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對于林時雨,李忠實在深感棘手。
打罵是不可能的,連兇一點都不敢,生怕一點火星就把這位爺竄上天,再次上演諸如主席臺公然叫板年級主任這類惡性事件。
“你收斂一下。”李忠對林時雨說,“發脾氣也是要看對象的,林時雨同學。”
林時雨說:“我沒發脾氣。”
李忠的手無意識在半空中一劃,似乎是想做一個表示無奈的動作,“就算你沒發脾氣,也不能在主任面前說那種話。人家年紀那麽大了,你想氣死他嗎?”
林時雨又杵着不說話了。
“這次去軍訓千萬別打架,知道不?我收拾你和教官收拾你可不是一回事,當兵的要是揍起人,可就不是淤血的事情了。”
李忠有意吓唬林時雨,然而林時雨只是無動于衷地“哦”一聲:“知道了。”
“去去去。”李忠把林時雨趕到一邊,“看到你就頭大。”
林時雨背着包,轉身上了背後的大巴。
文河中學一年一度的軍訓開始了。大巴早早停在學校門口,新生們擠擠挨挨排隊上車,李忠站在車門前送這群叽叽喳喳的小崽子,叉着腰一個個叮囑:“都好好表現啊,別一過去就被教官罵得哭,給咱七班争氣點。”
“李老師,你會不會來看我們呀。”
“你們表現得好我就來,表現得不好我來什麽。”
“好冷血——”
林時雨上車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高芥在後面大着嗓門分享自己帶來的零食,其他人鬧哄哄地搶,林時雨一個人坐一排,随手從包裏拿出手機打開來看。
媽媽給他發了條消息,叮囑他要好好吃飯,過集體生活不要随便發脾氣,還說自己會照顧好妹妹,讓他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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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時雨翻看消息,剛回去一個“知道了”,就聽身後高芥嚷了一嗓子,“鐘起!來,這有空位。”
一陣腳步聲接近,接着書包和衣服摩擦的聲音響起,林時雨身邊的空位被人坐下。
林時雨擡起頭,看到鐘起坐在自己旁邊,長腿占據整個座椅前的空位。他今天穿了件寬大的白色籃球衫和運動褲,蹬一雙球鞋,大概是一路跑過來的,額角沾着汗珠,從書包側邊抽出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
所以高芥指的空位是他旁邊的空位?
鐘起喝完水,轉頭看了林時雨一眼,問:“這兒有人嗎?”
林時雨:“......有沒有人你不都坐了。”
鐘起點頭,把水瓶放回去,書包往地上一扔。高芥扒着椅背扔過來一袋薯片,“吃吃吃,趁現在多吃點,到時候才扛得住魔鬼訓練。”
鐘起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座椅的空間小,他的腿不大能施展開。本來想把座位調一下,然而後面坐一個高芥,前面一個毛思路,一個冉志凱,只有窗邊的林時雨看上去不那麽占地方。也不知道是怎麽把座位坐成這副樣子的。
“我早飯吃多了。”鐘起順手把薯片塞進林時雨懷裏,拿出手機,塞上耳機開始聽歌。
林時雨沒明白他怎麽就把薯片塞給了自己,他看上去很饞嗎?林時雨抓起薯片,剛要給高芥扔回去,一眼瞄到袋子上寫的番茄味。
他喜歡的味道。
林時雨猶豫了一下,看了眼抱着胳膊閉目養神的鐘起,手指停在薯片袋的小鋸齒上,還是拆開了袋子。
耳機裏的歌曲聲音不大,鐘起只是想一個人安靜待着。大巴裏一群人吵吵鬧鬧,汽車引擎震動座椅,鐘起閉着眼睛休息,忽然在嘈雜的環境中捕捉到輕微聲響。
像某種小動物咔哧吃東西的聲音。鐘起睜開眼,視線落在左手邊位置。
林時雨低着頭,這讓鐘起的角度能夠看到他的發旋和睫毛。他抱着薯片袋子,一片一片慢條斯理吃着薯片,他吃東西很安靜,腮幫時不時随着咬薯片的動作鼓起,鼻梁落下輕柔的光。
鐘起看了幾秒,收回視線。
駐橋旅訓練基地在山上一個營地裏,大巴開進基地,把一群學生放下。教官和一起來的幾位老師領着學生分隊,講解事項,發軍訓服。
他們果然需要早上五點起床,并且直到晚上九點下訓前都禁止攜帶手機。光這一條就對所有人産生沉重打擊,來時的興致盎然蕩然無存,偏偏教官們一個個看起來威武嚴肅,學生敢怒不敢言。高芥還眼睜睜看着教官收走了自己包裏的全部零食。
住宿是六人一間,分到最後只剩五個人,林時雨,鐘起,毛思路,冉志凱和高芥。好在這裏地方雖然偏僻簡陋,卻十分幹淨。
他們需要換上軍訓服,然後趕去食堂集合。一群大男生一進宿舍就開始脫衣服,林時雨先換褲子,上半身還沒穿上衣服,正低頭扣褲子拉鏈。
“你好白啊。”毛思路注意到林時雨的膚色,傻乎乎地冒出一句話:“感覺比好多女孩子都白。”
林時雨扣好拉鏈,冷冷掃了眼他。
毛思路被他瞪得一愣,慫慫一縮肩膀,“那個,我誇你呢。”
“不需要你誇。”
毛思路沒想到林時雨說話這麽沖。好在他脾氣好,被這麽一刺也沒發火,反而還讪讪道歉,“不好意思,我不誇了。”
冉志凱皺眉看了林時雨一眼。
高芥在一旁拍了拍自己光不溜秋的肚皮,“我也白啊,看看這光滑的皮膚,羨慕不。”
毛思路轉頭去和高芥開玩笑:“羨慕你這一身肉倒是真的。”
“去你的,爺一身腱子肉,哪和你似的,瘦得像根竿。”
“我也很壯的好嗎!”
高芥換好衣服,來來回回閑不住,湊到鐘起跟前摸了把他的肩膀,“起哥,身材倍棒啊,哪家健身房練出來的,給我介紹介紹。”
冉志凱說:“你就不要去砸別人牌子了。”
高芥還在鐘起身上摸來摸去,一邊反駁:“我是怕瘦下來帥死你們。”
鐘起:“摸沒完了是嗎。”
高芥嘿嘿一笑收回手。林時雨換好衣服,一個人出了門。
冉志凱看了眼他離開的方向,說:“這林時雨脾氣有點大啊。”
“經過我慧眼觀察他在升旗臺下作檢讨的表現,就知道此人非同一般。”
毛思路反應慢半拍地問:“是不是我說他比女孩子白,讓他生氣了?”
“可能吧,有的人不喜歡自己被這麽說。”
“那他還穿成——那個樣子?”
幾個男生都是一頭霧水。林時雨既然不喜歡別人說他像女孩,為什麽又要穿女孩子的衣服,還背着那麽可愛的兔子頭書包?
高芥拍了拍鐘起:“你不是他同桌麽,知道點啥不?”
鐘起坐在床邊系鞋帶,漫不經心答:“什麽也不知道。”
“不是吧,你倆就一點交流沒有?”
“一點交流沒有。”
所有人在食堂集合,一個個子不高膚色黝黑的教官站在食堂的搭臺上給學生們講解軍訓注意事項。教官姓陳,面相兇,說話中氣十足,嗓門震得臺下人耳膜嗡嗡作響。
他言簡意赅說明了即将進行的訓練內容,并着重聲明基地內的管理措施和懲罰手段,總之,訓練期間不許帶手機,吃飯時間不許太長,熄燈後不許太吵鬧,不準無故請假,不準偷懶打屁,被抓到一律在進廚房刷一整天盤子和繞山跑十公裏二者之間選一項。
學生雞崽坐在食堂中間瑟瑟發抖,教官們圍站一圈虎視眈眈。
這些嚴苛的規矩林時雨都尚且可以理解。直到他站在訓練基地裏的大澡堂前,才真正感受到了懷疑人生。
南方人為什麽會用澡堂洗澡?
林時雨無比別扭地抱着盆子坐在換衣室的長椅上,只想就這麽一走了之。但是不洗澡又不行,就算今天躲過去,總有一天也還是要洗。
林時雨煩躁地一把脫掉衣服,拎着盆氣勢洶洶往澡堂走。
大老遠就聽到高芥的銅鑼嗓門傳來,這個人适應力強,迅速就在北方式澡堂裏混得如魚得水,甚至和隔壁淋浴頭的人侃了起來。林時雨走到門口,入眼滿室的霧氣,人在裏面變得看不大清。加上一群南方崽子第一次這麽洗澡,一個個新奇得情緒高昂,澡堂裏吵得不行,那種滿眼白花花肉體的沖擊感反而淡了。
林時雨深吸一口氣,僵着身子走進去,找到一個空的淋浴頭開始沖水。
沒有隔間的感覺實在難受。林時雨很不喜歡赤着身子暴露在衆人面前,雖然大家都一樣。但是林時雨對這種事相當沒有安全感,或許是嫌棄自己肩膀不夠寬,或者骨架不夠大,這類平凡的理由。
有人笑了一句:“靠,我怎麽覺得這麽洗還挺爽的?”
“平時一個人洗澡很寂寞吧,哈哈哈。”
“你這話說得也太邪惡了,別搞我啊。”
毛思路的聲音竄出來:“我媽怎麽給我裝了個快用完的洗發水瓶?這根本擠不出來嘛。誰能分我點洗發水?”
冉志凱說:“我沒帶過來,放宿舍了。”
接着,林時雨聽到身旁傳來鐘起的聲音:“用我的吧。”
這聲音是如此的近,低沉的聲音直接打進林時雨的耳膜。他偏頭看過去,在濃濃的水霧中捕捉到鐘起的身影。
他們的距離近到林時雨只要稍微仔細一看,就可以看到鐘起打濕的黑發和骨節分明的手,以及肩膀和手臂上覆着的明顯肌肉線條。水霧蒸騰下,男生的五官也氤氲進水汽,鮮明的眉眼和線條變得朦胧。
林時雨收回目光,低頭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心裏暗暗啧了一聲。
“你在哪呢?”毛思路順着聲音摸過來,嘀咕,“這裏頭霧真大。”
鐘起說:“在你斜對面。”
“這裏嗎?”毛思路蹭過來,“地上有點滑......啊!”
毛思路大叫一聲,腳在地上一滑,整個人直直朝林時雨驚慌失措地撲來。林時雨頓時渾身緊繃,已經來不及後退。
一只胳膊及時從旁伸出,有力擋在了毛思路和林時雨中間。
毛思路忙伸手按住牆,鐘起收回手,把洗發水放進他手裏,“小心點。”
“對不起,對不起。”毛思路看清差點被自己撲倒在地的人竟然是林時雨,趕緊道歉,“地上太滑了......哎,你這肚子上怎麽淤了一塊,不會是我撞的吧?可是我剛才好像沒碰着什麽......”
林時雨推開他,說:“不是你撞的。”
毛思路還有些緊張:“啊?可是都淤了,要不我洗完陪你去醫務室看看?”
他這麽一說,澡堂裏所有人都朝他們這邊看。林時雨被這些視線擾得尴尬又煩躁,再開口時語氣已經非常不耐煩:“都說了不是,還要我說幾遍?”
毛思路一愣,鐘起側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忽然隔壁傳來冉志凱冷冷的聲音:“他好心關心你,這你也要兇?”
毛思路忙說:“沒事,也沒兇。”
冉志凱卻沒理會他試圖打圓場的努力:“既然看什麽都不爽,就別跟我們混在一起。”
林時雨:“我什麽時候和你們混在一起過?”
“那你就換去別的宿舍住。免得成天對着你這張臭臉,看着也煩。”
林時雨的聲音隐含怒意,“我想住哪就住哪,和你無關!”
“是嗎。”冉志凱也耐心不到哪去,“意思是你覺得你可以随心所欲了?”
毛思路實在是頭大:“別吵啦,這有什麽好吵的。”
高芥在一旁勸:“是不是要在澡堂裏打起來嘛,安安生生洗澡多好——”
林時雨關掉淋浴頭,抱着盆一言不發離開了澡堂。
他草草換上衣服後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随便找到一棟樓背後無人的後門樓梯坐了下來。
山裏空氣清新,晚間的風帶着一點涼意,吹在林時雨被熱氣蒸騰過後的皮膚上,令他起伏的內心漸漸平靜下來。
淤血的地方還有些隐隐作痛。那天他去醫院拍過片,體內确實有血塊,醫生給他開了藥,并讓他盡量不要劇烈運動。
林時雨拿了藥回去,沒和媽媽說起這件事。鈍痛總是殘留着,提醒他造成這種傷的起因經過,不愉快的記憶令他心情煩悶,脾氣根本好不到哪去。
毛思路沒有做錯什麽,他只是察覺不到林時雨的抵觸。林時雨對所有人都充滿防備,任何一點試圖介入安全範圍內的行為都會令他汗毛炸起,亮出爪子發出威脅的信號。
無論是想要侵犯領地,還是單純地希望靠近,林時雨都不接受。他無心融入群體,打從一開始就沒想交朋友。至于自己想要什麽,林時雨不知道。
夜空像一道将墜欲墜的漆黑長河,星光無聲下落。林時雨仰起臉看着天上的星星,只有在這樣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才會流露出安靜的、不帶任何防備的一面。沒有人來煩他,這樣最好。
雖然身上還是有些痛。林時雨摸了摸腹部,忍不住拉起衣擺,低頭檢查傷勢是否有好轉。
一聲鞋底擦在水泥地上的聲音響起,接着鐘起從牆邊拐出來,一手挾着盆,一手拿着手機。他的脖子上還殘留着水珠,頭發半濕不幹,一身寬大的短袖和運動褲,手機裏的游戲聲音響個不停。
一擡眼,與林時雨無言對視。
林時雨放下衣服,一臉無事發生。
鐘起來都來了,也不至于看到林時雨轉身就走,幹脆走過來把盆放到一邊,坐下接着打游戲。
林時雨想走。但鐘起是個很安靜的人,不像毛思路那樣傻乎乎地湊近問這問那,也不像冉志凱對他抱有敵意。
鐘起不喜歡打聽別人的事,在這一方面表現得幾乎冷漠。
這種冷漠對林時雨來說卻是件好事。
林時雨只是僵了一會兒,就放松身體,繼續坐在臺階上。
但是林時雨很快又想走了。鐘起倒是不說話,但他手機裏的游戲聲音是真的吵。
林時雨看過去一眼,表情頓時十分微妙:“......你在玩什麽?”
“魚之島。”鐘起答。
“......沒聽說過。”
“沒名氣的游戲。”鐘起操作着手機裏的小人打怪,說,“休閑養魚,偶爾打本。”
鐘起一臉認真地捧着手機點點點,帥氣冷漠的臉對着顯示屏裏彈來彈去的像Q彈八爪魚一樣的小怪,小人揮劍在怪身上砍來砍去,被八爪魚的腳抽得瘋狂掉血。
林時雨充滿疑惑地看着他的血條。
“一個人打本有點難。”鐘起注意到他的視線,解釋,“我帶了藥,不會死。”
林時雨看着他跟自己說話的功夫,手一慢,血條被抽光,人物化作聖光傳出副本外。
“你死了。”林時雨特地指出。
鐘起冷靜調整坐姿,重新開局。
他又失敗了一局,打一場副本的時間非常長,鐘起一邊吃治療藥一邊慢慢磨掉八爪魚的血,最後終于通關,八爪魚大哭着消失後扔下一根可可愛愛的蘿蔔,小人上去撿起蘿蔔揣進兜裏,鐘起說,“這是養魚的飼料。”
原本覺得這個游戲怎麽可以這麽幼稚的林時雨竟然就這樣坐在旁邊看完了全程。
鐘起退出游戲界面,看了眼林時雨,“想玩可以自己下一個。”
林時雨心想他哪裏看起來像想玩了?
他忍不住開口問:“你喜歡玩這種游戲?”
“這種游戲是什麽游戲?”
“看起來像小孩子玩的,好幼稚。”
不知道有沒有人提醒過林時雨他說話的方式真的很堵人,不過也有可能是提醒了卻被無視了。好在鐘起從不糾結細節,說:“休閑養魚也是講究策略的,瞧不起誰呢。”
林時雨愣了一下,才發現鐘起竟然在和他開玩笑。
他有點懵,下意識答:“沒有瞧不起你。”
确實沒有瞧不起,只是覺得這個游戲裏的貼圖都太過可愛,和與可愛毫無關系的鐘起有些不搭。
但是他的認真在鐘起玩笑的态度裏,顯得過于嚴肅了。
鐘起收起手機,好像笑了一下,笑意不明。他站起身,問林時雨:“回去嗎?”
接着加一句:“待會老師要查寝的。”
林時雨只好站起來,兩人一起往宿舍的方向走,中間穿過一排整齊的林蔭道,不遠處宿舍樓亮着無數窗燈,隐約傳來人聲。
林時雨這才慢半拍意識到一個問題,“所以你跑到沒人的地方,就為了打游戲?”
鐘起答:“在宿舍裏打這麽幼稚的游戲有損我形象。”
林時雨失笑:“什麽?”
一個難得的時刻,林時雨竟然被鐘起逗笑了。這兩個人的組合看上去很奇怪,但是奇怪的事總是很多,比如林時雨和鐘起一個暴躁不愛說話,一個冷淡不愛說話,卻依舊可以出現讓對方笑起來的操作。
可以連續一個星期保持沉默,也可以自然而然地聊起天。原因不明。
他們回到宿舍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回來。高芥在和他媽打電話抱怨自己帶來的零嘴全被沒收;毛思路和冉志凱抱着手機劈裏啪啦組隊玩絕地求生,冉志凱看了兩人一眼,沒說話。
“哎,你倆一起回啊。”高芥朝他們打個招呼。
“一起打游戲嗎?”毛思路抽空轉頭問他們,“我們四個可以組隊。”
毛思路這話問的是鐘起和林時雨兩個人。他心裏不裝事,一個小時前的沖突出了澡堂就被他忘在一邊。
鐘起說:“不了,你們玩。”
林時雨想,他玩休閑養魚,和你們畫風不一樣的。
鐘起和林時雨是上下鋪,鐘起睡上鋪,林時雨睡下鋪。鐘起抓住欄杆翻到上鋪,沒過幾分鐘,忽然“嗯?”了一聲。
林時雨還站在床邊沒坐下,聞言問了一句:“怎麽了?”
鐘起蹲在床上背對他搗鼓了一會兒,轉過身,手裏捏着一個動來動去的東西,遞到林時雨面前:“蜘蛛。”
一只黑漆漆的蜘蛛在鐘起手裏揮舞着長長的會動的腿,幾乎碰到林時雨的鼻子。
林時雨一個激靈後退一步,撞到身後的高芥。高芥說着“咋了”,轉過身看到鐘起手裏的玩意,登時一嗓子吼出來:“起哥!快放下那只兇器!”
其他兩人看過來,毛思路吓得手機差點飛出去:“哥哥哥啊,你捏着蜘蛛幹嘛,小心它咬你!”
鐘起說:“放心,這種沒毒。”
說完把蜘蛛一抛,扔在了地上。
整個宿舍随着他一個舉動炸了。冉志凱從凳子上竄起來:“別往地上扔!”
高芥縮起龐大的身軀拼命往林時雨背後躲,“去哪了,去哪了?”
鐘起盤腿坐在床上:“這種蜘蛛是吃飛蟲的,放着它不管就行了。”
沒人聽他講話。毛思路舉起拖鞋滿世界找蜘蛛,冉志凱把地上的包拖起來狂抖,高芥躲在林時雨身後嗷嗷亂叫,林時雨一臉如臨大敵,盯着地面。
鐘起看他這副緊張表情,問:“你怕蜘蛛?”
林時雨沒回答,只瞪了他一眼:“往窗外扔不行?”
鐘起很無所謂的樣子,攀着床沿跳下床,加入一片混亂的找蜘蛛大隊。
最後鐘起憑借眼力抓到了被他們幾個人吓得滿牆亂竄的蜘蛛,在高芥的高分貝中把蜘蛛扔出了窗外,總算在隔壁宿舍投訴他們之前平息了衆人激動的情緒。
幾個大男生紛紛按着鐘起表示了一番嚴厲譴責,一直鬧到查寝老師過來敲門才各自爬床躺下。
熄燈後,宿舍裏勉強安靜下來,毛思路他們幾個還在低聲說話,林時雨躺在床上,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窗戶和上鋪隔板之間形成的空擋,一點夜色出現在這狹小的空隙裏,遙遠的星星緩慢閃爍。
鐘起可能真的比他想象得要幼稚得多。林時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