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傾覆
陸苗從浴室出來, 江皓月不在。
她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外邊的天徹底黑了。遠的地方什麽都看不見,只有雨在不停地下。
她一邊吹頭發,一邊盯着門的方向看。
頭發吹好了, 陸苗又心不在焉地看了會兒電視, 江皓月終于回來。
她從沉靜的狀态解封,一下子變得活潑起來。
他拎回來一袋子水果,她跑過去幫他開門, 關切道:“有沒有淋濕啊,外面雨下得好大。”
“沒淋濕,”江皓月對她笑笑:“我去洗水果。”
“你坐着, 這些交給我吧。”她搶走他手中的袋子。
陸苗跑去處理水果, 在房間裏忙來忙去,像只勤勞的小蜜蜂。
不一會兒,她捧着一盤子水果,跳上床,鑽到他懷裏坐好。
江皓月正坐着看電視,她猛地一撲,他往後退了一退, 仍是被她挨了個正着。
“先給我們小江喂個什麽呢?”陸苗自說自話地摘下一顆葡萄, 問他:“葡萄吃嗎?”
他垂眸, 看了眼她遞到嘴邊的葡萄, 搖搖頭。
“你吃吧。”
陸苗沒多想, 把葡萄往自己嘴裏一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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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吃葡萄還買那麽多呀, 早知道應該少洗一點的。”
電視在放一檔娛樂節目,主持人問幾個嘉賓“你聽過最好笑的笑話是什麽”,陸苗看得入神,時不時地跟着裏頭的笑聲音效一起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聽見他說的了嗎?哈哈哈,太好笑了吧。”
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忽然發現江皓月已經很久沒有說話,轉頭看向他。
他也在看電視,眸子靜靜的。
“你怎麽不吃水果呀?”
陸苗微妙地察覺到了一些東西,小心翼翼将水果盤往他的懷中放。
“是不是腿還疼啊?”
“沒。”他答得簡潔,沒有看她。
電視節目仍然在放。
音樂和笑聲全是電視裏的,外面的世界大雨傾盆。
夜漸漸地變涼。
她知道他有事要跟她講,被喊的時候,一點兒也沒驚訝。
“苗苗。”
“嗯?”
江皓月的語氣,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你什麽時候回去?”
陸苗的笑意凝固在臉上。
“我不回去,幹嘛問這個啊?你吓到我啦。”她反應過來之後,依舊在努力地沖他笑。
可他的下一句話,徹底地讓她笑不出來了。
“剛才阿姨跟我打電話,錄取結果查到了,你的第一志願沒上。”
他們充分地知道,這個信息意味着什麽。
陸苗試圖從江皓月的表情裏找出點什麽,比如失落、比如惋惜,比如難過。
他什麽表情也沒有,他很平靜。
“我不回去,”扭過頭,陸苗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果決:“我不要再跟你分開。”
江皓月勸她:“你繼續呆這兒不現實。”
“現實,我早就想過了。”
她沉着氣,不想讓江皓月覺得自己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未來跟他在一起,是經過她深思熟慮的結果。
“既然沒上第一志願,我不打算繼續讀書了,我想去找工作。”
“什麽工作?”
仿佛有商量的餘地,他沒有第一時間反駁她。
“很多工作高中學歷就可以應聘了,我從那些工作做起,攢了錢以後,我可以擺攤做生意。你誇過我廚藝好,我覺得這就是我的特長,不論在餐館打工還是擺攤做吃的,我的特長有了用武之地。大學四年時間,在學校裏學到的東西才沒有在社會學到的實用,我用那些時間打工做生意,還能跟你在一起,多好啊。”
陸苗眨巴着她那雙閃閃發亮的大眼睛,字字句句講得有板有眼。
江皓月毫不懷疑,她真的會将自己的話付諸于行動。
小姑娘渾身充滿一往無前的勇氣,為了他,她什麽都不怕。
“廚藝?”
他嚼着她話中的字,不鹹不淡道:“你做的東西,很普通,不能稱之為特長。”
他說這話的樣子認真極了。因為他說得這麽認真,陸苗突然記不起他之前誇贊自己是什麽模樣。
“你不是很喜歡我做的東西嗎?”
她滿腔的熱情被瞬間哽住,眼眶不自覺地發酸。
“我說的時候,沒想到你會往這方面想。”他坦蕩承認,先前說的是假話。
“後天走好嗎?”
沒給她更多發問的機會,江皓月說:“你明天想去哪,我們計劃一下。”
“你不要這樣陰陽怪氣地跟我說話!”
陸苗繃不住了,她氣呼呼地朝他吼,吼完之後,不管不顧地砸進他懷裏,手腳并用地抱住他。
“甩開我是不可能的,趕我走是不可能的,你喜歡我的話,我就哪裏也不去。你別自作主張地覺得,對我說些狠話,逼我回去是為我好。我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對自己最好的是什麽——我想跟你在一起,再辛苦都樂意。”
他嘆氣:“你冷靜點,我說的是真心話,你在這兒……”
“別勸了,我不回去。”
她直接打斷他的話,那些用來拆散他們倆的說辭,她一個字都不想聽。
“人生這麽短,意外這麽多,我永遠不要放開你的手。萬一我得急病了怎麽辦?我出車禍了,忽然火災了,地震了……”
“陸苗。”江皓月冷着聲音喊她。
陸苗沒忍住,小聲地哭了,剩下點力氣虛虛地扯着他的袖子,像只被抛棄的小貓。
跟他分開這一年,她怕慘了。
塵世總沉浮,人間多離散。不用天災人禍,即便兩個人攜手走着,都不一定能走到最後,她又怎麽去相信那句虛無缥缈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有恃無恐地放開他的手呢。
她不想,不樂意,不敢。
悲哀的是,陸苗的眼淚對江皓月沒有用了。
他未曾軟化,不再像從前那樣,溫聲哄她。
他在等她哭完。
“好,我知道了。我媽跟你打電話,她勸的你對吧?”陸苗自己止了哭,抹掉眼淚。
他伸手去攔她,差了一步。她從床上爬起來,拿了桌上的錢包,開門往樓下跑。
她沒穿鞋,外面下着大雨。
江皓月拄着拐杖,追到一樓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她的人影。
他帶出來的傘忘記用,護住懷中她的鞋,不知方向地沖進了雨幕。
黑漆漆的夜是遮住眼睛的布,鋪天蓋地的雨滴是一把把刀子,往最疼的地方割。
“陸苗……”
“陸苗……”
他慌不擇路,拼命走得更快一些。
拐杖打滑,江皓月重重地在水泥地上跌了一跤。
他仿佛失去痛覺,爬過去撿起拐杖,沒等站穩,又急着往前走。
陸苗在隔了幾條馬路的公用電話亭打電話。
她顫抖着,聲嘶力竭地對電話那邊的人說:“我要跟他在一起。你們不是我,憑什麽替我選?”
她的臉皺巴巴的,鼻子通紅通紅,她在哭。
江皓月隔了條馬路看她。
陸苗愛江皓月。
這世上,陸苗最愛江皓月。
江義不愛江皓月,他愛的是他身上陳露的影子,他将孩子視為他們愛情的結晶。
陳露不愛江皓月,她愛自由,愛她自己,她選擇抛棄家庭,開啓她新的人生。
陸永飛和林文芳愛護江皓月,出于愧疚、出于虧欠,出于他們的善良。
連江皓月,他也不愛自己。
只剩陸苗愛他。
可是,他不能要她的愛。
江皓月不愛他自己,他愛陸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