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仲夏末時, 圍了鄧縣月餘的鎮北軍撤回了壽城關內,而?壽城關外桓潮生所帶去的數萬桓家軍卻西行至江夏,江夏郡中?守軍幾乎沒有半分阻攔便讓這數萬大軍進了江夏。待到祯明?帝知曉此事時, 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桓潮生再不會為?齊國皇帝所用?。”傅佼随口道,“崇安公主手上還有一道先帝遺诏,齊國這回可?是搖動根基了。”
傅遠章與淩馥便坐在他對面,傅遠章消瘦不少,倒真有了幾分病态。淩馥依舊是那副淡然的模樣,她蟄伏在靖遠侯府後院近二十?年,自是比傅遠章更能忍。除卻知道傅佼的算計後, 表現出來的出離的怒意, 她便再沒有失态過。
傅遠章反問:“你?以為?周國便能太平?你?當?真以為?你?能掌控周國朝野的局勢?”
傅佼笑了笑:“掌不掌控得了, 得我執掌過了才知道。因為?十?六年前的事,皇帝與鎮北王的嫌隙只會越生越大,至于錢國公府, 也不足為?患。在這洛京朝堂之上,還有誰能阻我?”
淩馥悠然地輕抿了一口茶:“邕之以為?你?與那周國小皇帝之間便能毫無嫌隙?”
“自然不能。”傅佼坦然說?道,“我與陛下從來都是互相防備, 各自算計。但我與陛下, 自一開始便沒有那些個冠冕堂皇的情義。自我始, 傅家與皇帝之間開誠布公。”
傅遠章重重地咳了幾聲,瞧上去倒是可?憐極了的模樣。淩馥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示意他稍安勿躁。
傅佼眼含笑意:“皇帝當?日?想?要季德湘做他手中?一把刀, 但季德湘在蜀地失手, 這把刀便成不了不分善惡的刀。”
傅遠章眉頭死皺, 他緊盯着這個兒子:“你?要讓靖遠軍做皇帝手上的刀?”
傅佼笑着搖了搖頭:“鎮北軍是兒子手上的刀,兒子怎麽會将之送給皇帝?”
淩馥看着傅佼, 只是說?道:“如今你?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那便小心?些,別把自己算計了進去。”
傅佼起身沖着淩馥拱手行了一禮:“母親能這般想?,兒子便心?安不少。”
傅遠章有些不可?置信看着淩馥,他震怒地想?要拍案而?起,卻被淩馥淡淡的一個眼神掃了回去。
“那母親便好生照料父親,望父親能早早痊愈,屆時中?秋佳節,我們一家也好團聚一堂。”
傅遠章只覺喉間一股血腥,他緊握着拳死死撐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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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佼收袖負手向外走去,他似是想?到什麽站定在門外,也未轉身。
“父親母親怕是不知,昨日?夜裏可?不太平,齊國太子出動了洛京樞密院盡數的暗探,目的便是想?要了當?日?叛齊降周的傅将軍夫婦的項上人?頭。”
淩馥表面的氣?定神閑險些沒能維持住,她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傅佼遠去的背影。這才是傅佼此次來別莊的目的。
傅遠章自口中?噴出一口心?頭血,淩馥見狀方才失了神,驚呼道:“将軍。”
傅遠章攥着淩馥的手,雙目充血看着她:“你?我再無法活着回到故國。”
淩馥鎮定了這麽些年的心?神亂了,比之當?日?殺傅禧、傅珋嫣未果時更加慌亂。
“将将二十?年,抛家舍子,背負通敵叛國的罵名。二十?年的努力啊!都毀在了幾個兒女手上。”
傅遠章低吼着,盡是不甘與苦恨。
淩馥如何不知?她從知曉桃娘是傅佼的人?那一刻,便已經有了預感。只是這一認知再沒有比此刻更加清晰的時候了。
南齊的天下最?終會交到太子手上,而?太子已經不相信傅家了,太子已經容不下傅家了。
而?原本他們的底氣?,他們的靖遠軍,也已經不在他們手上。
傅遠章和淩馥敗得徹徹底底。
從仲夏末至中?秋,周齊兩?國似是忽然間靜了下來。期間倒也發生了幾件事。
譬如北周的晉安長公主下嫁禁軍統領季德湘,譬如錢國公府與靖遠侯府在洛京朝堂上争鋒得愈發厲害。
又譬如南齊祯明?帝的病愈發重了,江夏、廬江兩?郡徹底斷了向建邺上繳的稅賦。
對于突兀的橫在周齊兩?國之間的桓家,不論是南齊還是北周,此時皆困于內憂而?無餘力圍之攻之。
官道之上,林蔭之間,桓嫣同謝洵信馬由缰悠悠向着舒城而?去,身後不願跟着荀副将與百來輕騎。
“鄧縣有聞人?将軍住持大局,想?來父親也是放心?的。”
“阿爹素來相信聞人?将軍,而?聞人?将軍亦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謝洵側眸看向桓嫣:“此次回到舒城後,你?可?還是在舒城大營中??”
桓嫣思?索了片刻,悠揚随性的聲音傳入謝洵耳中?。
“舒城大營如今的主将是藺将軍,我若再去舒城大營,難免會對藺将軍形成掣肘。”
“那便去江夏。”
“好。”
桓嫣望着四周的景色,這條官道她走了三回。
第一回 是随桓潮生至鄧縣,那時心?中?提着一口氣?,便也沒有心?思?看這四周山林河流是什麽樣。
第二回 便是帶人?前來接應謝洵,那時她疾馳而?來,見到卻是謝洵為?障月所傷的情狀,匆匆帶人?回鄧縣,就更沒有心?思?看看周圍的樣子。
第三回 便是此次從鄧縣回舒城。鄧縣與鎮北軍之戰,十?萬桓家軍傷亡少之又少,桓潮生又安然帶兵抵達江夏,桓嫣心?中?卸下了一塊大石頭。
二人?悠閑自得行在這官道上,沒了從前的匆忙與殺機四伏,便像是游玩一般,快馬三五日?能到的路途,他們愣是走了十?多日?,待到他們一行抵達舒城時,正是中?秋那日?。
随行的百餘輕騎已由荀副将帶回了舒城大營,謝洵與桓嫣則疾馳回了城中?。
謝洵看着舒城的城門,他一手控着缰繩,一手似是有些頭疼地撫額。
“公主要是知曉了你?我之事……”他道,“嫣嫣你?說?她是甚感欣慰還是想?要揍我一頓?”
“阿娘又不是思?央。”桓嫣道,“等見到了阿娘你?不就知道了。”
她笑盈盈看着謝洵,言語之間帶着三分調笑。
謝洵用?着無辜的目光看着她,可?憐巴巴叫她手癢地想?要揉一揉他的腦袋。
桓嫣乜斜了一眼身側的少年,她控着缰繩驅使着馬兒向城中?走去。
沒有了鄧縣戰事的威脅,舒城之中?一派祥和,城中?街道上亦是格外熱鬧。
将軍府上,桓潮生扶着謝靜熹在門口等着一雙小兒女回家。
桓潮生看着慢悠悠從馬上翻身而?下的兩?人?,率先板起了臉。
謝洵與桓嫣互通心?意之事本就沒有隐瞞,自然鄧縣該知道的都知道。此事聞人?秀與荀副将在給他的軍報中?皆有提到過。
桓潮生心?中?五味雜陳,謝洵雖是他親子,可?他待桓嫣如親女,一時間他也不知該開心?兒子大了終于與心?愛的姑娘心?意相通了,還是該咬牙切齒那拐走了自家女兒的臭小子。
他沖着謝洵道:“我從江夏回舒城竟是比你?們先到。何時鄧縣離舒城這麽遠了?至多五日?的路程,你?們竟是走了十?多日??”
謝洵道:“快馬疾馳走得不舒坦,我們便回來得晚了些。反正也沒錯過中?秋家宴。”
他雖是如實相告,可?不知為?何,這話語之間總感覺帶着幾分挑釁,即便這并非他本意。桓嫣無奈扶額,她一言難盡地看了看謝洵,又望向桓潮生。
果然,桓潮生聽到他說?的話,原本不是很好看的臉色便更加難看了。
謝靜熹看着桓潮生黑臉的模樣,無奈的搖了搖頭,她扶着腰扯了扯他的衣袖,在他身側淺笑着說?了一句:“別在大門口丢臉。”
謝靜熹睨了一眼謝洵,危急時刻,這個兒子還是十?分靠譜。只是尋常日?子裏,這小子的一張嘴但凡開口,便叫人?想?要好好教訓他一番。
謝洵看着三人?神色各異的模樣,眼中?疑窦叢生,難不成他說?錯了?
謝靜熹歇下想?要翻白眼的心?思?,上前拉着想?要說?話的桓嫣道:“我與嫣嫣進屋了。”
桓潮生瞪了一眼謝洵,闊步走到謝靜熹身旁,小心?扶着她。
謝洵看着三人?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清咳一聲便幾步上前跟上了他們,他同桓潮生便默默聽着走在中?間的兩?個女子說?話。
“阿娘,我聽聞洛公子送善善到舒城,在城門口被思?央摁在地上揍了一頓?”
“是有此事,思?央在城門口接到他們二人?,便揪住了洛公子,與他動了手。那洛公子倒是有意思?,也不還手,任憑着思?央的拳頭落在他身上。”
“事後思?央讓阿照好一頓數落。前幾日?雲霁回舒城聽聞此事,倒是把他好一頓誇。倒是善善心?疼壞了,對那洛公子上藥照料不假他人?之手。”
洛鹓扶洛公子便是傅禧,如他所言,往後他一應身份皆是蜀地出來的洛姓書生。
謝洵嘴角噙着笑,他在桓嫣耳側小聲道:“思?央這會兒怕是悔得腸子都青了。”他有意分開洛鹓扶與善善,可?這一頓打,反而?把善善推到了那人?身邊。
望着謝洵那若無旁人?的小動作,謝靜熹愣了愣,在瞧他自得的眼神,她拳頭不由自主地硬了。她側眸看了看桓潮生,此刻臉色沉得能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