
他?需要好好冷靜一下,桓嫣也需要時間去?好好思量一番。
“況且,此番入蜀,同谯環議定的章程雖有章汝在江夏操辦,可我心底亦是不放心。”謝洵凝眉說道?,“周國傳來消息,陸寒川在北狄的戰事極其?順利,有望一舉将打?消北狄的有生戰力。”
謝靜熹聞言也将謝洵與桓嫣之事先放在了一旁,她溫和的眉眼間亦是染上了三分凝重:“待打?下北狄,周國邊境便?得喘息之機,待陸寒川調轉矛頭,所指之處便?是鄧縣。”
不論是謝靜熹還是謝洵,兩人都清楚,北周與南齊之間,鎮北軍與桓家軍之間,終究會有一戰。
“蜀地土壤肥沃而?百姓安居,此地糧草豐盈,與江夏接壤,神農架的山林深處,亦有諸多藥材。故而?我已與谯環議定,溫家會從蜀地低于市價購入糧草與藥材。”謝洵目光凜冽了起來,“而?溫家的商隊會将之暗暗運往鄧縣。”
謝靜熹一愣,她不曾想?到謝洵會顧慮到桓家軍,這些?年來他?幾乎從未關心過桓家軍。
謝洵叫謝靜熹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從前對桓潮生、對謝靜熹所有的擰巴,因為?桓嫣早已消散殆盡。
他?的身生父親、母親,還有他?心悅之人皆在此地不會後撤、不會動搖。他?無從改變他?們的意?願,亦不會改變。
而?謝洵要做的便?是用自?己十多年來的能耐,為?他?們解決後顧之憂。
“母親,我雖不能在所有人面前這般喚你。”謝洵輕聲道?,“但你是我的母親,不會有一絲改變。父親亦然。”
謝靜熹望着謝洵,心間顫動着。當日隆昌宮變危急之時,她不曾有落淚之意?,艱難逃亡之際,她已不曾掉過眼淚。
可此刻,她卻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她的孩子是這般鄭重地喚着她“母親”。
“還有一事。”謝洵凝眉說道?,“如今周國雖未曾有什麽大的動靜,可是近些?日子,在這舒城之中,倒是來了不少人。母親在此,還需多加注意?。”
謝靜熹收斂了神思:“元石所說的,可是那樂坊中的教頭秋娘?你父親亦是派人暗暗探查了,所查到的一切好似都表明,那秋娘不過是個?尋常的樂坊女子。”
秋娘入舒城之時,謝靜熹便?已查了一番。後來,桓潮生因着謝雲澤曾去?樂坊拜訪,又将人查了個?底朝天。
然而?即便?如此,也未查出什麽來。秋娘是自?小便?在建邺樂坊長大的,若是細作,便?是建邺那邊過來的。
謝洵颔了颔首,他?說起秋娘神色便?愈加凝重:“今日我同思央去?了樂坊,見?了那位秋娘,此人絕非善類。”
謝靜熹問:“你可是瞧出什麽端倪了?”
謝洵道?:“是思央瞧出來的,有人改了她的面貌。那人所用的手法有些?想?藥谷易容的手法,可不同的是,藥谷的易容術不過的一時改變容貌,可那人用的法子,卻是永遠将一人的面容改變成另一人。如今在這舒城中的那位秋娘,只怕早便?不是建邺那位了。”
“當真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尋常人又怎能想?到這世間還有徹底改面之術。”謝靜熹不禁微眯起眸子,“依着我們所查到的秋娘這些?年的經歷,莫非她是在來舒城的路上叫人替代了?”
謝洵已着思央去?探查此事,他?道?:“我在着人跟着謝元嘉時,見?謝元嘉出入樂坊,與那秋娘相?談甚歡。我那日在官驿堵他?時,問及此事,他?道?是,他?與秋娘是一年前在建邺相?識,他?奉秋娘為?知己,曾想?為?她脫籍卻為?秋娘拒絕後,謝元嘉便?離開了建邺往各地游歷,直到此次在舒城重逢,雖許久不見?,但依舊如故。”
謝靜熹沉吟半晌:“如此說來,至少一年之前,這秋娘便?不是從前的秋娘了。”
謝洵點了點頭:“思央還與我說起,這樣改變面容之術,叫他?想?起了當日帶着季德湘找到藥谷所在的那個?偷師者,冷祿。季德湘曾與透露,冷祿乃是傅家傅邕之手下之人。”
謝靜熹眼眸之中不由閃過一絲冷厲的目光,暗含着深深的危險的意?味。她年少時,從未将傅遠章、淩馥之流放在眼中,但隆昌宮變之時,便?是她不曾看在眼中的傅遠章為?祯明帝立下首功。
而?今她亦不曾将傅家放在眼裏,但她卻未再放松對傅家的警惕。
謝靜熹輕哼一聲,意?味深長道?,“既然如此,她總有露出馬腳的一日。”
謝洵見?她心中有數,便?不再多言。
傅家。他?深沉似水的眸中現出一絲陰霾。
在同父母和解之後,他?便?愈發為?桓嫣難過。
這世間,怎會有親生父母,如此怨毒地盼着自?己的孩子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