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雲水決與山居決不同,更注意氣的交融,所謂:‘氣無理不運,理無氣莫着。交并為一致,分之莫可離……’”

溫子浩盤膝坐在床邊給教主大人講雲水決的內功心法:“浩然正氣,原為天授,唯常人不善培養,反以性伐氣。武夫之患,在性暴、性驕、性酷、性賊。暴則神擾而氣亂,驕則真離而氣浮,酷則仁喪而氣失,賊則心狠而氣促。此四事者,皆為截氣之刀鋸,舍爾四性,返諸柔善,制汝暴酷,養汝正氣,鳴天鼓,飲玉漿,蕩華池,叩金梁,據而行之,當有小成。”

接着溫子浩又仔細講起雲水決練法的詳情,如何“鳴天鼓,飲玉漿”,又如何“蕩華池,叩金梁”。

溫子浩恨不得能親身示範,只可惜內力這種東西,不像招式可以演示出來。

溫子浩細細把每一步要訣的每次內息運行都先告訴葉奕辰,要走哪條經脈,從哪個穴到哪個穴道,哪一步可以內息緩緩走過,哪一步必須要全力以赴,用力沖擊穴道。

他反複說上幾次,練習之前又要葉奕辰把內息運行的整個順序背的一點不差,才讓他開始運氣,生怕他走錯一步。

葉奕辰天資聰穎,以前又練過玄祁心法,對于聚集內力和讓內力在經脈中游走早有經驗。溫子浩因為曾經練習過雲水決更是對其中的疑難之處了如指掌,教起來又細致又耐心,整個一天下來,葉奕辰對雲水決的第一重已經牢記在心了。

當天傍晚,吃過晚飯,溫子浩便向池大叔辭行。

池大叔大手一擺道:“走吧走吧,你們倆人在這,我看了就生氣,趕緊走,趕緊走。”

溫子浩笑道:“池大叔放心,下次小侄一定給你帶些好酒來。”

教主大人心中驚訝,問道:“今晚就走嗎?怎麽這樣急?”

溫子浩道:“大師兄怕你不好意思啊。”

“我為什麽要不好意思?”

“難道小白喜歡被一群人看到被我抱着走路嗎?”

“誰、誰要讓你抱……”教主大人的臉瞬間成了一顆紅蘋果。

“你的腳上全是水泡不能走路,想要跟我走,就一定要讓我抱着了,”溫子浩換上正經臉說道:“當然,如果小白喜歡池大叔家,不想跟我一起走呢,就不用我抱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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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主大人只是害羞,哪能真不跟溫子浩走,費力争取了半天,最後二人商定由溫子浩背着教主大人走。

教主大人換上了溫子浩準備的鄉民的粗布衣服,溫子浩又從包裹裏拿出了易容用的膠質黃泥,往他臉上抹去。教主大人閉上眼,只感他掌心粗粝溫暖,在自己臉上輕輕地抹來抹去,又輕又細,說不出的舒服,又勾起了心尖尖上的一絲癢意。

等溫子浩把教主大人的臉、頸和手都抹上易容用的膠泥,又把他頭上的發簪拿下來換成了布帶,拿出銅鏡來給葉奕辰看。

轉眼間,葉奕辰已經變成一個黑不溜秋的鄉下小子,氣質有點像柱子,只是眼睛更加晶亮,臉更圓潤一些。

溫子浩又對着銅鏡往自己臉上畫了一陣,最初進到池大叔屋內的虬髯大漢又出現了。

“從現在開始,你就要叫我大哥了,我是你大哥,名叫溫航,你是我弟弟溫白,我們兩個要去五靈縣走親戚”,溫子浩點了點葉奕辰黑乎乎的額頭:“小白,記住了嗎?”

“嗯。”

“那我們去跟池大叔告別吧。”

二人跟池大叔辭行,池大叔知道溫子浩事忙,也不留客,大手一揮就讓他們走了。

此時天色已經黑透了,葉奕辰背上背包,溫子浩再背上葉奕辰,二人從池大叔家出來,往村外走去。

黑夜之中,村中各家的人都已經休息了,只聽得溫子浩一個人的腳步聲。教主大人被溫子浩背在背上,寬厚的脊背透過布料傳過溫暖的溫度,鼻翼間聞着溫子浩陽光般的味道,他因羞澀而醉紅了臉,緊張地半支起身着,扭着臉向外望。

月色如水,瀉在鄉間的小路上,輕煙薄霧,籠罩在道旁樹梢,溫子浩的腳步很穩,緩緩走入霧中,遠處景物便看不分明,前面的路途也裹在一層薄霧之中。

其時正當春季,野花香氣忽濃忽淡,微風拂面,說不出的歡暢。葉奕辰只覺得歲月靜好,此時的情懷,就像喝了酒微醺薄醉一般。

他漸漸忘記了羞澀,整個身體不再僵直着,輕輕地伏在溫子浩的背上。

沿着村中唯一的一條主路,溫子浩背着教主大人遠離了村中的房屋,順着通往田地方向的一條小路走去。

教主大人心裏一動——原來出村的路在這裏,他每天都到處尋找出村的路,可是一直也沒有找到,現在總算出去了。

溫子浩穩穩地背着葉奕辰,輕聲說道:“小白,困了嗎?困了就伏在大師兄的肩上睡一會兒。”

葉奕辰在他寬厚的背上靠着,胡亂地搖了搖頭,反應過來溫子浩看不到,才低聲答了一句:“不困。”

順着小路走到田地的盡頭,溫子浩往左邊一拐。

教主大人心道:怎麽是走的這邊?那天我也從這條路上走過,卻沒見到有什麽出路。

只見溫子浩穩穩地背着他,沿着這條路往正前方山腳下走去,眼看着就要走到山下了,教主大人暗道:溫子浩是要上山嗎?原來走出去真的只有上山這種辦法。

二人走到了山腳下,溫子浩突然拐到一條陰暗的小路上。

葉奕辰擡頭一看,才發現小路陰暗,是因為小路上樹木蔥籠,遮住了頭上的月亮和星光。他再回頭看這條出路,這條小路跟從田地方向走的路形成一個尖角,路的兩側又都有高大的樹木遮擋,所以從田地的方向看過來,這邊一整片都是樹林,只有走到近前才會知道這裏有條小徑。

而臨近的山壁怪石嶙峋,也沒有上山的路,當時他再離小徑不遠的地方對着山壁看了看,就直接放棄這個方向了。

教主大人頓時覺得心頭郁悶,将腦袋耷拉在溫子浩的身上,暗暗地磨了半天的牙。

恍然間,他覺得似有什麽怪異之處在腦中一閃而過,可惜不等他細想,那個念頭就從他的腦海裏飄了過去,再也尋不着了。

再往前走幾裏,樹木漸少,面前是一片開闊的田野,草叢間流螢飛來飛去,點點星火,煞是好看。

溫子浩的聲音放得更輕了:“小白,睡了嗎?”

教主大人答道:“沒睡。”

“看那些螢火蟲。”

“嗯,好看。”

“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嗎?你聽小刀說起山下的田間有螢火蟲,就央求我非要去看。”

葉奕辰知道溫子浩講的是原身陸雲白的事,怕說錯話引起懷疑,不敢打斷他,只從鼻子輕輕地“嗯”了一聲。

“小黎比較守規矩,從不跟你一起胡鬧,可是你一撒嬌他也心軟同意了。于是他就留下來給我們把風,免得師父晚上突然找我們,卻一個人也找不到。

天黑了,我就帶着你、小刀一起下山,去山後的田地裏。那時應該也跟現在差不多的季節,螢火蟲正成群飛舞,你跑到草叢中,看見那麽多螢火蟲,圍繞着你飛來飛去,就非要在草叢裏睡覺。

你躺在草地上,說這麽多螢火蟲一閃一閃,像天上的星星一樣,你睡在草地上,就像是睡在天上雲端裏,一睜開眼,前後左右都是星星。

你從小身體就不好,我和小刀怎麽能任你胡鬧在草地上睡覺?我和小刀去抱你,你就大哭起來。”

溫子浩說到這,忍不住笑了起來,教主大人貼在他的背上,感覺到他後背上的一陣顫動。

教主大人不知怎地,心中突然有些焦躁起來,問道:“那後來呢?”

溫子浩的笑聲停下了,說道:“原來小白已經忘記了啊。大師兄可還記得清清楚楚呢。

後來?後來你哭個不停,我們就只好幫你捉螢火蟲,可是螢火蟲捏在手裏一會兒就死了,你又哭了。

實在沒辦法了,小刀就又溜回山上去取了些輕紗回來,縫成幾個紗布袋兒,把螢火蟲裝在裏面。就這樣,他縫袋子,我捉飛螢,一直弄到亥時過半了,才抓了五袋。小刀把這些螢火蟲挂到你床邊,可是那晚你累壞了,只看了一小會兒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你想看看這些小蟲子怎麽不亮了,就拆開了一個沙袋,卻發現裏面的螢火蟲全都死了。你又傷心得大哭了一場,還染了病,吃了十來天的苦藥才好起來,以後你就再也沒要捉過螢火蟲。”

教主大人沉默不語,心像泡在醋缸裏一樣酸澀難耐。

“怎麽了,小白,你還在為那些螢火蟲傷心嗎?”溫子浩道。

教主大人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麽了,莫名其妙地覺得難受,心中暗道:如果他真的是陸雲白,每天跟大師兄朝夕相處,被幾位師兄這樣疼着寵着,那該有多好啊!

可是他不是。他是寒瀾教的教主,天一門的對頭,以後等他回到了寒瀾教,除了要與天一門生死相搏,恐怕再也不能與幾位師兄見面了。

這個想法在教主大人的腦中一現,他更加覺得心頭憋悶,胸口壓得沉沉的,連鼻子也喘不上起來。

溫子浩正慢慢走着,突然覺得脖頸處一片濕熱,騰出一只手來一抹,是幾滴水滴。

皓月當空,根本沒有一點下雨的跡象。

溫子浩忙把葉奕辰放下來,見他哭得滿面淚痕。

溫子浩吓了一跳,連聲問道:“小白……小白……你怎麽了?為什麽哭了?是心疼那些螢火蟲嗎?大師兄以後都再也不捉螢火蟲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教主大人其實也吓了一跳,除了上一次溫子浩被煞雨所傷的事情,從八歲起他就沒有再哭過了,剛才只覺得胸悶鼻酸,被溫子浩一問才發現,他竟然哭了出來。

教主大人頓時羞憤至極,下唇咬得緊緊的。這都怪陸雲白的身體太敏感,根本不是他想哭的!他堂堂一個魔教教主,怎麽會因為這麽一點點的事情而哭呢?

溫子浩又哄又勸,抓耳撓腮地安慰了半天,才見他止了眼淚,卻不知道小白好好地怎麽就哭了起來。

問了他半天,他也不說。

溫子浩索性就停下來休息了,将包裹放在地上,讓葉奕辰在包裹上坐着,他則挨着包裹坐下了,二人相依偎着看天空中的星河和草叢裏飛舞的螢火蟲。

“其實,我剛才哭是因為想起昨晚做的一個夢。”

教主大人靠在溫子浩的身上,覺得身旁的身軀溫暖堅定,仿佛什麽事情都能替他遮擋住一樣,不由地想說些以前的委屈。

“是什麽樣的夢?把我們堅強的小男子漢都給弄哭了?”

教主大人的聲音還有些哽咽,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說道:

“我夢見一個小男孩,嗯,他大概已經有七歲了,他沒有爸爸媽媽,只有一個義父。

小男孩是個很心軟的孩子,他連樹上的小蟲都不敢殺死,遇到野貓野狗他還會給它們東西吃。

他義父開始教他練武功,他練得很用心。他只有義父一個親人,所以很聽他的話,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練功,無論刮風下雨從不間斷。

義父為他找來一張寒玉床,讓他每晚都睡在上面,說這樣可以加快他內力的修煉,小男孩就每晚都哆哆嗦嗦地在寒玉床上打顫,上下牙凍得磕磕作響,幾乎整晚都不能睡覺,早晨起來時,手指和腳趾都凍得發紫了。

等到小男孩練功滿一年,義父就開始訓練他要心狠手辣。小男孩不敢殺生,義父就把他關在一個大坑裏,從坑外往下扔了十幾條毒蛇……”

教主大人的聲音越來越輕,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溫子浩伸出胳膊緊緊地摟住他,透過衣衫傳過來的溫度似乎漸漸溫暖了教主大人的胸膛。

他繼續往下說:“那毒蛇發出嘶嘶的響聲,一個一個把細長舌頭吐出來,還張着大嘴露出尖牙撲上來,小男孩吓得歇斯底裏地大叫,可是義父沒有救他上去,反而轉身離開了。

小男孩害怕極了,只感覺一股溫熱的水順着他的褲子滑下去,他聲嘶力竭地喊‘救命,救命,義父救我……’,可是義父根本沒有出現,一條毒蛇跳起,一口咬在他腿上……”

說道這裏時,溫子浩感覺懷裏的人明顯一顫,只好用兩只手抱緊他,讓他靠着自己。

“小男孩吓得揮起手邊的劍亂砍,什麽招式也記不住了,只是胡亂地砍那些蛇……直到那些蛇再也不動了,義父才出現了,把他帶出去,給他解毒。小男孩當時已經被咬了十一次,被擡出去時整個身體都是僵硬的,只有右臂還能來回揮動……

過了一段時間,小男孩殺死動物時已經一點也不會心慈手軟了。而再次訓練時,那些蛇就換成了人……

幾個彪悍的大漢,一個個都殺紅了眼,義父把小男孩跟他們放在同一個屋子裏,然後告訴那些人,只要殺了小男孩就給他們一千兩。

小男孩根本不敢殺人,可是他看那些人看他的眼光,一個個就像要吃了他一樣,那種垂涎的、恨不得一口吞下去的目光,他好害怕……好害怕……其中的一個男人舉起刀……”

“好了,好了,好了”溫子浩用力把葉奕辰抱在懷裏,輕輕地拍他的後背,安撫道:“不怕了,不怕了小白。那只是個夢,你不要害怕了,已經過去了……過去了……”

葉奕辰把眼睛抵在溫子浩的肩膀上,任洶湧的淚水濕透了他的衣衫。

是的,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他已經長大了,他現在已經可以随意殺人不害怕也不在意了。

可是他為什麽會想起來這件事?

這些永遠不想再記起的事情其實早已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心底,連對他最好的朋友陳曦都沒有說過。

他靠在大師兄的懷裏,任他這樣一下一下拍着後背。教主大人覺得,那些曾經在深夜的夢裏不斷糾纏他的記憶,那些委屈、害怕和絕望一下子全都湧了出來,又在大師兄的輕聲安撫之下,一點一點地,随着夜風飄然遠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攻受二人攜手出游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接下來請看攻受二人從此快意恩仇,仗劍走天涯(大霧)。

看到後面的小夥伴們忍不住掄起小皮鞭狠抽作者:快意恩仇到底在哪裏!在哪裏呀摔!

另,文中的心法口訣來自金庸大大的書。特此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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