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歡
陸苗沒有哥哥, 多年前的那場車禍讓陸家多出一個孩子, 江皓月相當于陸苗的哥哥。
毫無疑問, 江皓月遲早會戀愛的。
她将自己對于他古怪的獨占欲,解讀為一種認知的偏差。因為他們的世界裏,僅有彼此作為特殊的存在, 已經很久很久;所以當他有了戀愛的跡象,有人介入他們的世界, 她感到難以接受。
除非這樣去解釋……那不然的話,是什麽?
既然是偏差,陸苗對自己說:她應該練習, 讓自己接受“江皓月會喜歡別人”這件事。
晚飯不歡而散後, 她不再中午找江皓月讓他教題;不光是中午,回家以後, 她花比平時更多的時間獨自完成作業, 不願依賴他的輔導。
某天一起吃晚飯後,江皓月落了本高二的練習冊在餐桌上,陸苗沒去碰它。
這也并非全是賭氣。從另外的角度想, 有江皓月在, 陸苗習慣性地省去自己思考的時間, 不會就問他,成績一直沒有起色,或許她要做的不是繼續加大這種依賴……難得動了腦子的陸苗, 有自己的打算。
江皓月是陸苗的心頭大患, 之一。
更讓陸苗不安的是, 她的父母最近不知道為什麽,老是吵架。
她做題效率本來就低,聽到外間嚷嚷個不停,愈發的頭疼。
頭幾次,陸苗一見不對勁,馬上沖出去勸架;但時間久了她發現,自己父母争執的往往是非常小的小事。
兩方本來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講不清楚,加一個她的聲音在裏頭,反而會越勸讓場面越亂。
好比今天,陸永飛難得回家吃飯,在他們吃完飯後,兩人又忽然地吵了起來。
吵架的源頭,關于陸苗的補習班輔導費。剛開始顧及着做作業的陸苗,他們刻意壓低聲音,後來吵着吵着,嗓門漸漸大了。
林文芳抱着手,咄咄逼人道:“來,把賬一筆筆算了。你給我講講,錢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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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永飛冷笑:“你不用當家,你自然不知道錢花哪了。”
“當家?”她仿佛聽到什麽好笑的事,不自覺把聲音拔高:“家裏菜不是我買的?洗衣、打掃,那些個日用品不是我買的?這家是你當家還是我當家,你心裏沒數嗎?”
“大件的東西全是我花錢,”陸永飛拍了拍她身旁的沙發:“家裏這些個家具,你當全是天上掉下來的?”
“家具?你好意思拿出來說,這沙發買多少年了?我們結婚時買的吧,你自己看破成什麽樣了。”
林文芳揪住沙發上的破洞,一臉嫌惡。
“從以前的房子搬來這個地方,家具全是舊的搬過來。我們家最近還有什麽大件東西要你花錢?你說說。”
既然她這麽斤斤計較,陸永飛也掰着手指跟她數。
“房租是我付的,水電費是我付的,陸苗買輔導書全是我掏錢。你出點菜錢,你花錢當然不多,你有什麽好問我的,你看見我每個月剩什麽錢了?”
“房租,水電?”
林文芳聲音尖利:“你真有臉提呀。要不是你撞人了,我們至于搬到這個地方嗎?”
她的話,噎得陸永飛滿臉漲紅。
“當初的意外,說好我們全家一起度過難關,你口口聲聲那樣安慰我,這麽多年過去了,翻起舊賬了?”
妻子直視他,冰冷的雙眼中盡是埋怨。
“陸苗高二,再一年高考,這樓的隔音這麽差,先不提了。住在這兒,我一把年紀了沒事,她一個年輕小姑娘,跟人去擠公共浴室,也不提了。我想拿錢給陸苗報個全天輔導班,我跟別人聊天,其他孩子全報了。那邊補習雖然費用高,但老師教得好,所有父母都願意花這個錢,我回來問你,你這兒卻一點閑錢也拿不出來……我真的好奇,你的錢用去做什麽了?”
房間裏的陸苗聽不下去了,她走到門邊,将自己的房門悄悄打開了。
“報什麽補習班啊?苗苗學習壓力夠大了,別再整些沒用的。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聽風就是雨?別人說什麽好,你一聽就得跟着過去湊個熱鬧。”
陸永飛蹙起雙眉,拿隔壁的江皓月舉例子。
“小江,人家今年還是高三,你見他報什麽補習班了嗎?可他是市一中的年段第一。要我說你們這些家長,成天閑着沒事,廣告看太多,全給補習機構洗腦了。”
“陸永飛,”林文芳失去耐心:“我就問你一句,你始終回答不上來——錢去哪了?”
“所以,我剛才跟你說那麽多全是白說。”
他上下打量着她,感到曾經最熟悉的枕邊人,如今變得面目全非:“你怎麽變成這樣啊?我看你是不是到更年期了。”
“哦,是,我更年期,我人老珠黃了。”林文芳蒼白地笑了笑,語調掩不住地顫抖。
陸苗沖出去抱住她媽。
“爸!你說的什麽話啊?媽要給你氣哭了。”
陸永飛站在一旁,臉上的情緒繃得緊緊的。
他們說的話,陸苗全聽到了,她覺得愧疚極了。
“爸爸媽媽,怪我學習不好,要花冤枉錢。你們別吵了,我不想補習呀,沒必要。”
林文芳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
“瞎說什麽,該補就得補,專業輔導老師給你一教,成績就上去了。這時候哪能省這點錢。”
不願意把孩子摻和進來,陸永飛趕她回房間。
“沒你事兒,你快去寫作業吧。”
陸苗原以為,父母吵架全是因為她的事。
仿佛只要她在,父母多聊幾句關于她的,就得吵起來;殊不知,她不在的時候,林文芳和陸永飛吵得更兇。
這些天熬夜熬得多,再加上換季,陸苗生病了。
她從小身體健康,難得有病菌能打得過她體內的免疫軍團。這莫名導致了,她每每一病,就會病得又急又猛。
早上起來,陸苗感覺喉嚨不太舒服,堅持着上課上到中午,她整個人蔫得倒向課桌,爬不起來了。
同學把她送到醫務室。吃了藥之後又休息許久,老師讓陸苗別再上課,先回家休息一下。
于是,陸苗雙眼黑沉沉地走回了家。
聽見家裏有人聲,她起先以為是自己燒糊塗了。
仔細一聽,發現是本應該在這個時間點上班的父母。
陸永飛的聲音裏有濃濃的疲憊:“我們是該冷靜冷靜。”
“哐當——!”有東西被砸碎在地上。
“你怎麽能這麽對我?”林文芳哭得歇斯底裏。
有的時候,人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雖然你沒能弄懂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你只是遠遠地看着。忽地,你的心髒撲撲跳得飛快,你感到慌張無措,似乎得到一種警報——別再往前探索了,前方是危險的。
陸苗遲鈍的腦袋,閃過一瞬間的空白。
然後,她緩緩地捂住耳朵,往樓梯走,一直走出了他們家的樓。
……
江皓月今天放學遲,到家了卻發現,陸家的燈是暗着的。
門口沒有鞋,大門上貼了張字條。
大概是林文芳寫得很急,字跡略顯慌亂。
【苗苗,你和小江出去吃,爸爸媽媽有事要忙。】
低頭看了眼門縫,江皓月抽出一張一百塊的紙鈔,看來陸苗還沒有回來。
他扯下字條,撕碎了,塞進口袋。
一路往陸苗的學校走,他沒見着她。
江皓月不停看表,心中不太踏實。
在校門口的零食鋪外頭,他見到熟悉的五彩電動車,雖然極度不想跟那人搭話,但他仍是過去了。
“你有見到陸苗嗎?”
施澈面對江皓月,稍稍地一愣。
“這問題是什麽意思?我還想問你有沒有見到她呢。聽說陸苗生病了,她沒事吧?”
江皓月皺起眉頭:“生病了?她提前回去了?”
“是啊,下午就回去了,我聽到消息晚,沒來得及送她。”
聽着他話裏的意思,施澈憂慮道:“陸苗出事了嗎?”
思慮片刻後,江皓月恢複了冷靜。
“她還沒回家,但我知道她在哪。”
施澈一臉的不信:“真的?”
他沒跟他多說廢話,轉身便走。
江皓月和陸苗一起長大的。他敢拍着胸脯說:自己就是世上最了解陸苗的人。
她不在家、不在學校,沒在家附近的小店,沒在小攤小販前吃東西……陸苗或是去一中找他了,或者就是在那兒。
果然,江皓月在家門口的雞棚內找到陸苗。
少女垂着腦袋,馬尾松散;小小一只蜷在雞棚最內裏的角落,抱緊書包,昏沉地睡着。
他的手背靠上她的額頭。
——仍有點低燒啊。
“苗苗?”
他小聲喚她,語氣中有自己也難以察覺的溫柔。
眼睛艱難地撐開一條縫,似夢似醒間,陸苗看見眼前的人。
“哥哥……”她含糊地嘟囔道。
“嗯。”他應聲。
江皓月伸手,給她理好頭發,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發燙的臉。
“唔……”她掙紮着,要拍他的手。
他無聲地笑了。
這世上啊,如果不能獨善其身,聰明又如何。
陸苗不知道,自己對江皓月的感情是什麽,所以他布好局,偏要讓她想清楚。
但與此同時,他為什麽如此執着地要讓她知道呢?
江皓月未曾直面自己心裏的那個答案。他自私地希望,如果她和他是一樣的,由她先朝自己走來。
可他的答案呀,繞也繞不走,一直就在那兒等着。
只這麽不經意一伸手,便真切地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