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障月的話?如同一塊塊巨石砸在謝洵心上, 他無從辯駁,他罪孽深重。
桓嫣攥着謝洵的手,将失神的謝洵拉到了身?後, 她上前擋在謝洵面?前,擋住了障月仿若吃人的目光。
她回瞪着障月。
“即便前世他罪孽深重該下地獄,今生我也會攥緊了他的手,不會讓他堕入地獄。即便因前世的過錯,他會在地獄,我也不會讓他沉淪。”
“我會陪着他贖完前世的罪,陪着他坦坦蕩蕩走出來。”
桓嫣擲地有?聲地說着, 她眼眸中的堅定是障月所無法理?解的, 他從來只當她是柔弱而依附他人的傅五姑娘。
謝洵低眸看着桓嫣擋在他身?前的模樣, 眼尾嫣紅,她總能觸動他的心防。
“前世罪孽深重之人,何?止一個謝元石?陸寒川不是嗎?陸周皇帝負他, 可周國百姓不曾,他灑脫自?刎置你?周國百姓于不顧。傅遠章不是嗎?蟄伏周國十數年,挑撥兩國關系, 挑起兩國戰亂, 令兩國百姓生靈塗炭。還有?周齊兩國的皇帝, 權謀熏心,害了多少無辜之人, 難道就不是罪孽深重?”
她字字句句, 有?理?有?據, 沒有?半步退讓。
“自?然, 還有?你?障月大師,身?為出家人卻摻和紅塵事。規劃謀算間, 推動一國覆滅,你?身?上的罪孽亦是不輕。”
桓嫣便像鋼盔利刃武裝到牙齒的戰士,反駁着障月的話?,她沒有?否認謝洵前世的罪孽。但她也清楚明白地告訴了障月,前世他們那些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沒有?一個人身?上的罪孽是輕的。
障月看着她苦笑着,她早已不再是他印象當中那個端莊的、情根深種的鎮北王妃。
桓嫣拉着謝洵大步朝着外間走去,徒留障月一人身?在陰暗之中。
障月望着他們,看着他們走向門外的白光,看着厚重的大門将外間的光隔在門外。
他緊緊攥着手上的佛珠,面?無表情地阖上眼眸。
即便他身?上亦是罪孽不輕又如何??他自?會去那無間地獄受萬般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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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那之前,他從不介意再加深身?上罪負。
桓嫣拉着謝洵除了牢獄,回身?看向眸光瑩瑩的謝洵,不禁怔愣了片刻。
“兄長……”她欲言又止。
謝洵将人拉到了自?己懷中,他手掌覆在桓嫣的腦後,将她的腦袋按在自?己懷中。他不想讓桓嫣看到她眸中含淚的樣子,那個樣子太過矯揉矯情。
“就一會兒。”
桓嫣聽着謝洵異樣的聲音,只覺得格外脆弱。
“兄長不要害怕,我會一直陪着兄長。”
謝洵聽着她悶悶的聲音,只覺淚意更?加顯著。他那麽信誓旦旦地與謝靜熹說,哪怕不願,他也不會阻止桓嫣走向另一個人。可是,得到越多的溫暖與信任,便愈發放不下、舍不得。
他緊緊抱着桓嫣,聽着她的承諾,想對她說,別?作這?樣的承諾,我當真了便不會放開你?。可是他不敢将心底的話?說出口,他甚至不敢坦蕩地面?對他心底對她的渴念冀求。
他在她面?前,竟是自?卑的。
桓嫣回抱着謝洵,手掌輕輕覆在他後背處,她擔憂着他身?上的傷。
從後背衣衫處感受到點滴黏膩的觸感,她驚呼出聲:“兄長,你?背上的傷口定然開裂了。”
桓嫣急急從他懷中退了出來,拉着他便回到了府衙中他的住處,從一旁的櫃子中取來藥與紗布。
看着愣愣坐在床榻上沒有?動的謝洵,她皺了皺眉:“兄長怎不寬衣?”
謝洵原本感傷不已的情緒乍然間被羞意替代,他赤紅着白玉般的臉:“嫣嫣。”
桓嫣抿了抿唇看着他:“兄長不必害羞,這?幾日兄長昏迷,換藥與擦洗身?子之事,是我與思?央輪流着幫兄長換的。”
謝洵猛地望向桓嫣,一臉不可置信:“換藥之事難道不能交給軍醫署的大夫嗎?思?央便也罷了,為何?還要由你?親自?動手?實在不行,讓思?央一人去做不行嗎?”
他緊緊攥着一旁的錦衾,眼底面?上皆是慌亂,面?對桓嫣也愈發躲閃。
桓嫣真誠地解釋道:“前些時?日,蘇游與聞人将軍在淮水阻截鎮北軍,軍中如今有?不少傷員,軍醫署中各位大夫本就已十分忙碌。每日裏雲谷主為你?診脈确認你?的身?體?狀況,已是十分匆匆,怎好再将換藥之事勞煩于他。”
“而且近些日子鄧縣之中也未見得全然安全,思?央與父親身?邊的副将每日裏排查可疑之人,他沒有?空閑時?,我便會為兄長換藥。”
“那……”謝洵想說,将此?事交給其他人不行嗎?
桓嫣認真地說道:“不論我還是思?央,都不放心将此?事交給旁人。”
謝洵無言,他不自?在地眼神四處漂移,不敢多看桓嫣一眼。
桓嫣凝眉看着謝洵:“你?怎麽還不寬衣?總不是要我動手吧?”
謝洵不敢反駁,只好忸忸怩怩地解開衣帶,他緊緊攥着衣襟:“嫣嫣,我自?己來吧!”
桓嫣沒有?說話?,她便靜靜看着他,謝洵低下眼眸,認命地脫下衣衫,後背處的紗布已然被血水浸得紅透了。
“兄長忍着些。”桓嫣緊緊蹙着眉,他背上的紗布已然與傷口處黏連在了一塊。
謝洵輕“嗯”了一聲,示意她揭下來便是。
桓嫣注意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揭下紗布,只聽謝洵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将止血的粉末倒在上邊,重新包紮了傷口。
桓嫣低斂着眸子:“兄長下次莫要逞強了。”
她氣息低沉,謝洵知曉她這?是在惱他不顧自?己的身?體?。
她還是仔細地扶着謝洵躺下,胸前與後背的傷口都不曾全然愈合,他只得側躺着。
桓嫣替他掖了掖被角,謝洵問道:“蘇游雖被帶回了舒城,可他的人還在鄧縣,再加上障月手下有?沒有?人蟄伏于鄧縣。思?央忙得過來嗎?左右我已無事……”
“兄長。”桓嫣滿是不贊同地看着謝洵,“傷在兄長自?己身?上,兄長是不知道疼嗎?流了那麽多血,叫這?麽多人為你?擔心,兄長就不能好好保重自?己,莫要任性嘛!”
謝洵還想辯駁幾句:“我……”
雖然前世他作為桓家軍少主并不盡責合格,可他知曉負擔起那份責任有?多沉重。而如今這?份本該在他身?上的責任,由她擔了起來。
他只是想幫一幫她,也幫一幫自?己,讓他心底的負罪輕一些,讓她身?上的擔子輕一些。
桓嫣瞪着大大的眼睛打斷他:“兄長傷口尚未愈合,這?幾日便好好歇着。守城之事有?我與聞人将軍,清理?鄧縣的釘子一事,思?央亦是可以勝任,兄長便不要操心了。養精蓄銳,往後我們方能與陸寒川抗衡。”
桓嫣站在謝洵床榻前,以不容反駁的神色盯着他在被中躺好。
謝洵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可看着桓嫣的神色,便沒敢再推辭。
桓嫣看着他消停了下裏,方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道:“我與聞人将軍尚有?事商議,便不在此?陪兄長了。”
桓嫣說罷,轉身?便要離開。陸珩這?般大張旗鼓而來,比不會給桓家軍喘息之機。他親自?率前鋒軍已在城外安營紮寨。她也不願放過這?個機會,趁夜襲營。
前世夫妻,如今戰場相見,桓嫣一時?不禁有?些感慨,當真世事無常。
“嫣嫣。”謝洵開口将人叫住。
桓嫣回身?疑惑地看向他。
謝洵抿了抿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如今是桓家軍少主,萬不可叫自?己陷入險境。”
桓嫣聞言眼眸不禁彎了彎,她饒有?興致地盯着謝洵看着,謝洵叫她看得萬分不自?在,他想起桓嫣素來謹慎,而上趕着往危險中走的人從來都是他自?己。
她笑道:“兄長放心,我明白的。只是嫣嫣不明,兄長既明白這?個道理?,怎麽還數次以身?犯險叫自?己陷入險境?”
謝洵讨饒道:“我已是知錯,往後定不會再犯。嫣嫣便莫要再調笑我了。”
桓嫣眨了眨眼睛:“兄長可得好好記得這?句話?。我今日可能無法陪兄長用膳了,兄長好好歇息。”
謝洵看向桓嫣灑脫的背影。
“嫣嫣。”
桓嫣一愣,回眸似是在問他還有?何?事。
“小?心。”
謝洵有?千言萬語,最終只化在這?兩個字中。
桓嫣沖着他展顏綻笑,她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便不再回頭地走出了後衙。
謝洵望着她的背影,遲遲不肯挪開眼,哪怕視線之中已經沒有?了她的身?影。
自?從與她相識,她便不曾有?一次沒有?維護他。她一次次擋在他身?前,明明她比他小?那麽多,可她依舊堅定不移選擇擋在他身?前。
她是他一人的神明,亦是他唯一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