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快九點的時候,鼎沸的包廂終于被家長們的連環電話催到解散。

一群人下到百貨商場門口,毛思路問:“你們都往哪個方向回家?”

林時雨:“我坐公交,往友誼大道走。”

鐘起說:“我也是這個方向。”

“好吧,咱們方向相反,那你倆一塊走吧。”毛思路沖他們揮揮手,“我和凱凱回去了。”

毛思路走了以後,林時雨疑惑:“凱凱?”

“冉志凱。”鐘起提醒他,“他們兩個從小認識,住在一個小區。”

“哦,我不知道。”

“軍訓的時候毛思路提過,當時你也在旁邊。”

林時雨被堵得說不出話,“你什麽意思。”

鐘起漫不經心答,“沒有別的意思。”

城市的晚風夾着塵埃與熱氣,吹過他們的額發與臉頰。兩人站在公交站前等車,鐘起繼續給林時雨講魚之島的游戲機制。

“每個玩家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風暴中心’,就是‘家’。5級之前風暴中心不會解鎖,只要你把新手任務全部走一遍,再随便打幾個低級副本就可以到5級。”鐘起講道,“‘魚’在風暴中心裏,解鎖以後你就可以開始喂魚。獲得魚糧的方法有兩個,一個是打副本,一個是加好友,刷好友好感度,然後讓好友進你的風暴中心幫你一起喂魚。”

林時雨目光複雜看着鐘起。

“你好像很喜歡這個游戲。”

“打發時間。”鐘起回過頭,散漫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車流,“也不是多難的游戲,規則很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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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覺得你不像是會玩這種游戲的人。”

“我像是什麽人?”

林時雨頓住。兩人目光接觸,廣告燈牌在身後發出雪白的光,映在他們側颚的線條。

鐘起的眼珠很黑,比大多數人的眼睛顏色都深,像廣闊天際上無聲掠過的夜風,盯着一個人的時候輕易就能帶走對方的注意力。

他這麽問時,漆黑的眼珠落在林時雨的身上,視線垂下時,眉眼,鼻梁,嘴角都落下略微冷淡的神态,聲音低緩好聽,帶着天生的磁性。

“像是比較穩重的人。”林時雨說完這句話,卻想起軍訓第一天這個人抓着蜘蛛往宿舍地上扔,害得整個宿舍亂成一鍋粥,心思偏轉,嘀咕一句,“……算了,本質還是很幼稚。”

鐘起笑了一下,“比你還是好一點。”

“?”

“說不到幾句就要發怒的人,有資格說別人幼稚?”

“我就是這性格——”

“哦,你是天生就幼稚。”

“我不是!”

“那是什麽?”

“沒人招惹我,我也不會發火。”

“別人想正常和你交流,正常交流不叫招惹,這都不懂?”

“我……”林時雨剛要辯解,公交車來了。

鐘起不再搭理他,刷卡上車。

林時雨咬牙,落後一步跟上。

鐘起走到後排靠走道的位置坐下,車上人不多,他挑了一排空位,眼見林時雨看也不看他,面無表情走到公交車中間的空座背對他坐下,隔着好幾米的距離。

鐘起往座椅背上一靠,抱着手臂歪頭看着林時雨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林時雨的手機響了一聲,他低頭拿出來一看,屏幕上彈出來鐘起的一條消息。

[你現在的行為特別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林時雨本來被他嘲一通,不願與他說話,但還是忍不住回複過去一個字,[誰?]

[我四歲的小外甥。]

下一條消息接過來,[有一次我說他的新發型不好看,他整整一個下午躲在書房不理我。]

林時雨深呼吸,用力打字。

鐘起一手擱在隔壁椅背上撐着下巴看窗外的風景,手機響一聲,他收回目光,看着新來的消息。

[我才不會因為別人評論我的發型生氣。]

“咳。”

鐘起及時抵住嘴角,在旁人投來異樣的目光前恢複平靜,繼續淡定打字,[對,你的發型好看,所以沒人有意見。]

[不是這個原因!]

[是,因為林時雨同學天生壞脾氣,生氣不需要理由。]

鐘起看着林時雨憤憤把手機收進口袋,一副發誓再也不打算回複他的樣子。

有點好玩。鐘起想。

公交車哐當哐當開到站,林時雨下了車,回頭一看,鐘起竟然也跟着他一起走下來。

林時雨疑惑:“你下來幹嘛?”

鐘起好整以暇回答:“回家。”

他們下了車以後依舊往同一個方向走,一直到拐下路口下坡,走過熟悉的小店商鋪,林時雨見鐘起始終和自己同一方向,終于忍不住問:“你家住在哪裏?”

“電力小區。”鐘起說,“你呢?”

林時雨露出非常一言難盡的表情。

鐘起這會兒也有些驚訝起來,“不可能,我在小區裏住了十幾年,見都沒見過你。”

“……我住你家小區對面。”

他們同時停下腳步,路燈昏黃,老舊的街區上寂寥少人。

鐘起站在自家電力小區門口,看一眼林時雨背後那個沒有名字的、看上去非常不起眼的小區。

他只有在小時候和小區裏的小夥伴一起玩耍時偶爾進入過對面小區,因為那裏面人少,雜草多,樹生得高大,是小孩子喜歡探險亂鑽的地方。從街上進入那個小區有一個大坡,鐘起有時候喜歡騎着自行車一遍一遍往坡下溜。

只是後來爸媽讓他不要往那種人少的地方跑,他才漸漸不再關注這個荒涼的小區。

“你……”鐘起靜下來,想了一個問法,“應該是新搬來的?小時候沒見過你。”

林時雨說,“搬來有幾年了。”

兩人再沒話說,林時雨顯然也不想和他多話,扔下一句,“我回去了。”轉身便往坡下走。

完全沒有表現出和同班同桌竟然是小區鄰居的驚喜。

鐘起看着那小區門口黑漆漆如洞穴一般,往前走了一步,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就這麽說出一句話,“我送你?”

林時雨停下腳步,回頭奇怪地看向他,“不用。”

他說,“我每天都這麽走。”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那片黑暗。

鐘起回到家的時候,客廳裏沒人。他的媽媽聞聲從房裏走出來,“這麽晚回呀。”

秦漫一直有注意保養身體和臉,大波浪披在肩頭,穿一身柔美的睡袍,臉上這會兒還敷着面膜。她一邊輕輕拍着臉上的精華液,一邊走過來,“媽媽給你買了件新夾克,等天氣涼了就能穿,來,試試。”

鐘起被拉到茶幾邊,站着讓她拿新衣服往自己身前比劃,問:“爸回了?”

“在他自個兒房裏呢,看電視在吧。”秦漫讓鐘起試了試新夾克,左看右看,滿意點頭,“我兒子就是帥。”

鐘起的爸媽分房睡有好幾年了。兩人也不是吵架,只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不再如從前那樣親密,漸漸冷淡下來。即使坐在一個餐桌上吃飯,兩人面對面也無話可說。後來鐘起的爸爸幹脆懶得在家吃飯,工作越來越多,酒席越來越頻繁,鐘起的媽媽一開始還問兩句,後來問都不再去問。

表面上二人依舊是和睦美滿的夫妻,“五好家庭”的紅牌子還挂在門上沒摘,從前鐘起看着牌子生厭,有一次伸手把牌子摘了随手扔在家裏的某個角落,結果第二天又被他媽給翻出來,重新貼在了門上。

于是鐘起也明白了他們倆就樂意寧願互相犟着不痛快也要維持面子功夫,便再不去管閑事。無論維護謊言的目的出于保護他還是保護他們自己,在時間年歲的磨損和日複一日無言淡漠的環境下,鐘起想要去掀開這層遮羞布的沖動和莫名怒意也被消耗得所剩無幾。

鐘起坐在書桌前寫學校布置給他們的軍訓日志總結,耳朵塞着耳機,歌曲随機循環到五月天的《一顆蘋果》。鐘起聽着聽着有點手癢,想把牆上的吉他拿下來跟着拍子撥兩下。

封閉軍訓半個月,他已經好久沒碰吉他了。

歌沒聽幾首,消息提示音已經打斷音樂好幾次,鐘起只得拿起手機看,是毛思路找他。

鐘起幹脆撥過去語音電話,手上繼續寫總結,“什麽事。”

毛思路的聲音傳過來,“鐘起,群裏都鬧翻天了,班長和文娛委員都找你呢。”

“我關群消息提醒了。”

“好吧,就那個新生晚會不是要每個班都出個節目嘛。”

鐘起沒明白,“找我做什麽?”

“就是,那個……”毛思路聽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我就随口提了一句,說你會彈吉他,他們就鬧起來說要出個伴奏演唱……”

“……”

“哎,我就是随口一說,誰知道他們這麽激動。對不起啊,我現在就和他們說你不想參加。”

“行。”

十五分鐘後。

鐘起的手機連連震響,班長,文娛委員還有幾個人紛紛過來加他好友,第一句話就是:“鐘起!七班的牌面就靠你了!”

第二句:“金童玉女,珠聯璧合,完美搭配!”

第三句:“這差事你必須答應啊啊啊……”

鐘起:?金童玉女?

實在不能指望毛思路給人把事辦好。鐘起點進未讀消息上百條的群,大致翻了一下聊天記錄,看到所有人都在讨論新生晚會該出什麽節目,毛思路說了一句‘鐘起好像會彈吉他’,接着陶塵在下面說“我學過幾年小提琴”。

群裏的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話題幹脆利落轉移到鐘起的吉他和陶塵的小提琴應該如何搭配出一首曲子,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想兩人演出當天應該穿什麽樣的服裝,如何站位,出名後是否考慮作為七班門面班對進行宣傳推廣。

鐘起及時出面遏制越來越歪的樓:“我彈得不好,找別人吧。”

一群人唧唧呱呱,說彈得好不好無所謂,長得好看就行,沒有實力就靠臉上。又是一堆哈哈哈笑下來,鐘起想可能是軍訓關瘋了。

誰知下一刻【班主任李老師】在群裏發話:

[彈得好不好,拉出來遛遛就知道。陶塵,鐘起,下個星期一把你們的樂器帶來學校,咱們一起鑒賞鑒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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