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周六上午,林晚月的學校要舉行一個制作手工藝品的集體活動,林惠陪她去。他們在家吃過早飯後,林惠牽着林晚月到小區門口,問一旁的林時雨:“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林時雨說:“我和同學……有點事。”
“出去玩?”林惠溫和笑了笑,“要玩得開心呀,不要對同學發脾氣。”
街上喧嚣嘈雜,賣菜的在路邊吆喝,早餐店前升起熱騰騰的白霧。一聲自行車車輪剎在地面的聲音響起,林時雨一頓,回頭看去。
鐘起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寬大球衫,淺色工裝褲,球鞋,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背後背一把吉他。經過他們的時候一腳踩在地上,目光從林時雨身上落到矮矮小小的林晚月臉上,微微一愣。
一張與常人不同的特殊面孔。鐘起意識到什麽,收回視線。
林時雨沒想到鐘起這麽早就來了。他下意識身體緊繃,想擋一下林晚月,但是僵了一會兒之後,又沒有做出這個動作。
“你來早了。”林時雨說。
鐘起答,“出來吃早飯。”接着對林惠打了個招呼,“阿姨好。”
“你是——那天來看小雨的同學吧?那天就想說了,長得真帥氣。”林惠記得鐘起,笑着點頭,“你們一起出去玩?”
林時雨有些緊張地看着鐘起。好在鐘起沒想作幺蛾子,點頭,“是。”
林惠摸摸林晚月的頭,“小月,這個也是哥哥。”
林晚月卻低下頭,躲在林惠身後不說話。
林惠歉意地對鐘起說,“抱歉,這小孩……”
“沒事。”鐘起後退幾步,與小女孩拉開距離。
“那你們好好玩。”林惠對鐘起和林時雨揮揮手,牽着女孩轉身慢慢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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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起在路邊随便找了家牛肉面館吃面,吉他包放在一邊。林時雨坐在他旁邊喝豆漿。
氣氛有點尴尬。林時雨沒想到鐘起會看到自己的妹妹,鐘起也只是提早出來吃個早飯,沒想到會遇到林時雨的家裏人。
鐘起主動開口:“那是你妹妹?”
“是。”
“感覺她不大喜歡我。”鐘起說,“你在她面前說我壞話了?”
林時雨:“……我有病麽,說你壞話?”
鐘起不置可否,低頭繼續吃面條。林時雨沉默喝着豆漿,最後還是開口解釋,“她不喜歡靠近男性,和你沒關系。”
鐘起點頭。這個話題到這裏便結束,他甚至沒有問他的妹妹叫什麽,也沒有問小女孩為什麽長得有點奇怪,為什麽說話的時候眼神飄忽,不看人。
林時雨的心裏稍微輕松了一點。
吃完早飯後,鐘起背上吉他,往自行車上一跨,對林時雨說:“坐後面。”
林時雨試圖坐上去,被他背後碩大一個吉他包擋住,只得站在一旁,“你吉他擋着我了。”
鐘起把包拿下來,自然地遞給林時雨。
沒有別的辦法,林時雨只得接過吉他背着,跨上後座。
“坐穩了?”
“嗯。”
話音剛落,自行車猛地一提速,林時雨的重心瞬間被吉他扯得後移,他忙擡手抓住鐘起的腰,被風鼓起的球衫飛揚,露出一點隐約的結實腰線。
“你騎穩點!”林時雨差點被直接給掀下後座,惱火道。
“哦。”鐘起的聲音從前面傳來,隔着他的肩背被風吹得有些模糊。但車速總算穩定下來,林時雨松開手,改為抓住車後座。
鐘起的體溫偏高,加上天氣熱,林時雨隔着一層衣服都快被他的皮膚熨出手心的汗。
一股清爽幹淨的氣息從鐘起身上随風湧來,被初秋躁動的陽光加熱過後變得微燙,不容抗拒地拂過林時雨的臉頰。
好熱。林時雨有點不滿地想。
大馬路上車流喧嘩此起彼伏,路邊人行道倒映綿延不絕的樹影,自行車載着兩個少年從中倏忽穿梭而過,留下旋轉的風。
鐘起騎車很穩,穩到讓林時雨感覺剛才出發的那一下仿佛是個沒頭沒腦的惡作劇。兩人沒有說話,耳畔只有飛掠的嘈雜聲,和半空中短促響起的清脆鳥鳴。
疾行中的自行車驟然停下。
林時雨正走神,這下一點防備沒有,直接整個人撞在鐘起的背上,鼻梁正正磕着骨頭。
“——!”林時雨捂着鼻子,生理性眼淚差點給撞出來,“幹嘛!”
“等紅綠燈。”鐘起淡定答,好像背上一點感覺沒有似的。
“不能慢慢減速?”林時雨怒道,“你就是故意的。”
“我一直就這麽減速。”
“你後面還坐着個人!”
“是嗎。”鐘起的語氣讓林時雨想揍他,“沒聽見動靜,忘了。”
“你……”
旁邊傳來輕笑,林時雨看過去,是一對同樣在等紅綠燈的學生,只不過是男生騎着自行車載着女生,女生側坐在後座上,雙手摟着男生的腰,望着他們倆友好地笑了笑。
林時雨只得忍着不發作。
鐘起把林時雨送到影樓門口,林時雨跳下車,把吉他包拿下來遞給他。
鐘起接過包背起來,擡頭看了眼影樓的名字。目光下移,看見門口站着一個人。
趙彬準時等在影樓門口,看見林時雨後立刻迎過來,“還想着你會不會來呢,幸好……這是你朋友?”
林時雨沒好氣:“同學。”
鐘起沒和他糾結這點小別扭。他手搭在車頭上,一腳踩地,不露聲色地看着趙彬。
炎炎初秋的太陽裏,趙彬被這麽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一看着,不知為何感到一絲涼意。
而對方不過是一個高中生。
“我走了。”林時雨揉了揉還有點酸的鼻子,對鐘起說,“你趕緊去學校排練吧。”
林時雨和趙彬轉身往影樓裏走,剛走到門口,忽然聽身後鐘起的聲音響起:“林時雨。”
兩人回過頭。
鐘起看着趙彬,問的卻是林時雨:“中午要不要我來接你。”
“不用。”林時雨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問,“我自己回去。”
鐘起沒再說話,腳一踩踏板,騎着車走了。
趙彬領着林時雨往影樓裏走,說,“你同學好酷啊。”
酷個屁,幼稚得要死。林時雨想。
影樓不大,裝潢得挺漂亮,就是光線有些暗。趙彬走到大廳側邊的走廊後,停在一個工作間門前,對林時雨說,“這兒就是咱們攝影棚。”
林時雨站在門口不動,對他攤手,“200。”
趙彬一怔,接着無奈笑起來,“嗨,我拍這麽多模特,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小孩——”
林時雨言簡意赅,“不給我走了。”
“給給給。”趙彬投降,拿出手機當場給他轉了200元,“這樣行了不?”
林時雨這才跟着他走進攝影棚。
攝影棚裏冷氣十足,有幾個人在忙,攝影燈開着,地上亂七八糟的線和設備。趙彬招呼了一聲,“小染,過來化妝!”
林時雨疑道,“不是只拍到嘴嗎?”
“畫個淡妝,不然打光不好看。沒事,拍完就給你卸幹淨。”
一個女孩小跑過來,與林時雨打過招呼。小染個子不高,看着也還是個學生的模樣,只是臉上化了妝,又穿得成熟,顯得稍微成熟一些。兩人年紀相仿,簡單聊過幾句之後林時雨才知道她才17歲,高中畢業後出來打工,因為擅長化妝和服裝搭配,所以找了份影樓的工作。
小染把林時雨帶到化妝臺旁邊,說,“你底子好,就畫個淡妝。”
女生聲音細小,聽上去與她鮮亮好看的外表有些不搭。林時雨無意間多看了一眼,注意到女生很瘦,露在袖子外的手腕骨節突出,透着淡淡的青白色。
林時雨沒放在心上。他收了人家的錢,便由着人折騰。他透過化妝臺的鏡子觀察了一下整個攝影棚,感覺還挺正規的,角落裏挂着幾大排衣服,不像是什麽黑心作坊。
妝化好後開始試衣服。趙彬測過林時雨的身高體重,拿給他一套新的襯衫和牛仔褲,林時雨去試衣間換上。
等他再走出來,趙彬滿意點頭,說:“我就知道這個牌子的衣服很适合你。”
這套衣服是修身款,襯衫恰好勾勒出林時雨薄削的肩和腰線,牛仔褲顯得他的腿筆直而瘦,同時充滿少年的力量感。
所有設備準備就緒。林時雨走到幕布前,問:“我要做什麽姿勢?”
“扣子可以解一個。”趙彬端着相機正對他,不斷調整光圈和距離,“聽我的就好,放松,不需要看鏡頭。”
快門聲不斷響起,趙彬說,“就這樣很好,也不需要笑,很合适。”
“手可以放在口袋裏。”
“腿稍微分開一點,對。”
“很好看,你很有鏡頭感。”
林時雨随他的話側身,手就像平時一樣放在口袋裏,心想原來沒表情也叫有鏡頭感。
“很好。”趙彬放下相機,低頭翻看照片,“比我想象得要自然多了,還以為你會害羞。你真的是第一次拍平面嗎?”
旁邊有人說:“天賦吧?長得好看的人怎麽拍都好看。”
趙彬翻着翻着,目光定在照片上,低聲說,“嘴很好看。”
林時雨沒聽清,“什麽?”
“沒什麽。”趙彬擡頭對他露出一個笑容,“繼續吧。”
“鐘起。”
鐘起從曲譜中擡起頭,坐在一旁的女孩望着他,漂亮的眼睛裏帶着好奇。
陶塵說,“走神啦。”
“嗯。”鐘起沒否認,也沒解釋,低頭調了調琴弦,“抱歉,再練一次?”
陶塵把小提琴放進包裏,伸了個懶腰,“歇會兒吧——肩膀有點酸。”
鐘起便把一旁的手機拿過來,想了想,點開和林時雨的對話框。
陶塵撐着下巴看着鐘起拿手機打字,又擡眼看了看他的臉,忽然開口,“鐘起,你為什麽不愛說話?”
“天生的。”
陶塵笑了一下,“噢,我還以為你是不樂意和我一起排練。因為你不怎麽和我說話,也不怎麽看我。”
鐘起發了一條 [什麽時候拍完] 的消息給林時雨,等了一會兒沒回複,便把手機放到一邊,深黑的眼睛看向陶塵。
陶塵微微一愣,脊背明顯繃直,透露出緊張的情緒。
對于鐘起來說,并不陌生的肢體語言和試探的姿态。
鐘起笑了笑,嘴角上挑的弧度莫名有些邪性,“看曲譜啊,看你做什麽?”
林時雨抽空看了眼手機,看到鐘起發來的消息,回複,[11點。]
喝了點水,繼續拍照。
一上午三個小時,林時雨換了十幾套衣服,後來人都麻木了,随便趙彬怎麽擺他。偏偏趙彬似乎就喜歡林時雨這股子冷冷淡淡的不耐煩勁,熱情得好像面前這位頭一次拍平面的高中生是什麽國際大牌,弄得林時雨十分不習慣。
三個小時一到,林時雨準時換回衣服準備走。趙彬還有些沒拍夠,問,“要不再拍兩套?”
林時雨把手機揣好,手一伸,“加錢。”
“嘿,你這小孩……”
“不加算了。”林時雨收回手放進口袋,活動一下肩骨,懶懶往外走。
趙彬追着問,“那明天還來不?”
林時雨已經拐過走廊,遠遠扔下一句,“來。”
他一走出影樓就覺得熱,抓着衣領抖抖,擡眼就看到鐘起騎着車滑到路邊,一腳踩在路牙子上。
鐘起轉過頭時也看到了林時雨。只是随着林時雨朝他走過來,目光漸漸定住了。
林時雨還以為他是回家路上正好經過,便走到他面前,“排練完了?……這麽盯着我做什麽?”
鐘起看着林時雨的臉,目光最終落在他的嘴唇上,“口紅顏色不錯。”
林時雨的大腦慢半拍反應過來,這才想起自己臉上還帶着妝。
他懊惱不已,後悔自己忘了卸妝,被鐘起看到這副樣子。他下意識低下頭,擡手用手背往嘴上胡亂一抹。
“等等。”鐘起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然而還是沒能攔住他把口紅抹得嘴邊和下巴都是的慘狀,“……你是不知道這麽擦口紅會整個花掉嗎?”
......忘了。
鐘起在身上摸半天,竟然還真被他從褲子口袋裏摸出半包餐巾紙。他抽出一張紙,看過來時表情難得露出微妙的嫌棄。
林時雨可能也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臉十分慘不忍睹,伸手想要接過紙,“……我自己擦。”
鐘起擋開他的手,“別添亂。”
他把林時雨拽得近一點,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不讓他亂動,拿紙給他擦臉上的口紅印子。
林時雨很不習慣別人這麽碰自己,身體自發地就想往後躲。鐘起捏着他的臉,聲音裏帶上一點警告,“別動。”
林時雨動彈不得,臉頰被大手捏得鼓起來,嘴巴不可抗拒地微微嘟起,一雙锃亮的琥珀眼睛帶着不滿瞪着鐘起,雙手垂在身側捏成拳,整個人僵硬杵在路邊。
鐘起一點點擦掉他臉上的口紅,突然忍不住笑起來。
他想起花貓。還是那種脾氣很差不讓人碰的花臉貓。
鐘起擦幹淨林時雨的臉,這才把人松開。林時雨立刻退開,鐘起的手勁大,弄得他臉都在疼,嘴邊一片通紅,和沒擦過似的。
鐘起一清嗓子,把背上的吉他取下來給他,“上車。”
林時雨憤憤抹了抹發燙的嘴角,“你是不是故意這麽使勁的。”
“沒有。”鐘起背對着他扶正車頭,聲音平板,“快點。”
林時雨背上吉他繞到後座坐下,警告他:“不要突然加速……!”
鐘起用力一蹬車,整個自行車飛一般竄出去,林時雨吓得立刻抓住他的腰穩住身形。
“鐘起,你有病嗎!”
“風太大,聽不清。”
吵雜聲消散在風的尾音裏,自行車車輪轱辘飛轉,滑過滿地細碎光影。