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謝洵不是沒有到過桓嫣的?卧房, 只是他?從不在此多留,皆是将人送到便離開。
舒城大将軍府上謝靜熹為她布置的?小院帶着幾分女兒家的?柔和旖旎,不論?是桓潮生還是謝洵, 手上有什麽好東西都會往桓嫣院中送一份,久而久之桓家大姑娘的?小院便又多了一絲繁複。
但鄧縣府衙內桓嫣的?卧房與之不同?,一眼望盡,簡簡單單。
桓嫣頭枕在檀木枕上,眼巴巴等着謝洵替她讀那家書。
謝洵坐在床榻邊矮矮的?繡墩上,長腿委屈地縮在一處,他?含着幾分無?奈的?笑意看着乖乖抱着被?子窩在榻上的?小姑娘。
他?拆了家書上的?火漆, 便将心中的?內容一字一句讀給桓嫣聽, 抑揚頓挫的?好不生動。
謝靜熹在信中将有孕一事如實告訴了這?一雙小兒女, 又将舒城中近日之事與二人提了提。
譬如那賀家四姑娘賀穰穰周身爪牙盡除,餘生只會在那她看不上眼的?別莊中度過。
謝靜熹本沒想要放過她,只是她不曾想到, 那個看破紅塵出?家為僧的?安王會親自來到舒城求她放過賀穰穰。
謝洵凝了凝眉:“安王對那位夫人可謂是情深義重了。”
桓嫣聽着謝洵對安王的?評價,她沒有說什麽,只是她所想與謝洵不同?。
“阿娘并非是能輕易被?說動的?人。賀穰穰已經踩了阿娘的?底線, 便是安王親自到了舒城求情, 阿娘也不會給安王這?個面子。除非……”桓嫣頓了頓, “除非安王手上有什麽東西,以此換一條賀穰穰的?生路。”
謝洵道:“詳細之事母親在信中不曾說清楚, 你若好奇等我們回去再問一問母親便是。”
桓嫣眨了眨眼, 此事在此時也确實不是什麽要緊之事。她歪着腦袋望着謝洵, 她撐着手側起身。
她輕聲問:“阿娘有孕之事, 你會不會不開心呀?”
謝洵目色凝滞了片刻,嘴角的?笑意也微微一僵, 他?低眸看着小姑娘有些小心翼翼的?詢問,不覺柔和了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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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與生父生母十多年隔閡已然散盡瓦解,桓嫣憂心的?是此番謝靜熹突然有孕會不會讓謝洵心中有異樣。
可桓嫣不知的?是,她在憂心謝洵的?同?時,謝洵亦是在為她心憂。
謝洵俯下身,揉了揉桓嫣散去發?簪的?腦袋,亦是輕聲問道:“那你呢?你可有不安?”
桓嫣愣了愣,如實搖了搖頭:“阿娘有孕是好事,還能解了從前我有些不安之事。”
謝洵這?還是第一次聽桓嫣主動說起她的?不安,他?不解桓嫣心中不安之事為何會因?謝靜熹有孕而解決。
桓嫣道:“阿爹阿娘雖是我如親生,可你我皆清楚,我并非桓家血脈。桓家軍是阿爹的?心血,我說到底留着傅家的?血……”
縱然桓嫣心中不将自己當作傅家人,可她終究與傅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在她心底,桓家軍不該由她執掌。
謝洵嗫嚅着唇口想要反駁桓嫣的?話,只要她想,她就可以一直是白衣銀甲、手持纓槍的?桓家少主。但是他?心中知道,她既然已說出?口,便表明她無?法毫無?負擔地執掌桓家軍。
他?看着帶着些困意,卻依舊說得認真的?桓嫣。
謝洵微顫着聲音:“那你想做之事……”該如何實現?
桓嫣笑了起來:“你又着相了。”
謝洵一噎,看着頗有些沒心沒肺的?桓嫣,節骨分明的?雙指微屈,輕輕扣在她額上,卻也想聽聽她此言之意。
“不論?是阿爹阿娘,還是我,都有意助兄長一統山河。齊國也好、周國也罷,終有一日我們的?大軍會将兩國收入囊中。而要做到此事,需要的?不止是一支桓家軍。”
“我身為桓家少主,修的?是掌兵之道,修的?是行軍之法,我從中所得,并非一定要在桓家軍中施展。”
桓嫣坐起身與謝洵水平相視,她眸光亮盈盈映照在他?黑瞳之中。
“該執掌桓家軍之人該是真真正?正?的?桓家血脈。我雖姓桓,卻非桓氏血脈,你雖是桓氏血脈,卻非姓桓。你我皆不是那個最适合的?人。”
謝洵心思微微一動,他?斂着眉眼啓唇口:“你說的?對。那個孩子才是最适合的?人。”
不論?是桓家軍少主之位還是那個位置,桓嫣不适合,他?也不适合。
他?擡眸間,已然做下決定,他?眉梢眼角滲出?一絲絲笑意綿延至唇角。
桓嫣望着謝洵陡然陡然的?笑意,甚是不解。
“嫣嫣。你說要助我一統天?下,這?話說得不對。”謝洵低下頭,鄭重對桓嫣道,“應當是你我助他?一統天?下。”
桓嫣一時啞然,愣愣看着他?:“此言太?過大膽了。将偌大的?天?下背負到一個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父親、母親、你我,皆會助他?。他?有何擔不起的??”
恰如謝洵所言,有那麽多人相助,便是再重的?擔子,那孩子也擔得起。
但是……
桓嫣輕輕搖了搖頭:“若是女子又當如何?”
謝洵湊到她面前,滿是無?所謂地說:“女子如何?男子如何?等到塵埃落定之時,誰能置喙半分?”
“嫣嫣,你要相信父親母親,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他?帶着幾分慵懶,似是了卻心間一樁大事。
謝洵與她額頭相抵,一手覆在她腦後輕輕揉了揉。
“快些睡罷。”他?替她掖好被?角,“等你睡着我再走?。”
桓嫣乖乖閉上了眼睛,她也确實已是困意叢生。
謝洵想,等會兒他?該去點幾個精銳,同?思央一起護送阿照回舒城。
在桓嫣睡得安寧之時,不論?是北周洛京的?內宮之中還是鄧縣城外的?鎮北軍營,都稱不上安寧。
陸珩一人冷清清盤坐在林間的?空地上,旁邊是一塊老榆木,他?拿着匕首一點一點鑿刻着,上邊刻着“陸玧”二字。
這?是障月的?牌位,陸珩并不知曉障月俗家名字叫什麽,他?想那人應當不會想要再帶着佛家的?法號。
而“陸玧”這?個名字亦是在問過法和之後他?才知道的?,這?是呂王妃為這?個作為暗棋的?兒子所取的?名字。
陸珩輕輕吹去牌位上的?木屑,将牌位擺在自己面前,他?垂首愣愣看着,直到江源清從山林間的?營帳內走?到他?身旁。江源清俯身行禮。
“王爺。”
“何事?”
陸珩擡了擡眸,原本有些麻木的?目色變得淩厲寒氣四溢。
江源清道:“宮中貴妃遭了暗算,下手的?是錢國公府。”
陸珩眉眼未動問道:“錢國公對陛下,當真是忠心耿耿。”
他?話語中的?深意江源清聽得明白,錢國公這?麽做無?非便是不想看着宣正?帝進一步被?靖遠侯府掣肘,他?們亦想借此探一探靖遠侯的?深淺,而錢國公敢這?麽做恐怕也是宣正?帝默許了的?。
江源清笑笑:“确實忠心一片。只可惜錢國公府沒有成功,貴妃與她腹中孩兒并無?大礙。”
陸珩“哦”了一聲,目光不曾從障月的?牌位移開。
“看來傅邕之這?會兒是回不了壽城關了。”他?漫不經心道,“想來他?定然是要在洛京好一番借題發?揮的?。”
傅佼是看準了便死死咬住的?狼,他?若認為他?能從此事中咬下一塊肉,他?定然不會松口。
江源清顯然也是這?麽覺得:“陛下的?召回鎮北軍的?诏書已經出?了洛京。傅邕之不在壽城關,倒是正?好方便我們行事。”
陸珩亦是笑了笑,只是他?的?笑意卻似是不化?的?寒冰。
江源清幽幽道:“就是不知錢國公這?般為陛下,在與靖遠侯府争鋒時,陛下究竟會站在哪邊?”
陸珩沒有說話,他?捧着牌位起身,闊步朝着營帳走?回去。
江源清看了看他?的?背影,默默跟了上去。
“陛下容不下勢大的?外戚,但也不得不借助權重的?外戚。”
“近些年來,錢家軍化?整為零四散在大周各郡,唯有東邊尚有一支十萬的?大軍戍守邊境。”
“錢國公府漸漸不顯逃不開陛下的?手筆,靖遠侯府只會愈發?為陛下所重用。”
江源清聽着陸珩漠然的?話語,心思千回百轉。
他?道:“十六年之事,有傅遠章挑撥,有先帝的?算計,只怕也有錢國公府的?袖手旁觀。此番傅邕之欲向錢國公府發?難,我鎮北王府便可坐山觀虎鬥。”
可陸珩只是勾着嘲弄的?嘴角:“不。我們該往裏面加一把火,洛京的?火燒得越旺,我鎮北軍方能從中得利。”
江源清道:“屬下明白了。看來此次鎮北軍在鄧縣之戰的?失利,也未見得是一件壞事。至少陛下暫時是放心的?,至少他?們此刻會将鎮北王府先放一邊。”
陸珩冷哼一聲道:“我大周百姓眼中戰無?不勝的?鎮北軍敗了,敗給了齊國,輸得雖不算太?慘,可終究還是太?難看了。他?們會将這?一戰的?鎮北軍同?十六年前的?鎮北軍聯系起來,這?兩次失利将永遠可在鎮北軍的?恥辱柱上。”
他?雙手緊緊地攥着手上的?牌位,心中寒意不斷,然縱有千般不爽,他?終是忍下了。
“終有一日,鎮北軍會在戰場上從桓家軍手上奪回鎮北軍的?殊榮。”
時移世易,陸珩終究生出?了前世他?不曾有的?異圖。
大周的?江山,他?要奪。統一天?下的?野心,他?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