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囚鳥
陸苗洗完澡回到二樓時,沒有直接進自己家,耳朵貼在隔壁的家門上,她又開始聽牆角。
江皓月還沒去洗澡,她仍舊很擔心他。
門從裏面打開,陸苗一個踉跄,腦袋往來人砸去。
如果來的是江皓月,估計這會兒兩人就一起倒地上了,幸也不幸,不是江皓月。
她聞到一股濃重的煙味,被扶穩之後,擡眼望見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陸苗一直不太喜歡江義,她覺得他有點可怕。
在門口偷聽的小孩被抓了個正着,江義嗤笑一聲,沒有問她“你在這裏做什麽”這樣無聊的問題。
“你來找江皓月?”他讓了個道,方便她進去。
陸苗見江義穿着羽絨服,手上拎了袋垃圾,像是要出門的樣子。
她沖他點點頭,扯着嗓子往門內大聲喊:“江皓月,你什麽時候洗澡啊?”
江皓月走出來,一臉的疑惑。
陸苗今天吃錯藥似的,锲而不舍地要他去洗澡,他都懷疑她是不是在浴室布下陷阱,看他沒上鈎所以着急。
“我馬上去。”他回答道。
看她的表情着實不像要害他,電燈泡一樣亮堂堂的雙眼中就差寫四個大字——“我關心你”。
無事獻殷勤……按照平日對她的理解,江皓月返回廚房,又拿出一塊餅送至她手裏。
陸苗被他的行為稍稍地傷到了:喂!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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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還是收了餅,對江皓月道謝。
等江皓月去洗澡,江義也出門去喝酒了。
陳露這個女人,他這輩子憑自己是沒法忘記了,能夠暫時擺脫煩惱的途徑,不外乎賭博,或酒精。
隔壁家在江義出去後,一夜寧靜。
有自己盯梢,陸苗覺得江皓月還是很安全的。
第二天是周末。
陸苗不用上課,在雞棚喂聰聰,林文芳跟樓上的婦女們坐在門口聊八卦。
“你們聽說了嗎!”這個開頭一聽就是特大新聞。
“昨晚,我們二樓的江義給人抓緊局子裏了。”
陸苗耳尖地捕捉到關鍵句,一下子警覺起來,拉長耳朵聽那邊在聊什麽。
林文芳剛聽說的這事,自然是非常的關心:“啊?是因為什麽抓的?賭博嗎?”
“不是,”大媽擠着眉,說得繪聲繪色:“他和人喝酒的時候,把人家給打了,就在我們菜市場那邊的大排檔,淩晨那會兒警車都來了,動靜鬧得可大了。”
“唉,是啊,他喝了酒德性差,我和老公撞見幾次了,他喝醉了在那兒發酒瘋。”林文芳住他對門,覺得那人酒醉做出打人的事一點也不奇怪。
“知不知道他為啥打人啊?”大夥好奇。
“我聽大排檔老板娘說的,”大媽壓低聲音:“他們邊喝酒邊聊江義和他前妻的事,一起喝酒的人喝高了,說了幾句混賬話。他問江義他的前妻怎麽對他一點情分沒有,兒子難不成不是他親生的。江義聽完,一個啤酒瓶砸上去,把人家頭給打破了。這還不算完,後邊見血了,他奔着要人命去的,誰攔他,他拿碎玻璃捅誰。”
婦女們啧啧嘆着,議論紛紛。
“這話怎麽能亂說啊,這人太缺德了。”
“跟着江義混的那夥人,全不是什麽好鳥。”
“酒精害人啊。”
林文芳心道,江皓月這孩子真是可憐:“江義要被抓進去關幾天?”
“不嚴重的話,不是交點保釋金就能出來了嗎?”
“不好說,他有案底啊,之前就坐過牢。”
人們七嘴八舌,又扯出另一段往事。
回了家,林文芳合計着做點吃的給隔壁送去,陸苗卻建議她:“讓江皓月過來吧,和我們一起吃飯”。
然後,她主動請纓,要去隔壁叫人。
意外的是,江皓月不在家。
想着他或許是出門了,她拉了拉門把,門沒鎖。
那他就不可能走遠,陸苗猜測:他去浴室了。
一口氣上樓跑到公共浴室,浴室沒人;她哼哧哼哧又跑向一樓的雞棚,沒看到他。
他們這個樓還有哪裏能去啊?
抱着“他總不會在那裏的想法”,陸苗去了頂樓的天臺。
冬日的寒風吹過,呼呼地刺到臉上,刮得她臉頰生疼。
站在頂樓視野開闊,能望見很遠很遠的房屋、道路,田地。
天空往不知道邊際的地方,一路延伸。
萬物一派灰撲撲的沉默,太陽也像怕冷似的,嚴嚴實實躲進了厚厚的雲層之後。
江皓月在頂樓。
他離她不遠,不過十步的距離;他離她很遠,他站在天臺最邊沿。
男孩穿了件灰色的毛衣,好像要融進蒼茫黯淡的背景裏。
半只褲管是空的,他是拄着拐杖上來的。
陸苗看着江皓月的背影,忽然不敢說話,覺得那會是一種打擾。
他一動不動地高高仰起頭,注視着遙遠的天空,于是她嘗試和他望向同樣的方向。
那裏只是,遙遠的天空。
迎着淩冽的風,他展開自己的右手。
她屏住呼吸,見他漸漸地,松開拐杖,張開了另一只手臂。
陸苗一生都無法忘記那個畫面。
他用僅有的右腿站立在天臺的邊沿,瘦小而年幼的身體被烈風帶着顫動起來,宛若搖搖欲墜,宛若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飛。
他像極一只鳥,歸屬于天空。
“江皓月。”
她可能是喊了,可能是沒有。
聲音輕飄飄地落地,周身靜谧的空曠,好似什麽響動也沒有來過。
他轉過頭。
淺淡漂亮的眼眸令人想起課本圖畫中的遠山,清冷的,霧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