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憂慮

進門後,陸苗沒有回房間。

她背着書包站在門口,把走道裏的對話聽去了大半。

陸苗沒見過江皓月哭,也沒聽過他喊疼。

她在醫院看見他的時候,他沒有;在浴室摔倒了,他沒有;被同齡的小孩欺負了,他沒有……所以當他平靜地接受一切後,全部人理所應當的忘記了,那傷該是有多疼的。

她聽見他一抽一抽,壓抑着喘不上氣的哭聲,才恍然大悟,這疼,直疼得他痛不欲生。

對于江皓月來說,他們都是外人。他說着“我自己就行”、“不用麻煩了”,來謝絕外界的好意。面對他的母親,他卻是想極盡全力地挽住她的手,他問她:“能不能帶我一起走”。

陸苗生在健全的家庭,從未像他一般,擔驚受怕着自己被遺棄。可是,她被那股慌亂和太濃重的悲傷感染,竟然跟江皓月一起哭了起來。

她哭着哭着,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立場哭得這麽慘……彼時她胸前的紅領巾拆下被當成手帕,陸苗攥它在手心裏,已經硬生生哭濕了半條。

江皓月的媽媽跟他說了“對不起”,之後,陸苗就再沒有聽見江皓月的哭聲了。

她嘗試尋找他的蹤跡,感知他情緒的變動,于是,在房門邊一直站到夕陽西下,夜幕捎着月亮爬上天空。她側耳,聽着外面的動靜,一點一點淹沒于樓裏各家各戶熱熱鬧鬧響起的炒菜聲與交談聲中。

陸永飛和林文芳不久也下班回家了。

陸苗看着她媽媽萬年如一日地對她唠唠叨叨,拎着菜進了廚房,她爸爸坐在沙發上開啓電視,按照慣例看起了晚間新聞。

家裏暖黃色的大燈一亮,她又回到她熟悉的人間。

晚飯時,陸苗明顯的胃口不佳。

筷子撥弄着碗裏的米飯,好不容易夾起一筷,剛到嘴邊,忽然吃不下了,她心事重重地蹙起眉頭。

“我們有沒有什麽菜能給江皓月送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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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芳停了筷,覺得陸苗太反常了:“怎麽啦?你頭暈嗎?”

“是不是感冒還沒好?”陸永飛附和她,一起開始擔憂:“孩子媽,要不要給苗苗測個體溫?”

陸苗心裏憋了事,可那是江皓月的“私事”,她不打算跟他們說。

“我沒發燒,沒生病……”

她氣悶地咽下滿腹憂郁,沉默不過半秒,恍惚間被點醒:“江皓月生病了。”

“啧啧,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林文芳笑她。

“這一陣,我給小江送點菜,你吃飽飯了,恨不得要再吃一頓,把他的份也吃了。他生病,你就差沒在家裏放鞭炮,誰不知道你偷摸着有多高興……”

“唉,我很過分,對吧。”

陸苗沒有反駁,情緒愈發萎靡。

“媽媽,給江皓月熬點中藥吧,我上次生病吃的那個。江皓月生病了,都沒人給他熬中藥。”

“人家吃西藥啊,”陸永飛忍俊不禁地提醒她:“你不是為了他能不費勁地吃西藥,你自己卻要吃中藥,跟我們鬧了幾天脾氣嗎?”

“哦。”陸苗這才想起來。

陸永飛夫婦見她沒招獻殷勤,終于肯靜下來吃飯了。

才吃沒幾口……

“那我等等問問江皓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洗澡,他今天還沒洗。”她又想到了新的。

隔壁,江義破天荒地這麽早回家。

他在街上買了鹵味和一些盒裝的糕餅,一進家門就興奮地招呼兒子來吃。

“贏錢了?”江皓月難得見他買這樣的東西。

“和那個沒關系,”江義邊脫外套,邊往沒開燈的內間瞅:“你媽媽呢?”

聽牌友說在附近看見陳露坐在車裏,他在路上帶了些吃的,匆匆忙忙就趕回來了。

江皓月拆開糕餅的包裝,眼也沒擡:“她走了。”

江義爆了句粗:“早知道不買東西,能快點回來。”

糕餅的包裝剛拆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趕在這個節骨眼,屋裏的兩人都被着聲音吸引了過去。

“江皓月,江皓月!你洗澡了嗎?”

門外并非去而複返的陳露,而是對門的陸苗,她吃完晚飯,拎着自己的水桶來找江皓月了。

江皓月奇怪她為什麽忽然來,難道是知道他家有餅吃?這樣想着,他順手拿了塊餅,準備過去給她開門。

“等會兒,我還沒問完你話呢。”

江義又不是不知道江皓月洗澡要多久,樓上搞不好還得排隊,他可沒耐心等。

“你先跟我說完再去。你媽媽跟你說什麽了?有沒有給我留話,或者留什麽東西?”

江皓月悶聲不吭地搖搖頭。

“你搖頭?她什麽都沒有做?什麽都沒有說?”

按照陳露的性格,遠遠看孩子一眼然後走掉,完全有可能,這家哪有她舍不下的東西。話雖如此,江義還是覺得心裏堵得慌。

“那她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再回來看你?”

江皓月表情木然,眼神與陳露如出一轍的冷漠:“她不會回來了。”

“操……”

江義的火氣瞬間被點燃,去翻找胸前口袋裏的煙。

“她難得肯來,你為什麽沒有把她留下?”無人可怪,他遷怒江皓月。

“你給她看你的腿了嗎?”

江皓月沒理他,江義情緒激烈,聲音不自覺更大了些。

“你得給她看看啊,”他怎麽想也想不通,陳露能無情成這樣:“你腿斷了,她個當媽的都不管你嗎?”

他在等待回答,江皓月卻只是沉默。

他直愣愣地盯着地板,江義半天問不出個屁。

“江皓月,你的嘴長了不會說話嗎?擺臭臉給我看是吧?”

火氣上頭,他一腳踹倒了身旁的塑料椅。椅子砸向地板,發出可怖的斷裂聲,有根椅子腿被摔碎了。

可是江義的怒火遠遠沒有止住,越看小孩這個不理不睬的鬼樣子,他越覺得陳露的離開江皓月難辭其咎,

“我養你這麽久,一點用也沒有。”

江皓月擡頭看他,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

“砰砰砰!!”

在外面的陸苗聽到動靜,攥着的拳從敲門改為了錘門:“江皓月!江皓月!”

她這麽久沒聽見他的回應,加之屋裏有摔東西的聲音,陸苗以為江皓月被他爸打了。

“江皓月,你快點出來啊!能給我開門嗎!!”

在陸苗準備沖回家搬救兵的時候,江皓月家的門從裏開了。

“你幹嘛?”他把門開了條縫,沒打算讓她進來。

陸苗見他臉上沒傷,身子往屋裏擠,想檢查他其他部位:“你沒事吧?”

“沒事,”他問她:“吃餅嗎?”

她被他忽然的轉折弄得摸不着頭腦,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了“好”。

然後陸苗傻不愣登地接過江皓月給的餅。

“你先洗澡吧,我等會兒去。”

他給完餅就要趕客了。一手水桶一手餅的陸苗用手肘抵着門,滿臉的不放心。

“我沒事。”江皓月揮揮手,催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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