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長處
施澈最終還是找到了一個, 說服陸苗加入他們的理由。
江皓月獲獎回來, 被他爸叫着去飯館慶功, 那天放學,陸苗獨自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她被騎摩托車的施澈攔住了。
五彩的車燈閃得陸苗迫不得已捂住眼。身為拽爺, 施澈的車還配了音響可以一路放歌,可謂是非主流騎行屆的頂級配置。
至于為什麽是騎着車來找她的——預防她一言不合又要揍他, 那他可以馬上扭油門開溜。
“把你的燈從我臉上挪走!”
陸苗的臉色被燈照得一會兒紅、一會兒藍、一會兒紫,她擡腳,作勢要踹他的車。
“哦哦。”施澈立即照做。
在勁爆舞曲的背景音中, 她揉揉眼, 這才勉強看清了眼前的人。
染黃的劉海按照慣例遮住少年的眼睛,五官中顯露在外的, 只有他挺直的鼻梁和一雙水紅色的唇……他唇邊仍牢牢地貼着創可貼呢。
“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疼?”陸苗親切地問候他。
“絕對沒有!”施澈相當果斷地否認, 他這下總算學聰明了。
她努努嘴,看向他擋道的車:“所以,這是……”
施澈咬咬牙, 道:“我還是想要邀請你加入。”
趁陸苗沒有發飙, 他喘氣的時間都省了, 一口氣把要說的話說完。
“你不是擔心,江皓月會再次受到欺淩嗎?如果你願意加入籃球社和叛逆部落,兩方勢力都會替你保護他, 校裏校外的任何時刻不會有敢打擾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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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提議, 算得上是非常聰明了。
經過多方的試探, 施澈終于找到了能夠吸引陸苗眼球的法子。
她頭一回沉默了,開始認真地思考他的話。
“我只加入籃球社,但校內校外都會有人保護他。”細想之後,她跟施澈讨價還價。
“為什麽是籃球社而不是叛逆部落啊?”施澈好奇:“做陸猛有這麽難為你嗎?”
一聽這個名字,陸苗便一腳邁進了爆炸的邊緣:“你再敢那樣管我叫一次試試?”
“哎呀哎呀,知道了,”他抓抓腦袋,賠上笑臉:“那,成交吧!”
“啊?”她反應不及:“你同意啦?”
“當然啦。”施澈向她伸手。
陸苗猶猶豫豫地握上去了。
協議達成。
臨別的時候,望着施澈的長劉海,她出于善意提醒了一句。
“你這樣騎車危不危險啊?看得見前面?”
施澈撅起嘴,往自己的劉海上噴了口氣,他那飄逸的劉海飛了起來。
“這樣就行了,我從頭發的縫縫裏能看見啊。”
陸苗的腦海中浮現了,他一邊騎車一邊往自己的劉海上拼命吐氣的樣子。
“行吧。”她說。
于是,陸苗跟着施澈開始拍皮球。
之所以稱之為拍皮球,是因為陸苗一拿到球,就自動用上了拍皮球的姿勢。
或者手輕,拍着拍着,籃球越來越低;或者手重,拍着拍着,它就偏離了原位。
從基本的運球開始,她全是由施澈進行手把手的教導。
學了兩三天,還是改不掉她運球的手勢和習慣,無奈之下,他直接從身後握住了她的手。
少年把劉海夾了起來,澄澈的眼神盯住籃球,瞬間變得淩厲。
“記住這個姿勢和力道。”他牽制住她的手腕,指導她拍了幾次球。
然後再試,陸苗手中的籃球便聽話了許多。
輔導教學的方法有用,施澈索性看見她力道不對的時候就直接上手。
陸苗有心想學,也十分專心地在練。
……連江皓月來操場看她,她都沒有發覺。
加入籃球社的事,陸苗沒跟他打過商量。
她有她的理由。
一部分為他,一部分為己。
江皓月從英語演講大賽獲獎回來,學校邀請他做了一次“國旗下的講話”。
這類講話,大致的主題是弘揚傳統文化、歌頌優良品格,懷念革命先烈……相當于升國旗後的學生代表們宣揚正能量小型演講。
江皓月那一次和其他學生的不同在于,他演講是用純英語的。
容貌精致的少年郎站在主席臺上。
他全程脫稿,配合好聽的聲音,英文的咬字标準而優雅。
江皓月的講話猶如他的作文,克制、規範,他不像其他演講者那樣,飽含深情、熱血昂揚,他始終是他自己,冷靜又客觀。
可那完全不影響,他演講的精彩。
面對臺下望着自己的幾千雙眼睛,他的表情不見絲毫慌亂,将自己想要表述的內容娓娓道來。
陸苗聽得懂的只有幾個英語單字,卻又因為不願意錯過他說的每一個詞,盡力地豎起耳朵。
聽不懂的人,何止是她。
她擡眼望向四周,大家臉上皆是一副似懂非懂的神色。
再望向臺中心的江皓月,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站在離她很遠很遠的地方。
複雜的英語字符從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陸苗眨巴着眼,似乎看見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曠野。
她是一株小草,跟着其他的草一起,随着風來舞動。在她觸手不可及之處,有一輪遙遠的月亮,兀自散發着清輝,懸挂在天空之上。
這是陸苗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她和江皓月的差距。
他倆一起長大,住同樣的房子、吃一樣的飯;上同樣的學校,花同樣多的時間學習;她被父母時刻拿來跟他作比較,難免會不服氣,覺得自己未必比他差到哪裏。
但是,在聽完那個清晨的“國旗下講話”,陸苗猛地意識到——她将庸碌地淹沒在芸芸衆生之中,而江皓月不同于她和他們。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父母所懊惱的東西是什麽。
繼續成長下去,她和江皓月,注定走向不同的人生軌跡。
當晚,陸苗向江皓月坦露了自己的焦慮。
“我不知道我擅長什麽。”
她目光呆滞地注視着自己空空的手:“想了一天也沒想出來……”
在江皓月看來,她的煩惱根本是沒必要的。
“你擅長吃東西,”他開她玩笑:“尤其擅長關燈後的偷吃。”
陸苗沒接他話,托着腮喃喃自語:“唉,像你就好啦,你什麽都能做得那麽好。”
瞧她那沒精打采的樣子,像是真的很介意,江皓月沉吟之後,對她道:“總會找到的,那個你擅長的東西。”
因此,陸苗一頭熱地踏上了那條尋找的道路。
可惜,施澈說的她體內“籃球魂”,根本就是胡謅的。
加入籃球社的兩周後,施澈讓陸苗跟着其他女社員去參加女子籃球比賽,她們代表學校出戰。
參與比賽的除了他們校,還有其他三所學校。
比賽性質是溫和的友誼賽,除了規則靈活外,獎項甚至大方地設置了冠軍亞軍季軍。按照概率,參加就有很大概率能拿個獎杯回來了。
最後,她們隊是第四名。
陸苗發揮得太差了。球傳到她手上,基本等于入了敵方的手。
她手裏的籃球不用人搶,她一邊跑一邊運球,球十有八九會被她給運丢。
偏偏她又積極得很,全場數她最莽、敢去争,跑得快。
當隊友被包圍,難以脫身時,陸苗總是第一時間出現在附近,用嗷嗷待哺的眼神提醒自己的隊友——來吧,我在這裏,放心大膽地傳球!
隊員們起先是不知道她的水平的。
陸苗入社時間太短,且她加入以來是由施澈全權指導,沒跟其他成員接觸過。
身為社長,施澈自己的實力是沒話說,且是他看中了陸苗,又費了很大的勁勸她進來,所以大家理所應當的以為陸苗是很厲害的。
沒想到……
她們不光要防守對方,還得防着自己這邊的陸苗——千萬別被她拿到球!
陸苗是個天生的粗神經,即便如此,籃球是緊密的團隊競技,她仍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隊友們對她的排擠。
心急之下,她更加賣力,也變得更加的漏洞百出。
比賽結束。
施澈拉陸苗單獨出去講話。
他好像一直沒有太多社長的威嚴,面對發揮不好的隊員,依舊是笑嘻嘻的。
“是我沒有安排好,我們練習不夠就讓你上場了。”
陸苗心情低落,沖他搖了搖頭:“跟練習無關,是我不适合打籃球吧。”
“怎麽可能,你身上有‘籃球魂’,我說過的你忘了?”
搬出舊話哄她,見到沒有效果,施澈機靈地把責任推給旁人:“哎呀,主要是時機不對,忽然辦什麽籃球比賽呀!這會兒快要寒假了,期末考要來了,本來學生的課餘時間就少,他們不會考慮一下嗎?哪來的時間去練習啊,我們社的成員們好幾次都沒有來訓練,我知道他們忙也不好硬逼着大家……”
“施澈,”陸苗嘆了口氣,打斷他:“我們的協議還作數嗎?不然我加入叛逆部落吧,籃球社就算了。”
“別啊,”他拿話激她:“你願意做陸猛了?”
小少女扁扁嘴,聲音輕輕的,表情苦苦的。
“沒想到,我沒有什麽擅長的事,不擅長的倒是一堆。不擅長考試、不擅長寫作業,不擅長打籃球。”
她吸吸鼻子,道:“仔細想一想,好像打架,還蠻擅長的。”
“別啊……”
施澈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安慰她,又覺得不太适合。
“實話跟你說,我們不良少年,只是放學不想回家寫作業,所以在外面瞎晃悠。跟人打架什麽的,我們其實很慫的,沒事幹嘛要打架啊?還有,我們不主動去欺負人,所以陳陽州那些人,我們也很鄙視他們的。”
“所以,”陸苗更加失落:“連我擅長打架也沒有用武之地了嗎?”
施澈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看着她頹廢下去,實在于心不忍,縮回的手再次出擊,他撫了撫陸苗的腦袋。
十五歲小姑娘在這個時期結結實實地意識到了:她需要一件擅長的事,她需要有一個前進的方向。
她在一片大霧之中,窺見月的光澤。
她想要找到一條路,去接近那處的明亮;她心中着急,卻暫時,找不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