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吃過晚飯後,徐大夫給溫子浩又開了藥,就回他的藥鋪去了。
葉奕辰說什麽也不肯回他自己的房間睡,一定要在這裏守着溫子浩。
徐輝等人本來還想守着兩個病號,溫子浩也讓他們都回去休息了。
昨晚衆人已經在太行山中折騰了整整一晚,還分別都受了點傷,今天一白天又都圍着他轉來轉去,大家也都累壞了。
溫子浩讓葉奕辰躺在床的裏側,看着他一臉困乏卻還是堅持不肯睡,緊緊盯着人不放的小模樣,只覺得心裏又酸又軟。
葉奕辰就這樣睜着眼睛挺了半個時辰,最後實在是太累了,終于合上了眼睛。
溫子浩撥開他臉上沾着的發絲,露出那張呼呼大睡的小圓臉,心中思緒翻騰。
從什麽時候開始,小白開始變了?變得那樣自主,變得那樣倔強,變得他都有點不認識他了。
還記得最初見到小白的時候,他還是個小不點兒,被師父用一塊大棉布包着,抱在懷裏,他和小黎、小刀都好奇地看着這個還不會說話的小寶寶。
那時候小白很瘦,像一個瘦皮猴子,餓了想吃奶時也只是細聲細氣地哼哼,連哭都不會大聲。
這些年終于小白終于被他們三個養的白胖的一些,可是胖的卻只有臉蛋,其他地方摸起來還是很瘦,摸摸胳膊直接就能捏到骨頭。
師父說小白是天生的身虛體弱,經脈萎縮,本來是不宜練功的,他受一個故人所托将他收為關門弟子,只希望把他好好的養大,讓他一直健健康康的活下去,不要老是生病。
小白小時候就愛生病,要讓他吃藥可真是一個大災難,給玩具騙不了,給好吃的也不頂用,板起臉來吓唬他的話,他就瞪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你,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連抽泣的聲音都是小小的。
他們三個師兄只好輪番上陣,一個接一個的哄,好說歹說讓他吃了兩口,一個沒注意吓到他還會全部嘔吐出來,只好重新再來。
可惜他從小又體弱多病,吃的藥幾乎是別的小孩子的十倍。
什麽時候起那個連哭泣都不敢大聲的小娃娃變得如此獨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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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苦藥再也不用三位師兄操心,直接一口就喝掉;練劍法、心法再也不會偷懶,還會背着他偷偷地練;走路時也不願意讓別人背伏,連在夜間爬山都要自己走?
他現在敢背着三個師兄下山去,一個人去龍蛇混雜的賭場;他連被殷銀閣的第一殺手挾持也能冷靜處理,想辦法脫身;江湖中的陰謀詭計他分析得頭頭是道,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他也各個說得出來;他會一個人去面對連自己都難以對付的常樂,會倔強地不要自己的保護。
溫子浩低頭看着葉奕辰小嘴微張的安靜睡顏。他的小白,從什麽時候開始成長得這樣獨立、自強、自信,讓他這樣不舍,讓他這樣驕傲,讓他這樣欣慰,讓他這樣……心動。
溫子浩看着葉奕辰咂吧了兩下小嘴,圓臉在枕頭上蹭了蹭,繼續呼呼大睡的神情,覺得整顆心都是暖烘烘的。
他的小白,終于變成了一個男子漢了,已經開始要跟他并肩,想要保護他了。
真好。
溫子浩想着,給葉奕辰拉了拉被角,輕輕的閉上眼睛。
窗棱上突然響起“嘣嘣”兩聲。
“誰?”溫子浩翻身坐起。
葉奕辰也被溫子浩的一聲呼喝驚醒,只迷茫了一瞬,就馬上清醒過來。
“在下賀麟,特來此拜見溫大俠。”
溫子浩給葉奕辰披上了外衫,點亮了油燈,打開了門。
賀麟身着黑色長袍,下擺處如二人上次所見的繡着一匹駿馬。他邁步進屋,微笑着對二人拱手道:“深夜滋擾溫大俠、陸大俠二位,甚以為歉。”
葉奕辰一見賀麟,一口氣湧上來堵在胸口,又思及溫子浩此時不能運功,趕緊翻身下床把龍啓劍緊緊握住,一雙圓目把賀麟盯得緊緊的。
賀麟見狀微笑道:“陸大俠不要太過緊張,在下此次前來是沒有敵意的。”
葉奕辰一言不發,依舊右手握在劍柄處,戒備地看着他。
“賀大當家請坐,”溫子皓不着痕跡地擋在葉奕辰前面:“不知賀大當家夤夜到訪,有何賜教。”
在響馬山寨時,這個賀麟的态度很好,就算他們殺了常樂,賀麟也不能肯定劫走鄉民這件事就是他們幹的,雙方未撕破臉前,表面上還維持着良好關系。
更何況在響馬山寨時,賀麟曾經給了葉奕辰一個紙條,指明這次行動的目的是官銀,給了他們一些線索,無論他出于何種目的,總算也幫到了他們。
而且他來時已是深夜時分,若是對方心懷不軌,只要直接進了偷襲就好了,何必又要敲窗示警。
但是已經見過了常樂那樣陰詭的招數之後,溫子浩對賀麟也心生警惕,更何況他現在不能随便用內力,所以要更小心一些。
賀麟一臉正色道:“溫大俠無需客氣,在下此次前來是道謝和——道歉的。”
溫子皓的心裏“咯噔”一下,眼神立刻銳利起來——道謝?道歉?他們在響馬寨的眼皮子底下把衆多鄉民救了出來,還殺了他們的二當家,這大當家的卻說是來道謝和道歉,明擺着來找茬的吧!
“此話怎講?”溫子浩的語氣中帶出些冷漠的戒備。
賀麟見溫子浩更加警戒起來,苦笑道:“溫大俠,在下今日只身一人前來,絕無任何陰謀詭計,也無半點埋伏,還請溫大俠聽我一言。”
溫子浩見賀麟言辭懇切,終是把身上的外衫攏了攏,拉着葉奕辰坐下,說道:“賀大當家有話請直說吧。”
“我本是雷霆山莊的弟子。”
賀麟此話一出,溫子浩和葉奕辰均是心頭一震。
溫子浩震驚是因為雷霆山莊本來是現在江湖中數得上的大門派,當今世上,除了少林派,和武林盟主所在的翎羽山莊之外,就數武當派和雷霆山莊了。
而武當派聞名天下是因為其行事正直,歷史底蘊悠久,江湖上無人不對其心懷敬仰,要是單論起規模來說,卻完全不及最近十來年新崛起的勢力雷霆山莊。
雷霆山莊的莊主歐陽易,據聞其人豪氣幹雲,在武林中廣招弟子,莊中弟子做事也膽識不凡,在江湖中所行之事均被稱賞不已。
這賀麟如果原本是雷霆山莊的人,又怎麽會委身到太行山當一個小小的山賊窩的山賊呢?
葉奕辰聞言則眸光一閃,心思急轉。
溫子皓可能并不了解,但是由于寒瀾教的右護法陳曦和松若長老陳晨與大郕王朝的如王爺關系緊密,所以葉奕辰知道,雷霆山莊的背後,其實是朝廷在支撐的。
葉奕辰咬了咬牙,開口道:“證據。”
賀麟和溫子浩均是一愣。
葉奕辰又道:“你不想辦法證明,我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信口開河?”
賀麟嘴邊的笑容更深了——這個年紀輕輕的天一門弟子,不只聰慧,而且對江湖上的事務可算得上是精通了,連他師兄都想不到的事情他卻一一算到。
“陸大俠既然要查看信物,賀某也只好給你看看。”賀麟從懷中拿出一塊鮮陽細膩的紅翡吊墜,吊墜上雕得是彌勒佛的圖案,不知賀麟怎麽敲打按壓了一下,那一整塊吊墜突然上下錯開,分成兩塊。
上下兩塊玉佩分開之後,是一面凸起,一面凹陷,上面密密地布着一些翡翠的天然紋理,看不出什麽特色。
賀麟從腰間取出一把貼身匕首,在指尖輕輕一劃,擠出一滴血滴在凸起的翡翠上,血液在翡翠紋理間滲透,不一會兒就布滿了翡翠的整個凸起面。
賀麟取來一張白紙,用染了血的翡翠那面往紙上一按,紙上清晰地出現一個龍飛鳳舞的血字:“龍”。
賀麟在印字時一直用餘光看向溫、陸二人的臉色,只見溫子浩如他所料露出一副震驚的模樣,而陸雲白——賀麟眼神一暗——陸雲白居然是一副淡定的認同表情,仿佛他早就知道他拿出的憑證會是一個“龍”字,而不是“雷霆”二字或者歐陽易的名字。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陸雲白很可能知道雷霆山莊的真正主人是誰。
賀麟不動聲色的把吊墜收好,又把那張紙放在油燈上燒了,轉頭對天一門的一對師兄弟問道:“二位大俠現在是否可以相信我了?”
溫子浩還面帶疑惑,葉奕辰卻道:“請大當家繼續說下去。”
“幾年前,歐陽莊主派我潛進仙玄教。
二位可能知道得不太清楚。這仙玄教,是近年在西南夷崛起的一個新門派,仙玄教教主能讓人看到仙跡,教主自稱是神仙轉世,只短短兩年就已收教衆近兩萬。
歐陽莊主不放心這樣的門派,就派我潛入仙玄教中做眼線。後來我多方探查才發現,這仙玄教背後的居然是另有人控制的。
仙玄教背後的人應是跟朝廷有關系。據我所查,這人很可能是朝廷中的某位王公大臣,而仙玄教則是為他特意設下的招攬江湖中奇人異士的組織。但這位朝堂中人到底是誰,在下卻一直沒有查出。
兩年前,仙玄教的教主派我到這太行山當個山賊,我還以為教主懷疑了我的原本身份,又不能确定,才暫時把我遠遠支開,離開教中的重要位置。
在太行山這裏我一呆就是兩年,也只是盡力約束着手下不要鬧事,不欺壓鄉鄰,自給自足。
三個月之前,教主突然又派來了個常樂來響馬寨做二當家,同時還會時不時派來尹陽來山寨這邊巡查。常樂從前我并沒見過,但是這個尹陽卻是仙玄教中的總管,教主的心腹。
我心知教中可能要有大動作,果然幾天之後仙玄教的教主突然下令讓我多招人手,在太行山中不易引人注意的地方深挖洞穴,并且此事需秘密行事。
我幾次想飛鴿傳書給歐陽莊主,可是已經身在常樂的監視之下。
常樂此人陰險詭谲,為人又處處小心謹慎,我苦于他的監視,只得一邊派人強行擄走各村村民,按照仙玄教教主的安排在太行山中挖洞穴,一邊旁敲側擊的打探此事的用意。
後來在我多方打聽之下,才于半個月前知道太行山下近日将有一批運往雁門關的官銀和糧草,而且日期也能與尹陽要求的日期對的上。我這才知道仙玄教原來是打這批官銀和糧草的主意。
我心下大驚,太行山下的官道可以說是往雁門關的必經之路,只要有陸路運送的糧草必會從此處經過。而且這條重要的管道上,各地方均有大量的官兵把守,只有太行山附近,山勢延綿,最易藏人,周圍又只有幾個小縣城,沒有大批的兵力。
我一把事情想透,頓時覺得冷汗從後背大把的冒出。仙玄教教主恐怕是早就看上了這個地方,先讓我到太行山把地方占上。一旦我朝中要與匈奴開戰,勢必要從太行山下運糧草到雁門關,到時他只要下令來劫,再将官銀和糧草往山中一藏,用不了三個月,我雁門關的将士恐怕還沒等跟匈奴戰死,就已經餓的身體無力,任人宰割了。”
賀麟說道這裏時,眼睛赤紅,雙手狠狠攥成拳頭,臉兩側的咬肌繃得緊緊的,胸中似有無限憤怒。
隔了很久,賀麟才平靜下來繼續說道:“幸好我得二位相助,不但把衆多鄉民救出,把常樂的目光都引到你們身上,還把這件事情透漏給了官府。
如今常樂已死,鄉民逃出,太行山內要隐藏的洞穴如今再也不是秘密了。
沒有了常樂的監視,我也與雷霆山莊在山西的眼線聯系上了,讓他們糾纏住了尹陽。
雲興縣的縣令已将此事上報知府,知府也已加了重兵對這批官銀和糧草進行了保護。雷霆山莊歐陽莊主也派人組織了附近的一些武林人士對整個運送官銀和糧草的隊伍加以護送。
這樣一來至少這一批官銀和糧草能安全到達雁門關。
經過此事,太行山處官道的警戒問題,想必也能引起朝廷的重視了。”
說道此處,賀麟從椅子上站起來,對溫子浩和葉奕辰深深鞠了一躬,說道:“感謝兩位大俠救大郕十萬将士于水火,請受我賀麟一拜。”
溫子浩忙起身把賀麟拉起,燈火搖曳中竟見這個漢子的熱淚盈滿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