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早晨。林時雨把吃完的熱幹面紙碗扔進垃圾桶,邊走在上學的路上邊喝豆漿。
昨天陪着媽媽和妹妹逛街,林晚月那小妮子看中一條白色連衣裙,說什麽都想給他哥穿。母子倆蹲在地上好說歹說才口幹舌燥把這位祖宗給勸住。之後林晚月有點情緒不高,直到她又看到一件十分可愛的女孩子上衣,淺藍色,圓翻領,一排秀氣的搭扣扣下來,胸口下方繡一排小小的白花。
林時雨面無表情看着這件輕飄飄的衣服,林惠緊張地看看他,又拉起林晚月的手,柔聲說,“小月,今天只給你買衣服,哥哥不需要買新衣服的。”
“嗯。”林晚月掙開林惠的手,把林時雨牽過來,指着那件衣服,“哥哥。”
然後傻乎乎看着他笑,露出開心的表情。
林時雨已經拒絕過林晚月一次,再很難拒絕第二次。
林時雨和媽媽曾經特地去問過培智學校的校長,也是一位多年以二十一三體綜合征兒童作為主要研究對象的學者,女孩的這種奇異行為究竟是屬于這種病症症狀的一支,還是單純的另一種心理問題。
校長帶了林晚月兩三年,對他們家的情況也有所了解,在特地查找資料和詢問心理學專業人士之後,給出了一個答案。
“這并不是典型的綜合征症狀。我們猜測小月給哥哥買這些女孩子的衣服,一方面或許是她也喜歡這些衣服,覺得好看,然後想把喜歡的東西分享給親近的人。但是另一方面,她可能或許是出于‘修飾’的目的,想通過這種方式掩蓋哥哥的男性形象,這樣她自己也就更願意接觸靠近哥哥,不會對哥哥感到恐懼。”校長解釋道,“你的前任丈夫對她施加了暴力,雖然小月無法判斷暴力具體意味着什麽,但她的內心已經形成了對這種形象的恐懼,而內心的封閉意味着恐懼難以消弭,只增不減,甚至從她的父親身上延伸擴展到所有男性形象中。小月的這種行為更偏向于大腦在面對外界不利信息刺激時的自我保護,從而急于‘修飾’不利。”
林時雨疑惑道,“可是就算我穿了那些衣服,看上去也還是個男的啊。”
“這是個艱深的心理問題,我不是專業的心理學家,不能給你一個準确的答案。”校長和藹地說,“‘害怕’的程度是不一樣的,随着年月的增長也會消減或者增強。或許對于小月來說,一個‘姐姐’的形象比起‘哥哥’來說能夠更加讓她感到安全和溫暖。但是我個人猜測,如果她對你作出了妥協,沒有過激地在你身上徹底實施‘修飾’行為,這是否也意味着她非常的愛你,在乎你呢?”
如果小小的她明明什麽都不懂,也忍受着不安和害怕,在哥哥的拒絕和煩惱中天然地學會了退讓和妥協,那麽只剩下那一點的任性,林時雨一定讓她随心所欲。
臨近學校門口,林時雨把喝光的豆漿杯子扔進垃圾桶。
他穿着那件淺藍色的圓領衫,輕薄的純棉質地在風裏微微飄蕩。這回的衣服比以往要誇張,因為實在是太秀氣,太溫柔。雖然穿在林時雨身上,真的也沒有什麽違和的感覺,就是搭配着他背後的粉色兔子書包顯得太過矚目,路過的學生家長回頭看向這個男生,不知道該說是怪異得出奇,還是漂亮得過分。
林時雨被看得很煩。但是想起今天早上出門時妹妹摸着他身上的衣服傻樂的表情,又想算了,習慣就好。
“這位同學,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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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時雨莫名回過頭,一個人站在他背後,有些緊張地對他笑。年輕男生,看上去二十出頭,打扮得很時尚,斜背一個包,像隔壁大學生的男大學生。
“你好,我是貳陸萬影樓的一名攝影師,我叫趙彬。”男生從兜裏掏出來一張名片,遞給林時雨。他的目光掃過林時雨,露出一點不好意思的笑容。
林時雨手插口袋,面無表情看着他。
“你別怕,我沒別的意思。”男生尴尬收回名片,解釋,“是這樣的,我們影樓最近在拍攝平面廣告,服裝系列針對的人群就是像你這樣的青少年,只是我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平面模特……”
林時雨轉身就走。
“等一下,不好意思!”男生忙喊住林時雨,“我們是正經影樓,地方就在文中附近……”
林時雨不耐煩,“你找別人。”
男生誠懇地說,“我這幾天走了好幾個學校,腿都走斷了也沒遇見感覺合适的。剛才在街上看到你,說真的,第一眼就覺得特別适合做我們的模特。有沒有人說過你完全可以去做明星?”
林時雨擡腳往學校走,男生還是不死心,追了幾步,說,“工資也好商量,就周末拍,一天最低200,環境也好,就站在那裏不動,換衣服就行。”
林時雨頓住腳步。
一天200,一個周末400,一個月1600。林時雨一算,還不少。
他也不是缺錢,或者貪這點小便宜。林惠賺錢很辛苦,但盡力保障不讓他和妹妹在外人面前看起來像是窮人家的孩子,該買的東西都會盡量給他們兄妹倆買。
唯一的原因,林時雨自己有時候看到媽媽空蕩蕩的脖子,心裏會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那條項鏈是林惠唯一剩下來的嫁妝,其他的都被變賣出去湊搬家買房的錢。就連這麽一條項鏈,最後都要被那個男人搶走,林時雨完全沒有心情猜那個男人這樣做的原因,項鏈沒了,他也不能找上門去和人打上一架。
只是有時候很想給媽媽再買條新的項鏈。
林時雨轉過頭,看着男生,“一天200?”
“是的是的,咱們拍平面好多年了,價格是很合理的,不信你可以去網上搜。”男生窺見希望,再次湊上來遞過名片,“而且我們走正規協議,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聯系我,這上面是我的電話,也是我的微信號。”
林時雨低頭掃一眼名片,擡手接過來。
男生笑着對他說,“好了,你應該也要上課了吧?我就不耽誤你時間,如果你有意願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或者加微信。就算只是想來影樓參觀一下也是可以的。”
林時雨默不作聲把名片放進兜裏,轉身進了學校。
離預備鈴響還有一會兒,林時雨上了樓梯,在走廊上迎面碰到一起從衛生間出來的毛思路和冉志凱。冉志凱難得露出震驚的表情,毛思路直接在看到他的時候腳底一打滑,被冉志凱眼疾手快拎起來,好懸沒摔地上。
“時,時雨。”毛思路差點咬了自己舌頭,“怎麽穿成這樣啊?”
林時雨一路走過來已經被注視得相當麻木,聞言冷淡瞟他一眼,“哪樣?”
毛思路立刻回過神,“挺好的。”
林時雨沒理他,徑自從後門拐進教室。
毛思路伸着脖子湊到後門往裏看一眼,小聲嘀咕:“是不是穿錯他媽媽的衣服了?”
冉志凱:“這玩意也沒法穿錯好嗎。他平時不也這麽穿麽。”
“可是今天也太太太……”
毛思路想半天不知道怎麽形容,撓着頭發讪讪地說,“太好看了?”
冉志凱仰起下巴,後退一大步。
林時雨一走進教室就掀起一陣非常微妙的氛圍。所有人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小心去看他,嘈雜的聲音瞬間集體減弱,氣氛有些詭異。
鐘起坐在桌前一邊拿耳機聽歌一邊繼續寫軍訓總結,餘光注意到身邊有人坐下來,他看過去一眼,回過頭,頓了幾秒,又轉過頭,拿下一邊耳機,看着林時雨。
“別問。”林時雨厭倦拿下書包,在鐘起開口之前說,“煩。”
申子宜隔着條過道在一旁小聲說:“時雨我想拍張照……”
林時雨:“敢拍就把你手機扔出去。”
林時雨的煩躁已經快要溢出來,拉開書包往桌上扔筆記本。鐘起想了想,遞過一個耳機,“聽嗎?”
“啊?”
“聽歌有助于舒緩心情。”
林時雨從書包裏往外拿筆,說:“不聽。”
表情很差,動作粗魯,渾身上下散發着別惹我的暴躁訊號。
但是,鐘起的目光落在林時雨的身上,瘦,就算經過軍訓暴曬,皮膚依舊比其他被太陽摧殘過的人要白,圓潤柔和的衣領與皮膚相貼,襯得他脖頸的線條幹淨平滑,淺藍色的衣服少女得恰到好處,粉色兔子頭書包被他抱在懷裏,長長的兔子耳朵搭在手臂上,卷住他骨節分明的手腕。
普通男高中生根本不會嘗試的淺藍和淺粉在林時雨身上織出一個極度清甜的外表,包裹住內裏極度堅硬的氣質。
朝着相反的道路提速狂飙的兩種風格粗暴糅進一個人的身體,放在別人身上會覺得颠倒得魔怔,但是放在林時雨身上......
有點合适。鐘起收回視線,手中的筆輕巧一轉。
林時雨放好東西,把書包往抽屜裏一扔。擡起手臂的時候,手肘不小心撞到了什麽,一陣輕微的琴弦嗡鳴聲響起。
林時雨轉頭一看,這才注意到他和鐘起座位中間的空隙裏不知什麽時候擺了一把裝在包裏的吉他。
他下意識扶住吉他,“……沒注意。”
“沒事。”鐘起說。
林時雨想起前幾天在群裏看到的消息,“今天你要上講臺表演?”
鐘起看起來沒什麽幹勁:“不要為我鼓掌。”
林時雨有時候真的很難理解鐘起的冷幽默。
李忠的課在上午最後一節。講了半個小時的課以後,李忠看一眼牆上的鐘,把課本一合,扔在講臺上,“正好還剩十五分鐘,鐘起,陶塵,我看你倆樂器也帶來了,上來展示展示?”
教室裏頓時響起掌聲,李忠說:“女士優先,陶塵,來。”
陶塵有點害羞地抱着小提琴被催上講臺,小聲說,“那我就拉《天空之城》的一小段吧。”
她調整一下拿琴的姿勢,不知道為什麽,目光往鐘起的方向輕輕一掃,再收回來,開始專心拉小提琴。
陶塵的小提琴水平相當不錯,才剛開頭外人就聽得出來是練過很多年的。女孩演奏時的姿态非常文靜優雅,她今天穿一條白色的镂花連衣裙,站在講臺旁拉小提琴的場面是視覺和聽覺的雙重享受。
一個小曲段結束,坐在下面的人紛紛鼓掌,嚷着好聽好聽,把陶塵誇得傻站在臺上直臉紅。
“不錯,很好。”李忠點點頭,又招呼鐘起,“鐘起,帶着你的吉他上來。”
高芥開玩笑地嚷了一句:“起哥,你可要為我們男生争口氣。”
鐘起把吉他從包裏拿出來,拎着上了講臺,坐下試了試弦,“我就彈個……”
前面一排人:“小星星,小星星!”
鐘起乏味挎起吉他,哦,小星星。
然後就彈了一身小星星。
林時雨百無聊賴撐着下巴看這群人鬧,覺得鐘起确實彈得很好聽,簡簡單單一首小調被他彈得十分溫柔,微微低頭的樣子安靜沉穩,修長分明的手指掃過琴弦,一雙天生就适合彈奏樂器的、好看的手。
“不錯,你們兩個人水平都比我想象得還高啊。”李忠點點頭,“那這次新生晚會就你倆上?其他人還有什麽意見嗎?”
“沒有——”
下課鈴聲正好響起,李忠把課本往腋下一塞,說:“那行,班長和文娛委員帶着一起想個節目出來,随你們怎麽弄,我再不管了。下課。”
教學樓去食堂的路上,高芥他們幾個走在鐘起身邊,長嘆一聲,“從此以後,七班多了一段關于愛情的美麗傳說——”
鐘起:“少廢話。”
“哎,不是我說,陶塵長得這麽漂亮,你長得這麽帥,一個拉小提琴,一個彈吉他,絕配啊。”高芥煞有介事道,“到時候再天天一起排練節目,處着處着不就,嗯?哎——是吧。”
毛思路茫然問:“處着處着就怎麽了?”
高芥一推他的榆木腦袋:“當然是就成了啊!換你天天和漂亮女生處在一起,你不心動?”
冉志凱在一旁語氣涼涼:“他可能不會對漂亮女生心動,而是對漂亮男生心動。”
高芥和鐘起同時看向毛思路,毛思路踹了冉志凱一腳,“我哪有!”
“是誰今天早上扒着門框說林時雨太太太太好看了。”
鐘起一愣,毛思路頓時大叫起來:“我,那個,我不是!我意思是……”
高芥驚恐道:“你別臉紅!”
毛思路嘴拙,“我”半天“我”不出個理所然,最後在其他三人一臉看到活給的表情裏自暴自棄小聲嘀咕,“确實挺好看的啊,你們不覺得嗎。”
沉默,沉默是二八男高中生的審美沖擊。
正是飯點,食堂門口人滿為患。四人排在隊伍後面,高芥和毛思路還在讨論剛才的話題。
高芥:“所以你是覺得時雨比陶塵好看?”
毛思路:“我不是這個意思!性別不一樣,風格也不一樣,怎麽比?”
“那你說說他倆啥風格。”
“陶塵就是……典型的漂亮啊,也很可愛,說話很軟。時雨要……冷一些吧,有時候挺兇的,可是我看他穿那種女孩子的衣服也不覺得奇怪……哎,所以時雨到底為啥要穿女孩子的衣服?”
冉志凱猜:“女裝癖?”
高芥和毛思路瘋狂搖頭:“你看他像有女裝癖的樣子嗎。”
“別八卦了。”鐘起終于開口,“很無聊。”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嘈雜的人群中忽然想起一聲餐盤掉在地上磕出的響聲,緊接着咒罵響起。
林時雨冷着臉站在幾個男生面前,空着手,腳下摔一個餐盤,飯菜灑了一地。
“你有病啊?”中間一個高個子男生甩掉手臂上被潑到的湯汁,怒道,“走路不長眼睛?”
林時雨說:“是你不看路到處亂跑,撞翻了我的飯。”
男生被潑了一身飯菜,本就怄氣,聞言再次被激怒,“我走路走得好好的,是你非要端個盤子過來擋在路中間!”
林時雨比他矮一些,面上卻完全沒有退縮之意,反而神情逐漸暴躁,“知道這裏人多還往閉着眼往前沖。眼睛長着不用可以捐出去,嫌沒地方跑步麻煩下樓去操場,別在這裏擠占空間。”
男生旁邊的朋友說:“你怎麽說話的啊?高幾啊,這麽嚣張?”
林時雨冷冷回他,“我怎麽說話關你屁事。”
“你他媽,”男生克制不住怒火,當即上前推了林時雨一把,“死娘炮,穿成這副鬼樣還在這嗆……”
那一刻林時雨臉上的暴躁被徹底點燃,他握緊拳頭,骨頭發出“咔”一聲響,漂亮的眼眸擡起,充滿憤怒地、冰冷地看着面前的人——
一只手伸過來,按住擋在林時雨面前的男生肩上,一推,男生一個踉跄往後摔去,被身後的朋友慌忙扶住。
鐘起來到林時雨面前,将那人二話不說推開,高高的個頭自然地擋住林時雨,平靜看着男生他們。
一旁毛思路不滿:“穿成什麽樣和你們有什麽關系?”
高芥揮着粗壯的胳膊堵在雙方中間做和事佬:“嗨,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吵什麽架嘛,都各自吃飯去啊,不吵了不吵了,你看看,飯都給弄灑了,多浪費糧食,時雨走走走,咱再打一份去。”
那男生卻還不肯罷休,嘴裏嘲着,“一男的穿女人衣服出來惡心人,還不準人說了。”
下一秒林時雨推開鐘起,在周圍驟然響起的驚呼聲中,一拳揍在了那個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