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離異
不靠譜的星座書被擱置在書櫃角落,而平安繩, 陸苗繼續認認真真地編了下去。
父母的兩條平安繩, 在他們去辦離婚手續的那天, 陸苗交給他們了。
爸爸媽媽離婚, 陸苗的意願是跟媽媽。
他們家沒有房産,現有的住處是租的。離婚後,陸永飛搬到他公司的單人宿舍住, 每個月他會把陸苗的撫養費打到林文芳的賬戶。他要求, 自己能随時來看看陸苗, 帶她出去吃飯;等以後他找到了寬敞住處, 陸苗每周能過來住一住。
兩人在一起時總吵架,分開時卻忽然恢複了互相理解的能力。林文芳沒有異議, 同意了他的全部條件。
江皓月的平安繩,陸苗還沒想好什麽時候給。
他和她沒能一起過春節。
江義在放春假前突然回了家, 而林文芳計劃着,春假期間帶陸苗去一趟她多年沒回的鄉下老家。
在江義回來好幾天後,江皓月才意識到, 他是辭去了工地的工作。
不知道江義哪裏弄來的錢, 他似乎一下子闊綽了, 又開始約上自己從前的牌友酒友在外面胡混。在工地打工的這段時間把他憋壞了, 江義沒德行起來,比以往更甚。
跟媽媽回老家的前一天, 陸苗窩在江皓月家, 江義和他的朋友回來了。
男人們吵吵鬧鬧地進門, 把屋裏正在看書的陸苗吓了一跳。
看見她後,他們似乎沒打算關上房門,反而都圍過來看。
“叔叔好。”陸苗尴尬地跟江義打了個招呼。
其他幾個叔叔搶先一步應聲:“妹妹好。”
說着話,男人把指間夾的煙含進嘴裏,要過來跟她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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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抽煙出去抽。”江皓月冷聲制止了他的動作,将陸苗擋在身後。
“啧啧,握個手都不讓啊?”手伸出去又收回來,那人酸溜溜地諷了一句。
江義笑了笑,拉着他們出門:“當然了,我們皓月把那個妹妹當小媳婦看着呢。”
聽着這話,陸苗擡眸望向江皓月的後背,心裏不知怎麽,有些怪怪的。
一幫人被趕出來,去二樓的大陽臺吸煙。
吸煙時閑聊的話題,便是剛才在江皓月房裏看見的小姑娘。
“你家小子真是不錯,殘廢了也能搞得到這麽漂亮的小妞。”
男人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朝大家擠眉弄眼。
大夥哄笑。
“不愧是得了江哥的真傳啊。沒了腿,別的地方功能健全呀,不妨礙爽一爽。”
“年輕妹妹還是看臉,江哥兒子長得多俊啊,我要是姑娘,我也看得挪不動腿。”
江義沒否認,由着他們笑鬧。
二樓的大陽臺正對着陸苗家的廚房。此時廚房的窗戶緊閉,是因為林文芳先前看到一堆流裏流氣的男人走過來,特意關上的。
她在廚房準備晚飯,手裏忙碌地擇着菜,外面的對話盡數落到了她耳中。
男人抽完了煙,回了隔壁的屋子。
不久,陸苗回來了。
“媽,飯做得怎麽樣啦?”
她湊到水池旁一看,發現菜剛擇好。
“我幫你洗菜呀。”
林文芳由着她拿走了籃子,眼底心事重重。
“炒完青菜還有別的菜嗎?”陸苗自然地問:“我大概等多久去叫江皓月過來吃飯啊?”
林文芳擰着眉,語氣不自覺抵觸:“要叫他嗎?他爸不是在家嗎?”
“當然要叫他啦!”陸苗關上水龍頭,壓低聲音對她媽媽耳語:“他爸帶回來的那群人,我覺得有點可怕。”
盯着女兒煞有其事的天真臉龐,林文芳長長嘆了口氣。
“你是不是跟江皓月走太近了?”
“我們跟江皓月一直很近呀。”陸苗答得坦蕩,顯然沒聽懂她媽媽的意思。
“上一次,我半夜起來,發現你不在家,你去他家睡覺了。你說說,這像話嗎?”
林文芳本想着陸苗再大一點就會自己領悟,可這姑娘對人太不設防了,會吃虧的。
少女撲哧一笑:“媽,那是江皓月呀!有什麽不像話的?”
林文芳面上的郁色更濃。
晚餐做好後,林文芳攔着陸苗,硬說“人家的家裏有客人,讓江皓月過來沒規矩”,不讓她去叫他。
陸苗扁着嘴,一頓飯都吃得不開心。
江皓月把自己鎖在房間,外頭又是拼酒又是玩牌,喊他幾次,他都不願意出去。
從書裏回過神,他看了眼桌上的鐘——陸苗今晚沒叫他吃晚飯。
回鄉下老家,得坐大清早的長途巴士,林文芳天蒙蒙亮就起了。
沒急着叫醒陸苗,她先去了趟隔壁。
門沒敲幾下就開了,江皓月拄着拐杖,睡眼惺忪地跟她問了聲好。
“小江呀……”
她往他的手上塞了兩個厚厚的紅包。
“芳姨?”江皓月不解她的用意。
“一個是芳姨給你的壓歲錢。”
林文芳拍拍他的手,攔下他退還的動作:“一個是你下半個學期的飯錢。”
江皓月怔愣了半秒,大概領會了她的用意。
不過,他仍是堅決地不肯收下她的紅包。
“阿姨,我今年十八了,不能再要壓歲錢。至于飯錢,當時麻煩您,要在你們家吃飯時,我爸也從沒給過你們什麽飯錢,這錢我又怎麽能收。”
“收着吧,小江。”
林文芳目光中滿是慈愛:“阿姨一直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她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感慨當時小小的、坐在輪椅上的孤僻小男孩,如今已經長得這麽高大。他不是她家的孩子,但她是看着他長大的,他比她家的陸苗更優秀、更懂事,更成熟。
“當年陸永飛造的孽,害苦了你一輩子。即便我和他已經分開,但往後你有需要幫助的,我跟陸苗都會盡力幫助你。”
江皓月何嘗聽不出她話中的劃清界限。
陸永飛造的孽,該是陸永飛還;她們母女日後的幫助,僅僅是出于情分。
“我懂,芳姨,”他沖她笑:“錢就不要了。”
兩人推着紅包,拉拉扯扯半天,睡在內間的江義醒了,打着哈欠出來看看情況。
林文芳見江皓月不收,他爸爸總歸會收的,于是轉了個方向,将紅包遞給江義。
江義不客氣地開了紅包,往裏面瞅了瞅。
“江皓月,傻站着幹嘛,快給阿姨拜年啊。”
他沉着臉,一字一句地對他爸說:“錢還她。”
“壓歲錢圖個吉利,”江義笑嘻嘻的:“你這樣不是可惜人家阿姨的一片心意嗎?”
江皓月重重地推了他一把,江義被他推倒在地。
然而,江皓月自己也沒能站穩,踉跄後,拐杖失了重心。
他跌坐在地,眼神仿佛一潭失去生機的死水,空洞洞地盯着江義。
一旁的林文芳被眼前的混亂吓得退後半步。
江皓月從他爸的手裏抽走紅包,一言不發地遞給了林文芳。
她只好拿走自己的錢。
……
回鄉的大巴上,陸苗依舊困得更不開眼,倚着媽媽的肩膀,半夢半醒地打着盹。
林文芳腦子裏揮之不去之前江家的那一幕,以及江皓月最後的眼神。
這孩子是個好孩子,可他心事深沉,跟陸苗不是良配。
況且他的家庭,他的身體……
林文芳摸了摸女兒腦袋,覺得這顆心始終放不下來。
“媽,你也睡一會兒吧,我們要坐到終點站呢。”陸苗模糊地嘟囔着。
昨天晚上,因為想事情,林文芳翻來覆去只睡了一小會兒。現下她的煩惱擴大,睡意被徹底壓了下去。
她有很多的話,想跟自己涉世未深的女兒說,恨不得直接将自己懂的道理全告訴她,讓她瞬間長成大人。
陸苗閉着眼。
清晨的陽光灑在少女的發間,她靠在自己母親的肩頭,小臉蛋看上去柔軟而幹淨。
林文芳忽地有些鼻子發酸。
她握住她搭在自己腿上的手,一下一下輕輕地撫摸。
“苗苗,媽媽努力賺錢,給你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學習條件,你什麽都不比別人家的孩子少。”
媽媽的聲音有些奇怪,陸苗撐開眼睛,對她說:“本來就不比別人家的孩子少呀,我什麽也不缺。”
“媽媽不要胡思亂想……”她親昵地挽住她媽媽的胳膊。
“嗯。”林文芳從她那兒稍稍得到了安慰,語氣平複了許多。
“苗苗啊,”她說:“你是媽媽的全部希望了。”
陸苗看向母親。
她疲憊的合上眼,嘴中喃喃道:“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你一定要過得好,要快快長大,你一定要有出息……”
陸苗想對媽媽說——媽媽,你的這輩子還很長。
她努了努嘴,見媽媽真的很累的樣子,所以又把話咽了下去。
大巴繼續向前開,不久,林文芳的鼻息變得綿長平穩,大約是睡着了。
而陸苗,卻在聽完她的話後,毫無睡意。
以後肩負起這個家的人,是她和媽媽;再往後,媽媽老了,她一個人要扛起這個家。
她的确,長大得太慢了。
陸苗呆呆地看着車窗外。
入目皆是不熟悉的風景。那些與她們同路的人,在不同的地點下車,陌生人在新的站點上車,成為新的同路人。
她坐着這班車,去往未知的前路。
她有媽媽、有江皓月,所以她不那麽害怕。
她有媽媽,所以,她不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